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着你,我的念頭應該想到哪裡,有什麼方法讓兩個人不分離~~”
蛋清敲入碗中打勻後放入味精、鹽和水及澱粉,順着一個方向拌勻成粥形,竺米一邊在臺案上忙活着,嘴裡哼着映入腦海的傷歌,彷彿按了重複播放的按鈕,旋律不停在腦海裡迴盪。偏偏想起來的歌是這首《突然想起你》,早已模糊的歌詞只記得高潮那麼幾句,然而只這麼幾句就成功使得她陷落在回憶的漩渦中盤旋。
身後陽星擦拭着手中的佩劍,凝視着淡淡閃爍的劍光,目光暗忱,他雖不懂那是何種曲調的歌曲,但清晰歌詞所表達的則讓他真真明白了那女子此時的心情。住在彌梨鎮的第五日,他依舊無法將她拉出那段過往。
“是不是答應她回來軒瑞是個錯誤……”
“恩?你說什麼?”正忙着將蛋清粥片在油鍋裡刮出蛋片,竺米並未認真聽身後廳堂內的男子在說什麼,以爲他在跟自己說話,便隨口問了問。
“沒什麼,沒事。”擡眸看着女子的背影,陽星走入竈房,擡了擡手想要碰觸她,可聽見女子再次哼着那首歌,終究還是猶豫着垂到身側。反問道,“這是在做什麼?”
“啊,我在做芙蓉蛋片,鎮長說那祭祀的婆婆很喜歡吃我做的菜,想讓我以後專爲她提供伙食,我看還可以有錢拿,就答應了。”仍未感受到身後男子的情緒,竺米忽然想起什麼接着說道,“對了,陽星,今早鎮長找你出去做什麼?我看跟了好多人拿着鋤鏟一起上山去,是集體狩獵嗎?”
女子依如往常的對話,陽星也只得應聲回答着,“不是,是聽說這附近有冬眠醒來的熊出沒,鄰村有個小孩因而失蹤了。我們是上山去打那隻棕熊的。”
“哦,那結果呢?”
“已經被我殺死了。”
“哈,不愧是我家陽星,這種事情就是厲害,鎮長沒給個嘉獎什麼的啊?”習慣了盤算着過日子,竺米這幾日經常會注意這方面的事情,對於她來說,能佔的免費東西不佔白不佔,自己不要早晚也會是別人的,而且也是靠能力得來的,總不能算是貪小便宜。
陽星倒沒想那麼多,那隻熊也不算難打,若說嘉獎,他也不是圖什麼功德名利,不過聽見竺米對他的稱呼,不覺心暖的低下頭,彎了彎嘴角,“鎮長有問我要什麼,我見你說晚上睡時會覺得冷,就想把熊皮要來給你墊着。”
“……”剛剛收了鍋的竺米,聽到這話猛然來了精神,“熊……在哪呢?”
“肉店的老闆正在做刀工。”意外於竺米對此事如此感興趣,陽星還以爲是自己要的東西過於少了,不過鎮上有人生病養身子需要熊膽,他纔沒有同其爭搶,是否自己應該再積極爭取一些回來?
“那,除了熊皮其他的都分給別人了嗎?”
“……還沒,那麼大隻,大夥都還不知如何處理,只是熊膽給了王氏那家。”
聽到這,竺米更來了精神,兩眼幾乎迸射着激動的光芒,嘴裡呵呵呵呵笑個沒完,好似看到什麼寶貝一般,摩挲着下巴不知思考着什麼,陽星正納悶的想要問明白,只見竺米熄了竈裡的火,就興致勃勃的抓起他的手,“走,我們去找鎮長。”
“恩?竺米,你難道……”
“嘿嘿嘿,這種機會可不能錯過啊,陽星你陪我去拿。”說着便拉着男子的手奔了出去,匆匆趕往肉鋪店,還沒到那,老遠就看到店外圍了一羣看熱鬧的人,竺米試着竄進人羣來到裡面,只聽鎮長正同肉店的老闆等人商議着如何處理這些肉。
飯館的師傅也沒怎麼烹製過熊肉一時給不出什麼主意,這種只有大酒樓纔有的八珍菜餚,他做不好豈不浪費了。衆人看着地上的熊肉面面相覷,竺米不覺更欣喜起來,連忙走上前。
“鎮長可是在犯愁如何處理這肉?”
“呦,小竺你來啦,正好,這熊皮剛剝好,叫你哥哥拿去吧。”
“恩,這不急,鎮長,我可否跟你打個商量?這熊肉我來給你們烹製了,但這兩隻熊掌能否讓給我?就算是一隻也行。”
聽到這個小姑娘說要烹製熊肉,圍觀的鎮民紛紛議論開,有年長經驗豐富的食者都抱着懷疑的態度觀望着,以爲她這個黃毛丫頭只是說說大話,想要那熊掌纔是真的。誰都知道熊掌歷來視爲珍品,只作爲高級筵席上的名貴佳餚,又是除風健脾胃、御風寒、益氣的滋補品。
此只棕熊掌雖算不上最佳品質,但也寬大厚實,融爾城聞訊趕來的老饕餮們早就耐不住等着最後沒人識貨時撿便宜要去呢,見竺米不過是小鎮裡的居民,免不了對其嗤之以鼻。
竺米也自然感受到這種視線,她先毫不避諱的拿起熊皮交到陽星手裡,復又走回來站到衆人中間,自信道,“你們商量了這麼久也沒人出來說要做不是,現在有人能做了,還不願意?”
“小丫頭,別是故弄玄虛糊弄咱們,這熊肉可不是那麼好烹煮的。”
“好不好,不做出來怎麼知道,而且,我以前也有過做熊肉的經驗,京都六聖樓那麼大的酒樓你們不是沒聽過吧?我可是在那幫廚的。”
聽到竺米說給京都第一酒樓幫過廚,原本還帶着輕視眼神觀看她的人,紛紛變了眼色,畢竟聽說那裡可是皇帝陛下都經常光顧的高級酒樓,能在那幫過廚,手藝應該不會太差,可還是有人不太相信竺米的話,但見她身邊跟着的陽星威風凜凜,也不敢多對其有什麼責難。
鎮長見周圍沒人反對,便點頭答應下來,竺米樂呵的去到旁邊已經熟識的飯館借了廚房,做着烹調準備,洗淨浸泡過的熊掌用五香面、醬油和味精拌勻醃製兩刻時過後,在七成熟的多量油鍋裡炸熟,瀝乾油。
竺米的動作吸引着衆人繼續圍觀,薑末熗鍋加入肉條添湯,放上調味燒開撇去浮末,又在微火上烤一會兒至酥爛移至旺火收汁,勾芡淋了明油出勺。
蔥香味濃,熊肉酥爛,有內行的人不禁讚歎此女子的烹製功底,也有人認出她就是去年在融爾城代表欒家兄妹參賽的那個人,甚至有要挖角之意,卻都被竺米淡笑着拒絕。
“這肉你們吃着,那麼這熊掌我拿走應該沒人有意見吧?”
衆人只顧紛紛點頭,竺米也得了鎮長允許,包好熊掌拉着陽星便走回自己家,一路歡呼雀躍,笑着貼近身旁男子,“你看到他們的表情了麼,笑死我了,好像沒吃過這種做法的熊肉似的。”
“……”與女子的歡喜形成對比,陽星並未有多少喜悅,甚至對於她努力爭得熊掌的作爲而凝眉,心情複雜,他開口想要說出自己的想法,可看着女子笑顏愜意的樣子又不忍心說中那點,畢竟她的笑纔是他最想看到的,只是可惜,這笑意卻不是因他而成,也定不是因得了珍貴食材的心情。
竺米一路回了家裡,也顧不得休息便又帶上圍裙捧着鮮熊掌跑到廚房將鮮熊掌涼水下鍋,火煮沸開,去掉其指甲和腳墊並不弄破皮,然後再用溫水下鍋,大火煮沸,小火一個半時辰後取出用涼水泡洗四次,直到去盡腥羶味。
期間,陽星只是靜靜靠在廚房的門前凝視着女子輕巧利落的動作,她迫不及待的樣子,若是自己沒有猜錯果然是想到那位大人了吧。當初狩獵時獵取的熊掌他還記憶猶新,楚堯奚說過的話,竺米做的那道紅燒熊掌,味道濃厚,掌糯鬱美,湯鮮利口,就連他只不過嘗過一小口就已經難以忘懷,更何況是那個人。
只是,竺米,你現在在以何種心情烹製這道熊掌呢?想着那個人的喜悅之情恐怕要比他帶給你的痛徹心扉還要來的強烈吧。不自覺的動作纔是不會騙人的,你如此忘我的行爲,自己又是否已經察覺,對於那個人,恐怕永遠也無法成爲放棄的理由。
無法控制的壓抑情緒溢於言表,陽星的眉心蹙的更顯凝重,驀地,便衝動着上前從身後環抱住女子,頭深深抵在她的散發間,髮香混亂着男子的心思。
竺米一時僵立住,對於陽星如此突然的舉動感到不明所以,有少許的慌張,紅着臉盯着正用開水氽過的熊掌,小心翼翼的問着身後的男子,“陽星,你是累了嗎?那麼早就出門做那種體力活,先去休息一下吧。”
“……竺米,不要再繼續了。”
“恩?說什麼呢,我這熊掌都做一半了,今晚我們可以吃頓好的。你忘了嗎?當初啊,我做這個的時候,你和楚堯奚都說好吃呢,就連龍修都沒否定,哈哈,好不容易有機會再做一次,怎麼能半途停止。”
並未理解陽星話裡的意思,竺米只當他是疲累後顯露的自然姿態,想要依靠的安慰。拍了拍他的手臂便將熊掌放入搪瓷盆內,上面放雞、鴨、蔥姜、火腿和乾貝,由於陽星仍在身後擁着自己,竺米的行動有些受到限制,趁着把幹松蘑丁洗淨泡水的空檔,轉過身看向男子。
“陽星?你有些奇怪。”男子類似受傷的神情使得竺米心裡一驚,他那哪裡是疲累會流露的表情,只有在心疼她時纔會顯露出的。爲何他此時會變得這樣?擡手摸着男子的臉頰,竺米輕聲問道,“陽星……你有話要對我說嗎?”
如此想來,剛剛他說的“不要再繼續”或許根本不是不讓她做菜來說的。那麼,那句話的含義會是什麼?
“我……那個人不要再去想他了。爲了那個人而做的菜,不要再繼續了。”陽星擡起手覆蓋上竺米的手背,側頭感受着女子手上的溫度,他抿嘴隱忍着自己內心想要大聲喊醒她的衝動。
然而,單是這麼一句話,就依然撩撥了竺米藏在心底的那份敏感,她下意識抽出自己撫着他臉頰的手,看着對方略感驚訝而失落的眼神,忽又覺得歉疚的低下頭,轉過身將松蘑撈出,汁亦留用。在雙耳鍋內墊上竹箅,放入蒸好的熊掌及湯和松蘑丁及其汁用大火煮沸,纔再開口,“胡說什麼呢,我哪裡是爲了那個人在做菜了,這個可是給咱倆吃的。別亂想。”
“……竺米,是你在亂想,也許你沒有察覺,從離開川國那時起,你在做菜時你都會露出的表情,那意味着什麼,我不說想必你也明白。”
“討,討厭啊,陽星,我做菜時能有什麼表情,就算有也是對料理的熱心而已。啊,我該減小火來煨了,好了,在熊掌做好之前,你就不要留在廚房裡了。出去等着吧。”
轉身垂首推着男子的身子,竺米不想再繼續這種話題,一直以來,她都知道陽星爲了避諱對於楚堯奚的事而隻字未提,今日是怎麼了,是自己表現的太過想念才讓他忍不住抱怨了嗎?推着男子的手出現遲疑,竺米再次擡起頭看着被她推到門口的陽星,他仍是用那種心疼的眼神看着她,剖析着她的心事。
眼裡不禁水潤打轉,咬着下嘴脣皺了皺眉,竺米頹然的垂下手,頭倚在對方的身上,“真的是……討厭啊,陽星,爲何要把我看得那麼清楚,你若不說,今日我就想如此壓抑過去的。真是,讓我說你什麼好。過分的老好人。”
她想着楚堯奚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想那個人在吃着什麼,想自己如此做法會不會合他的口味,沒錯,一切都如眼前男子說的那樣,不知從何時起,她做菜完完全全變成了爲那個人而做的目的,就是今日的午飯,她在等待陽星迴來之際也是想着和楚堯奚吃這些青菜炒蛋會是什麼感覺。
那男子的味覺已然成爲她的一種習慣,十分不好的習慣。
敲在陽星身上的手被握住,男子低沉帶有磁性的聲音溫柔響在耳畔,他說,“所以纔不要讓你繼續,看着我,滿滿想着我,竺米,現在留在你身邊的是我不是他。”
他給的心意滿溢繁華,可她卻偏偏墜落至曾經的風雨搖曳。是誰說沒有走不出的過往,是誰說忘卻不過時間長短。縱使分了心思,她依舊在那吟別的殘年中兀自散亂。誰的錯,誰都沒有錯。她品嚐的最苦,不過是天降的自甘身陷。
“……我,還不能。”
推開男子的身子,竺米擡頭再次望向陽星時,眼裡已沒了剛剛那種哀傷,她有過的覺悟,不是揮散了纏綿就已成太晚的浮生,還不能,對那份執着,還不能說放就放。
“陽星,就讓我再多想他一些,再想起他品過的味,他說過的喜歡,直到我再也想不起,我可以的,相信我好嗎?”
閃爍的目光凝視着女子的堅定,他知道自己終究左右不了那位大人在她心裡的地位,除了等,除了提醒,什麼也做不了。妥協般嘆息,他俯下身子在女子的臉頰印上苦澀之吻,輕聲開口,“我會等,我可以等,直到我再也等不起那時,竺米,若是那時,我會毫不猶豫的放棄。”
承諾過的一起,便定會堅守下去,跟隨在你的身邊,直到再也跟不上你的腳步。竺米,不要讓我等太久纔好。
“好了,我要回去放調料了,你出去做點別的事吧。”
重新掛上笑容,好像已經互相讓步的感覺,竺米心裡五味陳雜的嘆氣,手裡撒下的味道竟不知幾分幾兩如何下手……
黎旺城內,城裡最大的酒樓廂房,楚堯奚放下筷子盯着盤子裡的麻辣勁爆泡姜雞陷入沉思,彷彿女子的聲音還在耳邊迴盪,不禁啞然失笑,正吃着尖椒釀肉的巴娥看到他這副表情不禁感到奇怪的問道,“怎麼了?那不是竺米做的嗎?”
“不是,不過讓朕想起她當初在做這道菜時說過的話。”
“恩?不會又說了什麼食療心經吧?”
回憶着從九蓮國回來那個夜晚,在那女子知曉他與巴蘭的關係時,做了夫妻肺片之後沒過多久又端上來的這道菜,那時女子的話彷彿響應他此時的心情。
“皇兄?想什麼呢?”
“恩,在想她說的很有道理。”
“呵,她啊,只要是自己覺得有理的都會說的理直氣壯,那,她說了什麼竟讓你也認同了。”巴娥不以爲意,已經習慣竺米的那種性格,反倒見怪不怪,只是好奇是什麼話讓楚堯奚如此難以忘卻。
“她說,據說難過時就要來吃泡姜雞,因爲可以有一個光明正大流淚的藉口。”
“啊?那是什麼,照這麼說,吃任何一道極辣的菜不都有可能流淚。”
楚堯奚點點頭不去解釋,望向窗外的行色匆匆,只是那句話對於正在難過的人來說,卻是十分有道理的,她刺激的味覺,因此而傳至心跳的觸動,得以無所避諱的坦然,那纔是她給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