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此番下界將面臨一場浩劫啊!小佬兒向來不愛管他人之事,只是我老頭偏偏與你有緣,第一次見着你就不得了的喜歡,因此特意來勸阻你快快回頭,不要再錯下去了…”老遊神說着又將眼神飄向唐榕,意味深沉。
唐榕驚道:“那怎麼了得!仙子,你既自身不便,爲何還來涉足我的事情?叫我真是愧疚得緊!”
“幫着你們也只是順心而做的事情,你可千萬不要介懷,顯得這樣生分,我可是將你視作朋友!”
我雖不知自己的命格中會有怎樣一場浩劫,但是我卻沒有因爲這件事情而驚訝,這是情理之中的必然結果吧,畢竟我是觸犯了天規,受到懲罰也是遲早的事。
在前輩面前也不敢說什麼心甘情願、絕不後悔的大話,總不能輕易拂了前輩的好意。於是嘴上只說:“仙翁,木槿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既然一開始已經錯了,那就讓它繼續錯個圓滿吧!如若中途放棄,我心中這樁心事永遠不能了卻,那要比遭了劫數還要難受!”
“你這女娃…”遊神有些氣結,看來是真心爲我着急,手指頭對着我顫了幾顫,突然又來了句:“你要找的人如今也已經找到,差不多也就夠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繼續在凡間待下去,你和他兩人都要遭劫的!”
我心中一驚,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不過我還是迅速鎮定了下來,說:“此前正是由於未能與他同生共死,才造成我們今日的隔閡,木槿日日自責,倘若我二人註定要再次遭劫,我定不會再粗心,一定跟上他的腳步…”
遊神連嘆三聲,閉了眼睛不來看我,語氣由無奈轉到感嘆:“小佬兒要是早些看了那命書,在神界之時,定時不會放你下界的!說起來,我老頭真真造了兩回孽啊!丫頭,你可知那個孩子…他如今還一無所知,你就不能放過彼此麼!”
我心中鬱結萬分,是啊,上官影還是一無所知,可是,我當真能就此罷手,我怎麼就是做不到啊!我痛啊,我心裡常常痛,每每一想到在北天門上與司珞說過的那些話,心就痛得越發厲害,我偏偏就是執迷不悟,死也放不開了。
我沒想太多,只是希望找到姻緣玉就回去,好讓卓令哥哥也得以解脫。
還以爲這些日子漸漸學得堅強起來,長久不知流淚的時候心是很累的。不過,如果說那次遊神放我下界算作‘一回孽’,那麼他指的‘兩回’又作何解釋?
“早就該知道你會如此,罷了罷了…小佬兒也就這麼一說,你的命格已定,現在就算回心轉意也來不及了!”遊神的仙袍一揮,收了隔離的法術,我們腳下一輕,總算回到了正常的空間。
我正要說些感激的話,遊神卻搶我一步說道:“客套的虛話不必多說了!我老頭再給你指一條明路吧,你不要再插手這個女娃的事了,叫那陰差帶她回了地府。你們不必擔心閻王要罰她下十八層地獄,我得知你冒了被告發的危險要幫她,於是順便也翻了翻她的命格,因她死後的二十多年積了不少善德,如若下去好好表現,幾十年功夫便可再投個凡胎,她那書呆子相公的陽壽大約也就那麼幾十年吧…咳咳,罪過,話太多,泄露天機了…”遊神裝模作樣地咳嗽了一頓,轉而又意味深長地再望了我一眼,招來了祥雲,揹着手便飛昇了。
我興奮地望向唐榕,她眼中亦有光亮在閃爍,嘴角的笑容有些抖,跪地朝遊神飛昇的方向鄭重一拜:“多謝仙翁指點!”
遠方不太真實的聲音傳來,是那善心的遊神在嘆:“小佬兒可什麼也沒說,小佬兒今日只是喝得有些多…
遊神施法隔離出來的空間因介於神界與人界之間,所以時間流逝比神界快、比人界慢,我們被隔離的那會功夫,外面已然不是黑夜,天邊已經泛了灰白色,但是我們沒有在林子裡找到上官影他們,於是我與唐榕回了千百堂。
千百堂,鮮衣見到我們如同受了驚的兔子,跳出門檻朝堂內尖聲叫道:“公子,陌顏她們回來了!”
隨後跟出了憂心忡忡的上官影,他熬紅的雙眼裡是驚喜,是意外:“陌顏!你們怎麼回來的?我那夜看見你們被陰差帶走…”
“唔?”我們又怎麼是被陰差帶走的?
“夫人!”這是何香欣喜若狂的聲音,他匆匆迎了過來用他的花色衣袖爲唐榕遮擋了天光,我擡頭正望見紅日東昇。
只聽何香動情地說:“夫人,大家都尋了你們好幾天了,我還以爲真的從此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總算明白了,原來在時間上我還是估算錯了,那不多久功夫裡外界竟都過了好幾日。
“大家不要在外面站着,進來說吧!”驚弦推了廖大夫到門前,廖大夫整張臉顫動着不知是哭是笑,算是喜極而泣吧。
進了屋子,大家各自將情況說了一說。
原來,那時上官影趕到之時,我與唐榕正好被吸進了遊神設的結界中,兩個陰差同時被那股子仙氣逼了下去,於是上官影便以爲是陰差帶走了我們。
也就是說,他沒有與陰差動武,這倒使我寬心不少。再說何香,有功夫底子的他很快恢復了體力,在牆角找到了沉睡的廖大夫,可是卻不見了墨延與卜卜。
鮮衣感嘆道:“所以說,後來是一位好心的神仙從陰差手中救下了你們?”
我點點頭,心裡還在疑慮着墨延與蘿蔔頭怎麼會突然消失,依他的性子,怎麼不將我找回來就不辭而別?至於遊神的事,我只是避重就輕地與他們說了一個大概。
剩下的時間,就交給了廖氏夫妻單獨相處,回來前唐榕便已經決定了,要與廖大夫好好道個別,雙雙約定好之後便隨陰差回地府去。
上官影撫摸着金劍上的雲紋垂着眼簾沉思了一會兒,說:“此事總算了結!”
唐榕走了。
廖大夫將自己關在了屋子裡,我猜想他也許在燭光之下撫摸着那副並蒂蓮花默默流着淚,那種感覺一定無限悽苦與孤獨,或許他只是在靜心地泡着一杯菊花茶,福至心靈地承受着別樣的圓滿結局…
我們出發的時候,何香送我們至城外,他感慨地說:“從昨夜到今天,老爺說的唯一一句話就是‘我會好好活着’,唉,夫人躲了二十年,老爺苦了二十年,現在終於塵埃落定…各位一路好走,日後有空一定再回千百堂看看!”他一臉愉悅地向我們揮手道別,我竟從他光亮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絲賊賊的得意。
人生幾十年暫時的分離,最終會等到黃泉之下重逢的那天,他們其實是有了最好的歸宿,所有人都瞬間釋懷了。
那天在樹林裡,唐榕給我說了一個長長的故事。
她說她從小就愛慕着一個叫桑俊的男子,桑俊,桑俊,人如其名,俊美不凡。桑俊告訴她只要她長成了一個知書達理的大姑娘便會來娶她過門,於是小小年紀的她努力地去讀詩書、學四藝,她的父親還特意爲她買來了一個書童。
那個書童小她整整三歲,模樣平常,名叫廖千百,她父親說,叫千百,富貴、闊氣。她與書童形影不離地度過了十年光陰,在那些日子裡,她無數次幻想着那個叫桑俊的男子前來向她的父親提親。
終於再相見,是在桑俊大婚的那天,可披上嫁衣的卻不是她,彼時,桑俊也成爲了鼎鼎有名的大將軍。
那個時候,唐榕以爲自己會心痛地死掉,但是她心痛過了,回到家中,卻見到那個爲她私自出府而被父親責打的少年,他依然像平日一樣好好地等候在原地,那樣憨傻的笑容,他對着她,從此綻放了一輩子。
唐榕終於明白,她對於桑俊的愛慕不過是兒時的一個實現不了的美夢而已。真實存在着的卻是那個一直陪在她身邊的人,一個默默無聞的書童。
至於後面的事情我是知道的,相愛的兩個人因爲那個趨炎附勢的父親生生分離,一個在科舉的途中,一個在他人的花轎上。
待到廖氏狀元郎帶着聘禮回到尚書府時,有人卻告訴他唐府的小姐早已在三月前投河自盡…
唐榕臨走時還說過這樣一段話:“心有靈犀是一種境界,相濡以沫是一種境界,生死相許也是一種境界…我曾經說過,我會牽着他的手和他一起慢慢老去,經歷了生生死死、悲歡離合,纔會明白愛的最高境界是經得起平淡的流年,這種愛滲透在天長日久裡,不過須臾幾十年,我會耐心地等着他來。”
我閉上眼睛迎着風,彷彿看見了一池妖豔的紅蓮,那橙色衣裝的女子笑容淺淺,亭亭玉立,正在忘川前耐心地等候。
再次睜開眼睛,看見的是馬背上那個熟識寬闊的背影,陽光照得紫色的衣袍熠熠生輝,我卻突然覺得那個背影渴望卻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