月子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用完晚膳凌雁遲就跟在有些沉默的陳韞玉後頭去了住處,兩人在屋門口點了個頭就各自進了屋,下午還在下雨的天氣,到了晚上卻彎月高懸,風一來連帶着把潮氣也吹走,顯出幾分夏天才有的清爽來。
洗漱完後凌雁遲卻沒有睡意,窗是開着的,霧裡看花,水中望月,都是極美的,他就這麼披散着頭髮躺在牀上,胳膊枕在頭下望着外頭明月桃花,腦袋裡卻是一片混亂。
他到底爲什麼非要來廣寧呢,當時話沒過腦子就說出口了,連他自己都不懂;明明想的是離開,卻不知怎的一路非要快馬加鞭的趕路,難爲那一大一小被顛的一臉菜色都沒有多說什麼,按照計劃去蘇州不好麼?
望着眼前弦月,他眼前不自覺就出現一抹月白身影,陳韞玉這個人……身上有種奇特的力量,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他身上很暖,營帳內半夜壓着他胳膊和腿的手腳都是暖的,喘疾發作時抱着他的手也是暖的,看着他的眼神也是暖的……從來沒有人待他這麼好……
說來說去,想要贖罪的心都是假的,想要靠近的心纔是真的。
沒多久凌雁遲就沉沉睡去,半夜突然聞到一陣熟悉的香味,寧神香,他幾乎是瞬間就睜開眼,同時手就按在了劍上——爲什麼大夏皇宮獨有的寧神香會出現在這裡?淡的近乎於無,可他還是聞出來了,因爲這個味道他聞了五年。
沒有猶豫,他提劍一躍就到了窗外,月華似練,照的整個庭院仿若白晝,除了靜止在風裡的桃花樹之外,還站着位黑衣人,一見到這身黑色勁裝他就知道來人是誰了,再一看腰牌,果然是大夏皇帝身邊的影衛。
殺了他。
這三個字瞬間出現在他腦海裡,左手袖口抖出一截軟鞭,他一個跨步就朝人衝去,影衛行動如鬼魅,下一瞬間就消失在原地,凌雁遲卻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似的,反扣長劍朝後刺去,同時兔起鶻落朝上倒着一躍,躲過影衛一招,只長髮被削掉一大把,而他的鞭子已經卷住了敵人的兵器。他猛的一扯,潛在暗處的人就被扯出來了,將人扣在懷裡,他什麼話都沒問,直接長劍一揮,影衛脖子上的血就融進了月色裡。
拖着屍體在王府裡拐了幾圈,終於看到了荷花池,黑夜裡沒有風,凌雁遲直接將人扔下去,濺起的水花溼了袍角,他卻渾然不覺,就這麼慢慢走了回去,剛到拱門拐角處卻看到陳韞玉披着袍子正站在剛纔他殺人的地方,眼睛似乎還盯着地上的血。
他腳步一頓,緊接着才大步上前。
陳韞玉看到他狼狽的樣子微微皺了皺眉,說:“你受傷了?”
雖然凌雁遲腦中一片空白,可不得不承認他現在鬆了一口氣。他搖了搖頭,走到離他有些距離的位置停下來,有些疲憊的揉着眉心道:“沒有,有刺客,我順手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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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陳韞玉四處看了看,又問,“人在何處,殺之前可有問出什麼東西?”
“……什麼都沒有,就……被我扔荷花池了。”
“……”陳韞玉的眼驀地睜大了——他有些反常,以往走一步非要想三步的人今天竟把人直接殺了。他盯着凌雁遲的臉看了看,突然朝他伸出手,凌雁遲後退一步,不自覺露出幾分防備,就聽他道:“你躲什麼,臉上有血,給你擦了。”
凌雁遲驀地垂眼,嗤笑道:“我不該殺他的,打草驚蛇了。”
陳韞玉沒有說話,只看着他,血跡不知是怎麼沾上去的,正好在他左眼下方,豎着的一長條,像流的血淚,在月光下有種驚心動魄的美,他隨手抹掉這些血跡,說:“殺了就殺了,我遼王府還怕了區區幾個刺客不成……”
他閉了閉眼,半晌才道:“是影衛,大夏皇帝身邊的影衛……”
陳韞玉靜靜的看着他,就聽他接着道,“這些天的晚上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很淡很淡,細聞的話混着一股荷香。”
他收回手搖頭,“近日風寒,原本喝的湯藥裡就有安神成分,嗅覺也遲鈍了幾分,並未察覺有什麼異常。”
這下凌雁遲無從辨別這些人是知道他在這纔來的,還是一直密切監視着遼王府。他似是累極,託着長劍朝前走,“我困了,想睡一覺。”
陳韞玉在他身後嗯了聲,說:“明日你這頭髮就別挽了,缺了一大半估計不大好看。”
“怎麼?這就嫌棄我了,嘖嘖~”他沒有回頭,陳韞玉最後看到的就是他的背影。
沒多久他也進到屋子裡,躺在牀上沒有半點睏意,凌雁遲閉着眼說出影衛來歷時痛苦的表情彷彿就在眼前,那時他的腦中便產生了無數個問題,凌雁遲……他怎麼認識這些人,他又是皇帝什麼人,他和大夏究竟有什麼糾葛,他身上的毒和這個也有關麼……
可他一個都沒問。
各種問題折磨着他,昏昏沉沉中天色就亮了,微微的青色,他隱約聽到隔壁開門關門的聲音,便披上袍子推開窗,才探出頭就看到一抹墨灰色的身影,頭髮果然未束,僅用一根灰色絛帶隨意系在脖子後頭,一扭頭,被嫣紅桃花一襯就讓人只注意到他微紅的脣了,他剛走到拱門邊,見陳韞玉披散着頭髮眼底青灰,便衝他一揚手笑說:“再睡會,以前你給我買過那麼多次吃的,今日換我給你買一回。”
“……那你給我帶一碗餛飩,不要蔥花。”
“還要別的麼?”
陳韞玉搖搖頭。
“行,你等着。”
很快那抹青色身影就消失不見,陳韞玉卻是起身去了主殿遼王那裡。
“你是說昨夜有刺客進了府上?”老王爺早就醒了,這會正在前廳空地上練拳,聽到這話就停下來。
“沒錯,兒子將他重傷後他逃到荷花池,隨後失足跌落水中,淹死了。”
“可有看清長相特徵?”
陳韞玉搖頭。
老王爺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道:“難不成你年紀輕輕就瞎了,怎麼可能什麼發現都沒有,現在派人去撈!”
混亂中陳念顛顛的帶着兩碗熱混沌回來,路過荷花池時就傻眼了,地上竟然躺着個黑乎乎的人。陳韞玉給他使了個顏色,他就悄悄退下了。
老王爺看着地上青腫的人,絲毫不忌諱,一把推開正彎着腰在查探的手下,在他胸口探了探,竟搜出幾點溼透的粉包,薄薄一點,沾在衣裳上,剛纔手下把這個給漏了,這會一看到頓時嚇的跪在地上,口中直說:“王爺息怒,屬下未能查出此物。”
老王爺擡了擡手示意他安靜,又在黑衣人身上摸了摸,確定再沒有什麼後才站起身,手下這才戰戰兢兢的跟着起身,將先前摸出來的一塊圓形翠色玉佩和一個方方正正的金色腰牌擦乾淨放在白娟布上遞給他。
“爹,你看出什麼名堂沒有?”
“讓他們把這包粉末拿去查查,這玉佩倒是不怎麼貴重,稍微富貴點的人家都買的起,就是這個腰牌我看不懂,見着有些像宮裡太監帶的,可上頭設計又全然不同。”
陳韞玉心裡知道答案可他沒說,他已經決定把這一切攬在自己身上。
“爹,這事交給兒子來查吧,不日定會給您一個交代。”
老王爺揮揮手就走了,隨後道:“行吧,那交給你了,回頭把府裡的侍衛清點一遍,多派點人巡邏。”
“兒子知道。”
陳韞玉回去時陳念正巴巴守在門口望着,一見他來就問道:“世子啊,如今咱們府裡也不太平了麼,我怎麼瞧見死人了?”
陳韞玉推開門,隨口說:“怕什麼,天塌下來有我和我爹給你頂着呢。”
“不是啊,你看,凌公子纔來我們府上就碰上這種事情會不會嚇跑啊……”
“你以爲跟你一樣是紙糊的麼。”
“也是,對了,陳記的餛飩,今早第一碗被我買到了,世子趕緊的,回頭冷了就不好吃了,凌公子的我給他送他屋裡去。”
陳韞玉一把扯住他說:“別去了,他不在,這兩碗你都吃了吧。”
“誒——”
“別吵我,從哪裡來就往哪裡去,今天我有點事,別在我眼前礙眼。”
“他不在世子你也不吃麼?”
“對,沒錯,我不吃。”
陳念端着兩碗餛飩有些糟心,這他吃不完啊,於是他靈機一動道:“那我能把這餛飩給翠煙姑娘送去麼?還有小寧之,他這麼饞,肯定愛吃,之前我還擔心府裡的廚子燒的他們不愛吃呢!”
“去去去,趕緊去!”陳韞玉把他往外直推。
很快凌雁遲就回來了,不知在哪裡鑽了圈,身上還帶着一股燒餅的肉沫沫味,奇怪的是他兩手拎了滿滿十來碗餛飩,在桌上一字排開,十分豪氣地說道:“不知道你歡喜哪家的口味,我就把這街上所有的餛飩都買了一碗,你試試?”
陳韞玉有些傻眼,說:“何必如此大費周章,隨便買一碗不就好了麼……”
凌雁遲扯過椅子坐下手撐着下巴道:“我這個人不喜歡將就,你快吃,回頭哪個好吃告訴我,我明天再給你買。”
“那你也吃一點,不然多浪費。”
“你吃,我在街上已經吃過了。”
陳韞玉狐疑的看了眼他,突然湊近,凌雁遲不明所以,雖詫異也沒躲,就見陳韞玉在他鼻子附近聞了聞,很快將碗筷一推不高興道:“你這個人沒一句真話,我就不信你全城跑一趟還有空自己吃,別以爲在燒餅攤前頭蹲了會燒餅味就能溜進嘴裡,一點味都沒有還想騙我。”
凌雁遲真的服了他了,隨手扯過一碗混沌道:“我吃,我吃行了吧……”
陳韞玉果然一碗一碗的試起來,其實他認得陳記餛飩是哪一碗,那家的碗是青底白邊,可他還是想每碗都撈的吃吃,彷彿這樣做的話,凌雁遲的所有心意他就都收到了。
半晌他抹抹嘴有些遺憾道:“吃不出來……”
這下換凌雁遲傻眼了,盯着一桌餛飩喃喃道:“吃不出來啊,吃不出來也正常吧,畢竟這麼多呢,那你明天還吃混沌麼?”
“吃啊……”
“行吧,那我明天趕早的,我瞧着家家戶戶生意都挺好,怕再晚點就被人搶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