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觀測到的誤差,黑爾重新微調了俯仰角和方向角,其他各炮也都進行了相應的微調並裝入實彈。
“保羅先生,似乎這大炮並沒有像你說得這麼準確。”在另一旁同樣拿望遠鏡觀測的鄭芝鳳看到炮彈落點後有些不滿意。實際上這些火炮能在如此遠的射程上能打出這樣高的精度已經是本時空破天荒的事情了,鄭家花費鉅款從英吉利和澳門的葡萄牙甚至馬尼拉的幹希臘商人手中購買的紅夷大炮差距大得驚人。只是他已經見識過澳洲人的火炮威力,黑爾的射擊就顯得有些黯然失色了。
“這叫校射,實際上火炮校射就是第一發炮彈打出去後,因爲炮膛溫度,操作手法,擊發力量,諸元計算,天氣條件等各種因素很難首發命中,校射的目的就是爲了修正火炮的射擊諸元,使以後發射的炮彈都能準確的擊中目標。”這些從沒聽過的專業術語在黑爾嘴裡冒出來確實雷翻了鄭芝鳳。對於當時的大多數中國人來說放炮就是把炮口對準敵人的大概方向,拿個火繩一點而已。所謂的炮術很少有人關心,更少人真得懂。
“第一炮就能擊中目標,要麼是上帝的意願,要麼是制導……”黑爾止住了話頭,望着一臉茫茫然有些翻白眼的鄭芝鳳,不免覺得自己在明珠暗投,繼續說道:“事實上一般的經驗爲了保險都要經過兩次試射來確定中間的誤差量,然後根據誤差量很容易補償修正射擊諸元的;如果場地環境、火炮性能較熟悉。也可以只進行一次試射,就像現在。”
從一大堆陌生的名詞中掙扎出來的鄭芝鳳問道:“你的意思是,此刻肯定能打中咯?”
黑爾自信臉上浮出一絲冷笑:“我們拭目以待。”
一聲令下。六門火炮噴吐着丈長的火舌將炮彈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推出炮管砸向目標,望遠鏡裡三四秒后土丘上揚起幾團火光,隨後幾秒又傳來幾聲悶雷般的聲響。
“竟然是開花彈?”鄭芝鳳心裡不由的倒抽一口冷氣。不僅炮彈多數命中,而且還是能爆裂的威力巨大的開花彈!難道這就是傳聞中澳洲所用的開花炮彈,威力果然非同一般,最難得是如此精準!
在目睹了澳洲人用榴彈射擊艦隊摧枯拉朽一般的威力之後,鄭芝鳳對這種武器推崇備至――不過他沒有指望從黑爾這裡得到這種“大殺器”。
明末已經有歐洲的榴彈流入中國。但是受限於當時的技術水平,榴彈的威力很小,在海陸戰鬥中都不起主要作用。因而並不受人重視。直到澳洲人使用的裝填高密度黑火藥的榴彈的出現,才使得開花彈變得聞風喪膽。
“沒錯,榴彈――或者開花彈。”黑爾說,“雖然在陸戰中威力有限。但是海上戰鬥。一艘木船一旦被擊中,其效果遠勝幾十發實心彈。”
“鳳先生,這次的貨還滿意嗎?”黑爾臉上帶着些許微笑但聲音依舊是很冷酷。
“非常滿意,你保羅做事從不失信於人。”鄭芝鳳從震驚和臆想中回到現實;
“我們的交易?”
“分文不少,我鄭某也說過,只要你的貨好,你的銀子一分都不會少。”說着讓人擡過來兩口大箱子,裡面裝滿了白花花的銀子。黑爾的眼中颼然亮起一絲精光,用修長的手指摩挲着。感受着銀子冰涼的質感,然後合上箱蓋叫人擡走說道:“按照我們之前的協議,六門大小炮每門炮除相應的實心彈外另配20顆開花爆裂彈,我會留下炮表和並且教習你送來的炮手,直到他們全部學會爲止。”
“可惜少了些。”
鄭芝鳳盤算着,如果自己新近建造的三桅大船上裝上這樣的大炮會對局面有怎麼樣的改變。莫說對上鄭彩兄弟、劉香的福船、廣船,就是澳門的紅毛夷人的大夾板船也一樣灰飛煙滅!雖說澳洲人的船能無風自行,自家有這樣的炮起碼能在相對平等的水平上對戰,而不是淪爲海面上的活靶。
飢餓行動之後,鄭芝鳳一面重整殘餘的船隻,用當年的木材突擊建造大福船用來彌補貿易船的缺口,一面在金門島重設船廠,不惜重金收購乾料,開始建造新得專用戰艦――這些戰船的母本就是許可在中左所新船廠發現的那些未完工的改進型福船。這些船隻是當地船匠針對歐洲船隻的優點進行改進的結果。
黑爾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冷笑着說:“恕我直言。如果你把我交給你的這些火炮繼續安裝在你的那些木盒子上的話,你依然不是澳洲人的對手。”
鄭芝鳳一震,雖然他很想反駁黑爾的話,但是鄭家的船隊在圍頭灣上一敗塗地的慘狀使得他無言以對。好不容易他才說道:
“紅毛夷人的船,我們也有幾艘,一樣敵不過澳洲人……”
“他們的船是吃虧在炮上面,安上我的大炮,總還能和澳洲人周旋一番。您的那些木盒子――我奉勸你不要再造了,早早拆掉當柴火燒還比較覈算。”
“你的意思是?”
“你造得那些中國船,不管它叫什麼名字,我都仔細的觀察過。作爲貿易船或許不錯,但是當戰艦非常的不合適。它們沒有甲板,重心也太高。火炮難以佈置。你的那些船隻能佈置三四門大炮。形不成齊射的威力。”
“要建造西洋船隻,我沒有通曉西洋船技的匠人。”鄭芝鳳說,“我有足夠的船料,也有很多工匠,即使同時開工建造十艘船隻都不在話下。”
“您覺得在馬尼拉港口裡看到的雙桅船怎麼樣?”
“很好,可是您不覺得太小了些麼?”
“澳洲人艦隊進攻漳州灣的時候大部分是這種輕快的小船。它們比起您的那些木盒子當然是太小了。但是它們的速度很快,足夠和澳洲人的巡邏船相匹敵。而且它小小的身軀上也能安裝四門大炮。”黑爾做了個手勢,一個他加祿僕人端來一杯紅酒,“您應當見識過澳洲人的巡邏船。”
“是的。不過他們是無力對抗澳洲人的大快船的……”
“這個您不用擔心,只要您願意,我很快就會造出更大的戰艦,足以和它們對抗。當然,也會賣給您。”黑爾氣閒神定的說道。
鄭芝鳳的眼睛都亮了。但是他很快意識到這不過是畫餅充飢而已。雖說如此,那些輕型小船配上黑爾的大炮起碼也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那我需要付出什麼代價呢?”
黑爾笑了起來:“您真是第一流的生意人。”他把空酒杯放下,“您的安海船還要來馬尼拉麼?”
“我沒猜錯的話,您的侄子鄭森還有鄭彩兄弟也會派船到馬尼拉來――畢竟這是你們剩下的最大貿易渠道了。”
“還有日本。”
“除非您派出艦隊去日本把澳洲人的勢力剷除,否則我看不出在對日貿易上你們還有什麼優勢可言。這個暫且不論。我想您一定願意獨佔馬尼拉的貿易――至少也得把那些討厭的親戚排除在外。”
鄭芝鳳瞪大了眼睛:如果能將這二家競爭對手排除出馬尼拉貿易,失去了財源的鄭聯鄭彩兄弟和鄭森很快就會衰落下去,收拾他們就易如反掌。
“您的條件是……”
“您要派出足夠的船隻來馬尼拉,在貿易季,每個月至少應該有四到五艘安海船抵達,越多越好……”
“這怎麼可能。”鄭芝鳳搖頭打斷了他的話,“西班牙人哪有這許多銀子來買我的貨物。”
“西班牙人沒有,但是我有大炮,或許將來還有戰艦。”
“您是說,”鄭芝鳳有些意外,吃驚的問道,“我可以直接用貨物來抵償船炮的價值?!”
“沒錯。”黑爾說,“當然,具體是哪些貨物可以抵償,要由我來決定。”
“只要不是太冷門的東西。”
“您大可放心,我要得東西都是很容易籌措到的。”黑爾從口袋裡抽出一頁紙,“這是具體的貨物名單。”
鄭芝鳳接了過來。紙上羅列的貨物果然都是普通的東西。林林總總有上百項之多,有的鄭芝鳳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最主要的是生鐵、銅料、鉛、水銀和各種金屬。
“東西不難。不過這些都是冷貨,您要了之後賣不起價……”
“呵呵,我親愛的朋友。您的觀念自始至終還是一個商人。”黑爾笑了起來,“我的財務問題您不用擔心。您提供的貨物越多,我就越能給您供應更多的武器和船隻。當然,絲綢、瓷器和雜貨之類您可以隨意運銷。”
“好,一言爲定!”
“最後,我還需要更多的人口――他們也可以算做一種貨物。”
“人口?”鄭芝鳳遲疑了下,“您不知道西班牙人很忌憚華人移民麼。”
西班牙人在整個菲律賓殖民史上對中國移民始終是抱着猜忌又不得不接受的態度。而這個時候距離萬曆年的所謂“華人暴亂”纔不過幾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