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換做以前,於英說這樣的話,阿瓷必定是要抱着於英胖揍一頓的,但是於英現在這副病弱的模樣,她也捨不得揍他,只能稍微用力摁了摁他的腦袋,於英嘿嘿笑着,眼睛彎成了兩枚月牙。
用過晚飯,兩人坐在天井的高臺上,阿瓷忽然道:“你還沒見過我跳舞吧?”
於英一愣,“阿瓷姐姐你還會跳舞?”
“我娘以前是一代名妓,雖說不上名動天下什麼的,但舞技也是一等一的好,我雖然沒有專門學過,但是耳濡目染,也記下了很多舞。”
她站在高臺正中央,脫下外衫,手指捏成蘭花形狀,腳步輕盈,青藍色的裙襬旋轉開來,好似一朵緩緩盛開的藍芙蓉,如鴉長髮隨着身子搖擺,晃出一個柔軟弧度,與青藍色衣袂交纏在一起,雖然沒有伴奏,但看着那舞姿,耳邊便彷彿響起那江南水鄉畫舫上溫軟的唱腔,一舞下來,阿瓷白淨的臉上染上一層緋色,好似上了層胭脂,額角沁出了一層細汗,阿瓷微微喘着氣,撿起一邊的外衫穿上,道:“許久未跳舞,都有些生疏了,你若是想笑便笑吧。”
“很好啊。”於英捧着臉,“阿瓷姐姐,我怎麼沒有早點知道你會跳舞。”
“你喜歡?”
“喜歡得不得了。”
阿瓷臉上稍微褪下去一些的紅色又染上一層,她抿了抿脣,道:“那我以後多跳給你看便是了。”
於英重重地點了點頭,他忽然抱住阿瓷,“阿瓷姐姐,我真的好捨不得你。”
“捨不得,就活久一點。”
於英點了點頭,手中抱得更緊,阿瓷感覺到他的緊張,輕輕拍了拍他,道:“我們回去吧,外面天冷,你的手都凍得冰涼。”
兩人回了房間,阿瓷去盥洗室沐浴,再次回到房間時於英已經抱着被子睡着了,她垂眸看着他,牀的對面忽然多出一名女子,也垂頭看着於英,阿瓷一驚,攏在袖中的手一緊,“你是誰?”
女子擡起頭來,精緻秀氣的眉,杏仁樣的水潤眸子,秀挺的鼻,櫻桃般紅潤的嘴脣,和自己的臉別無二致,正是當初夢中見過的女子,玲瓏。
“你到底是真的存在,還是我又在做夢?”
“我當然是真的存在。”玲瓏笑得眉眼彎彎,“阿瓷,我上次同你說的話,你可還記得?”
阿瓷想起上次夢中,夢裡的東西其實記不長久,但是那次的夢,從頭到尾,玲瓏同她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記得清楚,甚至最後那白玉柱崩塌的那片刻間,她也還記得。
“你讓我幫你找一個人。”阿瓷道,玲瓏笑着點了點頭,“先不說天大地大我能不能找到他,我若幫你找到他,又有什麼好處?你救不了阿英。”
“玲瓏骨融入你的骨血,你擁有巫祝的力量,這便是我的報酬。”
“玲瓏骨不是我自己想要的。”
“那你當初爲何不還回去?”玲瓏那黑色眸子死死盯着她,阿瓷一陣心虛,她最開始只是想這應該是什麼貴重東西,若是拿去當鋪或許能當個好價錢。
“阿瓷,幫我找到他。”玲瓏苦苦哀求。
“你到底有什麼話要和他說?你先告訴我,倘若我在你消失之後才找到他呢?”
玲瓏雙手捂着胸口,臉色蒼白,她緩緩擡起頭,道:“你告訴他,我從來沒有後悔,如果時間能夠倒流,我還是會做出和當初一樣的選擇。”
數百年前的一個冬季,巫祝玲瓏在有泉國王宮的辰飲殿降生,原本上任巫祝預言這一年冬天會是有泉國有史以來最冷的一個冬天,但是玲瓏的降生,讓春天提前到來,大漠中央罕見的出現了春暖花開的奇觀,衆人都以爲是見到了海市蜃樓,但是玲瓏在位期間,有泉國每一年的春天都會出現這樣的景象。
玲瓏自記事開始便每日坐在辰飲殿,爲有泉國國民祈禱,預言,有泉國國民敬她愛她,將她當作神明供奉,但其實巫祝並不是神,巫祝只是神諭的傳達者,玲瓏擁有超過巫祝的力量,這一點本就很奇怪了。
但是誰都沒有懷疑到這一點,玲瓏自己也沒有懷疑。
她長到十六歲,除了有泉國的王和前任巫祝,並沒有見過別人,她沒有身爲一個正常人該有的情感,她的表情只有微笑。
中原派來使者,但是這使者卻在重重迭迭的有泉王宮中迷了路,闖入了辰宇殿。
那指引方向的羅盤指針忽然倒轉,指向門口,玲瓏轉過頭去,看着門口那個陌生的中原男子,她依舊微笑着,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手中銀光乍現,鋒利的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是誰?”她的聲音清冷如玉,但臉上的笑卻依舊似春風般和煦溫暖。
“我叫隕寒。”男子如是介紹道。
玲瓏表情未變,男子伸出手,將她拿匕首的手挪開,玲瓏眼中第一次閃現出好奇的光彩,重複了一遍他的名字:“隕寒?”
男子點了點頭,道:“星辰隕落的隕,寒冷的寒。”
玲瓏收回了匕首,抿了抿脣,又眨眨眼,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隕寒幾眼,又問道:“你爲什麼回到這裡來?”
“因爲我迷路了,你又是誰?”
“我是玲瓏。”
隕寒輕輕笑了,玲瓏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她只見過永遠板着臉的有泉國國君和白鬍子花花的前任巫祝,這樣好看的年輕男子,她還是第一次見,他笑的時候,眼睛會微微眯起來,
眼睛裡的光都是溫溫柔柔的,他的聲音也很好聽,她無法形容的好聽,只是覺得眼前這個男人,讓她覺得很舒服。
“你能帶我出去麼?”隕寒溫和問她。
玲瓏眨眨眼,她從未走出過這辰飲殿,她也不知道走出去後會遇到什麼,但是此刻,她卻想着,如果自己帶他出去的話,就能和他多待一會兒了,她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道:“好,我帶你出去。”
她走出辰飲殿,第一次見到那樣燦爛的陽光,因爲常年不見天日,她的皮膚在陽光下呈現出冰雪一般的光澤,黑髮如緞柔柔地垂在腦後,一絲絲微風拂過,將她的髮絲揚起來,擦過臉頰,癢癢的。
她看什麼都覺得新鮮,有泉王宮裡綻開大朵大朵的扶桑花,一叢叢一簇簇堆砌着,好似一片五彩煙霞,前方一處石階,石階上擺着幾盆形狀奇怪的盆栽,她提着裙襬蹦跳着過去,捧起那盆栽小心查看,從未見過巫祝的宮女看到她捧着盆栽,揚着尖利的嗓子呵斥道:“快放手!你可知道這是什麼麼?這是中原使者帶來的盆栽,打壞了你十個腦袋也不夠賠的!”
她話剛說完,看到玲瓏身後的隕寒,臉色驀然一紅,雙手在胸前交叉行禮,“隕寒大人。”
隕寒微微一笑,道:“我方纔迷路了,是這位姑娘帶我出來的,一盆盆栽而已,怎抵得上一條人命?”
小宮女臉更紅了,不知是羞還是愧,玲瓏捧着盆栽站在臺階上,茫然地看着二人,隕寒走過去,問道:“你很喜歡麼?”
玲瓏點點頭,隕寒又是一笑,道:“那便送給你。”
玲瓏低頭看着那小小的渾圓的盆栽,露出一絲甜甜的笑,隕寒往自己的寢居走,玲瓏在後面跟着,隕寒走幾步,她也走幾步,隕寒轉過身,“怎麼了?還有事麼?”
玲瓏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細聲道:“我,我不會回去了。”
後來隕寒才知道玲瓏原來是有泉國的巫祝,是他誤打誤撞將玲瓏第一次帶出了辰飲殿,這對有泉國來說是一件極度不吉利的事,王對隕寒的態度三百六十度大轉變,沒把他關進牢中已經算是客氣了。
後來隕寒返程回中原,玲瓏回到辰飲殿,但是她透過巨大的虛鏡看到隕寒在路上遇到沙匪,沙匪的長刀貫穿了隕寒的腹部,她看到他倒在血泊之中,她忽然哭了起來,衝出了辰飲殿,一路狂奔衝出了王宮,中原使者的車馬還停在宮門,隕寒領着一衆使者正要上車,看到她,他衝她笑了笑,她跑過去,拉住他的手:“不要走!”
隕寒微微偏頭看着她,眼裡含着戲謔的笑意,“你捨不得我?”
“你會死!”玲瓏喊道,她的聲音又細又急促,隕寒沒有聽清,又或許是聽清了但以爲自己聽錯了,微皺着眉頭將身子微微前傾,“你說什麼?”
“你會死!”玲瓏又重複了一遍,“有人,有人要殺你!你們都會死!”
她在虛鏡中看到的景象,是預言,這些人都會被沙匪殺死,沙匪會搶走他們的馬車,以及他們的錢財。
“你怎麼會知道?”
“我看到了,我在虛鏡中看到了!”玲瓏的話斷斷續續,但隕寒還是聽懂了,他知道有泉國的巫祝能夠預知未來,他並不相信所謂的巫術,所以雖然玲瓏這麼跟他說,他還是不會就此留下。
“我並不相信你的預言,”隕寒坦然道,“但還是謝謝你特意過來提醒我。”
他笑了笑,伸手擦了擦她額角的細汗,“你快些回去吧,不然那個白鬍子的老爺爺又要訓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