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粼粼的湖泊旁,楚堯奚靜默站立於湖邊光石上,湖面映射的是他滿面的愁容,蹙緊的眉頭,抿緊的嘴脣,握緊的雙拳無不顯示他的心事重重。身後羅衣婦人走近站到他的身邊雙手背後交疊意味深長的笑着。
“可是擔心那丫頭?”
“……山路險峻,竺米又手無縛雞之力,若她遇到什麼危險,朕定不會原諒自己。”
“陛下應該相信她纔是。”
“烏風草實屬一種罕見的野生植物,江湖上爲了配製解毒藥物的人,不惜長年累月入山尋求,也難得碰上一株。夫人您在龍岸山這邊停留這麼多年不也是爲朕尋找那種草藥……竺米她……”
苗孤嵐不甚在意的望向遠山安慰道,“我已告知她不必強求,即使失敗時間一到也便會回來,何不對她抱有一絲希望,興許別人找不到的偏偏她能找到呢,就如同陛下對他人的料理毫無反應,偏巧能嚥下她的食物一樣。”
“……但願如此。”但願一切都如想的那般就好了
二人對話爲何如此?還要從兩個時辰之前的事情說起……
“最後的考驗是什麼?”站起身面對苗孤嵐的竺米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只見對方先是看向楚堯奚,見其並不言語,才轉回頭對她答道,“我要你在山裡尋找一株叫做烏風草的植物。”
“烏風草?”
“沒錯,想必你也知道陛下所中之毒乃是藤泉,烏風草是天下百毒之剋星,若得了此草,必然能讓他徹底恢復味覺。”
第一次聽到這種事情,竺米不禁疑惑的望向楚堯奚,對方卻只垂首不語,發覺這種狀態的苗孤嵐這才明白原來他並未對這丫頭講過有關中毒的情況,瞭然的暗笑復又開口,“所謂藤泉,是在勐泐的密林裡,有一種儲水能力極強的植物。這種植物能將根鬚從土壤中吸取水分,儲在莖幹中,一段手臂般粗的藤條可儲水近百斤,被人們稱爲藤泉。”
“密林中這種儲水能力極強的野藤,多生長在低山溝谷雨林或石灰山季雨林內。儲水的老蔓粗壯扁平,也叫做扁擔藤。”
“欸~~師父不愧是師父,懂得可真多。”她即便翻閱那些草藥書籍也沒有記住幾個草本植物。
苗孤嵐愜意的笑笑示意對方斟茶,隨後才繼續說道,“這種藤蔓長着許多卷鬚,那捲須遇草纏草,碰枝裹枝,攀爬在喬木林間。掛在林間的粗壯蔓,第年都要開一次花,結出許多與葡萄形狀一樣的漿果。果實成熟時,如顆顆金黃色的串珠,可惜味道太酸,難以食用。”
聽到這,竺米也表現出一種可惜的樣子嘆起氣,楚堯奚看着她們二人如出一轍的表情,原本還低落的情緒不覺好轉,輕聲笑着,果然是一對師徒。
鬱悶完,苗孤嵐則繼續開口,“扁擔藤綠葉又大又多,每天都要耗去大量水分。因此,土裡的根鬚四處伸廷,佔據大片泥土,拼命尋求水分滿足枝葉需要。老蔓莖內分佈着數以百計的輸水道,不論何時,內都存滿清水。斬斷老蔓,斷面上不僅可見密密麻麻的水孔,並有清水汩汩流出。熟知其特性的獵人和旅者,在找不到泉水的時候,便砍斷扁擔藤的老蔓用以解渴。”
說到這,竺米又有了疑惑,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楚堯奚身上不解的問道,“可這麼有利用價值的藤泉爲何會讓楚堯奚中毒?難道是同別的食物發生了反應?”
“看起來的確沒有什麼,但那種水不能多飲,喝過量便會產生麻感,也會因此而中毒。當年下毒之人就是看準了陛下喜好吃食的興趣,故意用這種水烹調食物,自然因其無色無味與普通飲水無異,所以連嘗菜的太監都未發覺,也因此,每天大量喝着這種水使得他有了中毒現象。”
再次難以置信的望向楚堯奚,竺米只道出一個你字便再說不出什麼,反倒是男子釋懷的笑着,“怎麼?覺得朕現在還活着,只失去了味覺真是奇蹟?”
“呃……我纔沒那麼想。”被看穿心思,竺米別過頭撇了撇嘴,她剛剛還真這麼想了一下,帝王家的小孩就是不一樣,福大命大的很哪。“所以,只要找到那個草,楚堯奚就徹底解毒了?”
“應該是這樣沒錯,用烏風草做出的藥膳一定可以起到解毒效果。”
“好,那就告訴我那草究竟長什麼樣吧,我一定會找到的。”
“哼哼,很好,要的就是你這種氣勢,我畫給你。”見竺米信心滿滿,苗孤嵐也跟着精神起來,隨即便走回屋去準備紙硯,可楚堯奚則不是那麼樂觀,他拉住竺米的手擔憂的開口,“此事不必勉強,那草並非簡單就能找到的東西,即便找不到朕也不會怪你,憑你的能力也可以……”
竺米擡手打住男子繼續要說的話,會心笑道,“你現在不是擔心我的時候,應該是想着味覺好了之後該吃些什麼,到時擔心的反倒是我了,味覺恢復,你想吃的東西一定就更多,我怎麼給自己找麻煩還這麼開心,哈哈。”
“竺米……”
“好了,就這樣,而且這也是我的考驗,不單單是你一個人的事情。就等我的好消息吧。”現在纔是見證尋找珍貴食材的毅力的時候。
話說的雖然很有氣勢,可兩個時辰過去了,竺米這個小小的身影依然徘徊在深山當中,甚至顯得有些狼狽。從熊洞有驚無險的逃脫,半隻腳陷入沼澤,肩上沾了鳥糞,去河邊清洗的時候卻被水裡的魚濺的溼了全身,遇見可口多.汁的野果想要充飢卻被猴子搶去還險些連金簪也被奪走。這兩個時辰給竺米的感覺就是有種將後半生的歷險全經歷了一遍似的。
“呼~~不愧是終極考驗,比拿鍋鏟難多了。”靠在一棵古樹旁,竺米咕咚咕咚喝下水囊裡的水,又拿出臨行前做的生魚片壽司充飢,午時剛過,烈陽正好照射在高山之中,揪着衣領扇着風,竺米又觀察一眼四周,見仍沒有那個烏風草,鬱悶的嘆着氣重新靠向樹幹。
“不知道天黑之前能不能找到。”
正望天發呆休息之際,前方的樹叢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草動聲,竺米不禁有些緊張,不會是躲開的那隻大熊聞她的味道追來了吧?向四周看了看拿起一塊中等石頭準備那隻熊一出現就砸過去時,看到的卻讓竺米驚訝不已。
“……陽星?怎麼是你?”
剛追趕一隻狐狸穿過來的男子瞧着面前舉着石頭張着嘴望向自己的人也是一愣,“竺米……”
“天哪,竟然在這裡碰到你真是太好了。”警報解除,竺米扔下頭徹底鬆懈下來,向前走了幾步靠在陽星身上。
男子聞着女子的髮香,心裡也放鬆許多,“竺米,你在這做什麼?怎麼弄成這樣?”想到剛剛看到她時這女子的樣子就像是遭遇劫難一般。
“唉~~一言難盡,總之我現在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在做。”
“你跟陛下走散了嗎?”
“咦?你跟楚堯奚見過面?”
“……不,我……只是聽說陛下離開了京都,想他是來尋你,所以也趕了過來。”隱瞞掉之前與楚堯奚碰過面的事,陽星拍撫着竺米的背含糊解釋着。
“這樣啊,那在融爾城看到的說不定真是你呢。”從男子的懷裡直起身子,竺米不疑有他笑着說道。“早知道那時候就喊一聲好了。
“當時我也以爲是自己看錯所以並未上前接近,不過你在這裡做什麼?爲何沒有與陛下同行?”
又嘆了口氣,竺米把這兩天在苗孤嵐那裡的經歷同陽星講了一遍,期間難免有些添油加醋誇張的地方以顯示自己的可憐。
“真是辛苦你了,瘦了許多。”
“是嗎?這麼說,這幾天倒有了減肥的效果,這樣也挺好,嘿嘿。”
面對竺米的樂觀陽星顯得有些不解,“爲何如此開心?說你瘦了是件讓人很愉快的事嗎?我不懂,這期間經歷了那麼多勞累的事情,怎麼還能笑出來?”
竺米擺出一副過來人的態度對陽星晃着食指,“嘖嘖嘖,不懂了吧,瘦身,俗稱減肥,對女人來說可是最想要達到的效果,誰不想要擁有魔鬼身材呢,只不過有時候美食太過誘人往往功虧一簣罷了,在六聖樓和宮裡油水太多,導致我長了幾斤肉,我當時還犯愁怎麼減肥呢。”
“魔鬼的身材很吸引人嗎?”
“呃……不是你想的那個魔鬼,比喻,我這是比喻。”
“哦……”
含笑糊弄過去,竺米又放鬆的抻了抻雙臂說道,“不過,感到開心也不僅僅因爲這一點,只要想到能找到烏風草就能幫助楚堯奚徹底恢復味覺,心裡想着就奔着那個結果而努力,所以充滿了力量。”
“……”側頭望進竺米期待的目光,陽星斂起眼瞼沉默不語,她爲了那個人而努力,那個人爲了她而犧牲權益,那麼自己來到這裡的意義究竟是爲了什麼?
“而且現在還有你在身邊,我更是覺得找到那棵烏風草神本就是小菜一碟了,哈哈,陽星,我們走吧,接下來該去山的西面找了,上山的時候沒發覺,這裡的野獸還真是多,都納悶師父她是怎麼保護自己。你就充當我的保鏢吧。”
“……恩。”陽星低聲應着,嘴角淡淡掛着笑意,也許是還有這種被需要的時候,纔給了自己來到這裡的勇氣吧,面對竺米的笑容,陽星內心的失落情緒再次煙消雲散。
於是,因爲陽星的出現,竺米在前往西面山路的時候也就顯得輕鬆許多,雖然偶爾還是會碰到野獸的襲擊,可她身旁的劍士都會一一替她解決,面對這種狀況,竺米忍不住幻想了一種滑稽的畫面,公主正在等待王子的解救,而王子本身瘦弱無力,於是勇士自告奮勇同行爲王子排除萬難去尋找喚醒公主的解藥。
這麼幻想過後,竺米忍不住又自我哀怨起來,怎麼又是顛倒過來的情節啊,告白的是她,解救任務的也是她。難道自己沒有成爲公主的潛質?
胡思亂想導致的結果就是注意力不集中,竺米腳下一滑險些跌落下山坡,好在陽星及時抓住了她,“小心,西面的山路比較崎嶇,不是那麼好走。”
“恩,我沒事,多虧有你在。”
“我走前面探路,你抓着我的衣服走。”
“好。”
竺米剛要抓着陽星的袖子向前走,餘光瞥見一抹熟悉的綠色晃在那斜坡的樹下,“等等。”
叫住陽星,竺米有些懷疑的開口,“好像找到了。”
“找到了?”順着她的視線,陽星也看過去,的確有一個少見的草株搖曳着。竺米緊忙從懷裡掏出苗孤嵐畫給自己的畫像,雖然扭曲了一些,不過那草的形狀幾乎與那無異,她驚喜的連連歡呼,“啊~~就是那個,就是那個,沒錯,陽星,我們找到了,哈哈,找到了,真的讓我給找到了,我簡直是天才呀。”
面對女子的歡呼雀躍,陽星也不覺有些欣喜,即使這種感覺是爲了那位大人而流露的。“我去取回來。”
“等一下,你在這等着,我去。我要親自去摘下來。”此時的竺米已經不在乎這究竟是不是一種考驗,只是當她看到那株烏風草出現在眼前時,她就知道自己這一生是逃不掉楚堯奚這個人了,只要是跟他有所聯繫,自己的心情便會如此起伏,哪怕只是一株小草,也不希望被別人搶了功。
陽星自是明白竺米的心情,可還是勸道,“路不好走,還是我來。”
“沒關係,我會小心的。”說着便拽着低矮的樹枝一點一點向下蹭着腳挪動,到達那斜長着的樹旁時還對山坡上的人揮了揮手才蹲下身子去拾那株烏風草,然而因爲身體向後的力度以及靠在樹旁摩擦帶來的疼痛使得竺米一個重心不穩向後倒去,好不容易正了身子卻因爲周圍沒有可以抓附的東西而直直滑下山坡。
“竺米……”眼見着竺米向下坡滑,陽星緊張的跳下追了過去,可是由於對方的衝勁越來越快,每次愈抓住她的手時,彼此又都錯了過去。而竺米眼裡看着向後晃過的樹影,心裡的恐懼一點一點溢出,手裡下意識的護着那株小草,直到下坡平路才終於停下來,屁股因爲顛簸而顯得疼痛,更疼的則是左腿腳踝。
陽星很快來到她的身邊慌張的上下檢查,面對男子的緊張,竺米倒是冷靜許多,也顧不得臉上髒兮兮的成了個小花貓,扯開嘴角笑起來,“陽星,我的腳扭傷了。”怕是同楚堯奚在橫積山那會兒受的舊傷因爲這次的事情復發了,竺米連動也不敢動。
“我看看。”聽她這麼一說,陽星連忙撩開她的裙角,腳踝處紅腫而略帶血痕的傷勢刺着他的心,撕開自己的衣襟小心翼翼的去擦拭傷口,卻換來對方痛苦的呻吟。
“唔恩……”
陽星驚的收回手,不知如何再動作,若不及時處理傷口,只怕會化膿生瘡,可他若用力,這女子便會疼痛不已,這裡不是行軍打仗的戰場,竺米也不是他手下的將士,他不能像對待那些男兒身的士兵們一樣。盯着傷口看了一會兒,陽星隱忍着開口,“在這裡等我,我去附近的水源處取些水回來,至少先把傷口清洗乾淨以免發炎。”
“恩。”
“……你一個人在這沒事嗎?”
“我沒事,你快去吧。”
看着陽星快速離開的身影,竺米嘆口氣,自己究竟是受老天眷顧的幸運兒還是衰到家的倒黴蛋啊,弄得跟煤堆裡出來的似的,衣袖也被扯破,又是灰頭土臉,不過還好,烏風草沒事。
低頭看着那株綠油油的草葉,竺米還是笑了起來,因爲扯動臉上的傷口,笑容僵持一陣才緩過來,可視線卻愈加模糊。
“欸?奇怪,怎麼越來越覺得頭暈……”有氣無力的掩着頭,竺米感覺手上好像摸到溼溼的液體,拿到眼前一看,殷紅的血漬染紅掌紋,原來是剛剛摔下來時頭部撞到了石頭,“糟糕,這可真是倒黴到家了……陽星……”輕聲低喃,竺米的最後一點意識消耗殆盡,終究沉重倒地。
嗒嗒嗒的馬蹄聲從遠處傳過來,十多人的隊伍不消一會兒時間走到竺米附近,其中一個人跳下馬跑到她的身邊蹲下去在她鼻處試探一下回頭對隊伍裡的另一人開口,“王爺,這個少女受傷昏迷了。”
“把她帶上,繼續趕路。”
“是。”
將竺米背上馬,隊伍便繼續向前行進起來。
河溪邊的陽星正焦急的灌着水冷不防的回頭望着那個方向,山頂上的楚堯奚焦急的立於山口盯視山下,心裡沒來由的慌張疼痛,然而接下的際遇卻成了竺米在軒瑞國裡的另一段轉折點。
綁縛了誰的心,陷落了誰的情網,思念的是剪不斷的結,執着成就了誰的債,終是化成束手無措背離了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