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應飛遠去的背影,少了平日的冷漠與疏離,知道自己今日的一番說教終於起了作用,頓感欣慰地揚起嘴角,可是冰冰涼的淚水卻流進了嘴裡,鹹鹹的,我這是怎麼了?
所有的大道理都是說給他人聽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我抹了抹眼角,盯着身後的樹叢,戲謔道:“躲在暗處偷聽別人講了半天的話,還是不是個正人君子!”
有人從樹叢後面幽幽地走了出來,眨着甚無辜的狐狸眼睛,輕笑說:“我可不是什麼君子,我只是一隻不知好歹的小妖罷了!”
墨延的能力我早就見識過了,道行分明不淺還敢面不紅心不跳地自稱小妖,我只是不明白,他爲什麼總要粘着我?
我有些哭笑不得,告誡他:“總之,無論剛纔你聽到了什麼都不要告訴他人!”
“尤其是上官影?”他自然地伸手拈去落在發間的樹葉,斜着眼睛像是在透過我看着另外一個人,這種被洞悉的感覺還真讓我覺得有些不自在。
不和聰明人說糊塗話,彼此心裡都已經明白了,我不再說話,只是邁着步子往外走。
遠遠地就聽見鮮衣的嘆息聲:“哎…剛纔我還以爲自己已經老眼昏花了呢!想不到鐵疙瘩也有變成麪疙瘩的時候…看來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吶!”
上官影抱着金劍安靜地靠在樹下,從樹梢投下來的光線在他的臉上跳躍,紫色的衣袍上落了幾片石榴花瓣,真像一隻絢麗的蝶…
我突然想起在冥淵的一件趣事,我坐在仙石上笑得前俯後仰:“司珞你…你竟是…竟是…哈哈…一隻蝴蝶!”司珞不以爲然,勾着嘴脣瀟灑地一拋衣襬,意氣風發的樣子。
那時候的我先是沒心沒肺地笑,最後就笑得眼淚都往下掉,因爲我突然發現,自己找尋了一千多年的人就在自己的面前。
上官影直起了身子向前迎了幾步:“白姑娘,我們剛纔見應飛興沖沖地離開了。”
我望着這張熟識的臉,恍惚了一會兒,然後輕笑笑,說:“他應該,是去靜華閣了。”
“真是不可思議…陌顏,你是怎麼勸動鐵疙瘩的?你到底悄悄和他說了什麼?”鮮衣有些誇張地捂着嘴。
“也沒什麼,以自身爲例,將心比心。”我回答得模棱兩可。
上官影的眼光一動,眼中最後的一絲疑惑也消散了,他說:“事情既然已經解決了,我們就先回客棧吧。”
“好。”我走了兩步,不自覺回頭望向身後,沒有尋見墨延的身影,看來他已經走了。
我心底有些莫名的悵然,他是我千百年來見過的最奇怪、最神秘的妖,他就像是一個疑團擺在我面前只等着我去破解。
“陌顏?”驚弦叫住了我,我望向她,她的眼中竟是一種理解與同情的目光,我怎麼覺得驚弦彷彿知道些什麼?
我心中微微一顫,也不敢多想,只是提着裙子跟上去:“沒事,我們走吧。”
那人坐在客棧正堂角落裡的一張桌子旁伸出蔥段般的手指爲自己倒了茶悠閒地喝着,狹長的狐狸眸子裡盈盈生輝,以比水仙優雅、比蘭草君子的一枝白木蘭般的姿態,他的一舉一動都難以叫人忽略。
鮮衣止不住搖頭驚歎道:“呦呦,簡直不能近看,真真是個妖孽啊!”
我不自覺想笑,他好迅速的行動,我本以爲他已經走了。不過這樣的話,倒更符合他的狐狸小尾巴的性子,咦,我怎的又將他比作了狐狸?
墨延放下杯盞,施施然起身,嘴角帶着媚人的笑,輕飄飄地從我們身邊經過,自顧自不緊不慢地上了樓。
我眨了眨眼,我們幾個大活人都被他優雅地忽略掉了?
“公子…”驚弦有些擔憂地望着上官影。
“我們明日就啓程去雲雨山,他若要跟着就隨他吧,我們自己的事情不能再耽擱了!”上官影說完也是一臉坦然地上了樓。
樓上。
鮮衣倚在斜對面的窗子前嗑着瓜子,此時突然將眼睛睜得大大的,我順着她的眼光往自己身上望了望,並沒有什麼不妥,不過是換了件湖藍色的衣裙。
推開屋門正要進去,隔壁間的房門被人打開了,一襲白衣的墨延走了出來,我一挑眉梢,神采奕奕地望向他,心裡居然閃過一絲愉悅——終是和你不一樣了!
身邊的人也不爲我示威似的眼神所惱,只是淡然地整理着自己素白的衣袖,眼睫下泛着微光,勾着細膩紅潤的嘴脣,心情似乎也不錯。
我快步進了屋子,‘砰’地一聲關上了門,順勢靠在門後,我自嘲一笑,怎麼自己也變得如此幼稚,賭氣似的不願和人穿一樣顏色的衣服。
輕輕落了門栓,我便直直躺在了牀上,伸出右手在眼前細細望着,搖曳的燭火,湖藍色的衣袖在面前晃動,一切都不是夢。
這天夜裡,我睡得比平日安穩,大約是因爲離山仙君的事情總算解決了吧。
那時候,司珞對於沒有照顧好離山仙君的孩子是頗自責的,他一個不留神,那孩子就悄悄溜走了,直到後來回到神界受了罰,司珞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孩子。
還好,我如今終於見着了應飛。
夜裡,有人用冰涼的手指輕撫着我的臉,從額頭到眉心,再到眼睛,然後是鼻子,嘴脣。
飽滿的指腹那樣細膩溫柔,一點點向下滑動着,緩慢地想讓人流眼淚!
朦朧中我記得自己是落了門栓的,究竟是誰進來了?我努力伸手想去抓緊那隻手,可是渾身就像是陷入了泥沼般沒有一絲力氣,我急得要命,這種無錯感分外熟悉,就像那日我在南天門下慌忙去找司珞的手一般無力與恐慌…
是司珞吧!這種氣息再熟悉不過了,偏偏腦子裡是迷迷糊糊的,我很想張口問‘上官影,你怎麼來了’,可是嘴裡發出的聲音卻是:“司珞,你來了啊…”
感覺來人的手指停在我的嘴脣上輕輕一顫便頹然離開了,我猛地睜開眼睛,坐起身來茫然地環顧四周,屋子裡除了自己哪裡有什麼人,門栓還是好好的,原來只是一場夢!
我總是分不清夢和現實,我攤開手掌,又將其握成拳頭,再試着張開五指去捕捉,最後又漸漸收緊,什麼也抓不住,手還在發抖。
我的衣領子裡蒙了一層汗,再伸手摸了摸嘴脣,剛纔那種幸福感就像是一陣風轉瞬即逝了。
桌上燃燒着的蠟燭也提醒我只是太過思念罷了,窗外只有孤零零的幾顆星星,連晚睡的驚弦房中燭火也熄滅了,我長嘆了一口氣,緩緩躺了下去,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我茫然地坐起身子,左看右看,在枕邊翻了又找,心裡不踏實,總覺得身邊丟了一樣什麼貴重的東西。
這時一團白光緩緩下降,我面前懸着一朵木槿花,淡淡的仙光四溢,屋子瞬間被照亮,我興奮地將它收回手中,念起口訣。
卓令哥哥久違的聲音響起,親切地不得了:“木槿,神界一切安好,勿念。對了,姻緣玉在徐州。”
徐州,我的心砰砰直跳,久久難以平靜,卓令哥哥已經知道姻緣玉的下落了,我現在該怎樣讓上官影改道不去雲雨山呢?
這個消息從神界傳下來原本就有時間差,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不知道姻緣玉現下是不是還在徐州。
早晨開門的時候正遇見了上官影,他對我點頭一笑,擡擡手裡的金劍表示他正要出去練劍,我倉促地叫住他,想想還是打算直接告訴他,我說:“上官,接下來我不能與大家同行了,我得去徐州!”
“徐州?你怎麼會突然想到要去徐州?”上官影走在前頭,不明所以。
我眼一閉心一橫,跟了過去,眯着眼睛笑一笑,撒了個慌:“我得到我師兄的消息了,他現在人就在徐州。”
“仙湖的情報網都還沒…”上官影疑惑的眼光一閃,稍稍躊躇了一會兒,便說:“既是如此,我們陪你一起去吧!”
“可是你不是…”急着找你的爹孃麼?還有狸貓。
“不要緊,三年都過去了,也不在乎這一段時日了,事情總會一步步迎刃而解的。”上官影的語調有些沉,眼神卻很堅定。
我心裡是感動的,不想再瞞着他,兩個人並肩站在樓道上,見大堂內有不少客人在吃早茶,於是刻意降低了聲音:“其實…玲瓏玉大約也在徐州!”
上官影的眼光一緊,面色詫異。
我嚴肅地朝他點點頭:“只是不敢十分確定。”
堂下的鮮衣將燙手的烤地瓜扔在飯桌上,捏着耳朵發出興奮的聲音:“陌顏!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尷尬一笑,這個丫頭怎麼比我的耳朵還靈?
上官影也沒了心思練劍了,驚弦早已經重新選好了馬匹,準備了充足的乾糧,我們將一切準備妥當,幾個人匆匆吃了頓早餐便真正出發了,掌櫃的耷拉着老臉,這回真的找不到留下我們的藉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