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館的建設還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當中,可已經開始有人絡繹不絕地過來打探消息,希望能夠提前預定名額。
陳沐的名頭畢竟已經太過響亮,加上幾乎整個香港地下世界都在爲他造勢,這種火熱的狀況也就並不奇怪了。
當然了,造勢固然是好的,但同樣會引起其他方面的注意。
比如,那些警探的注意。
城寨一戰,陳沐雖然也拋頭露面,但畢竟在亂戰之中,也沒多少人認得他的面目。
只是戰後的傳揚,使得他名聲大噪的同時,也引起了英國人的關注。
香港說大不大,無論是地下世界的黑道,還是陽光下的白道,其實是相互滲透的,並非想象中那般涇渭分明。
陳沐之所以敢走到陽光底下,其實也是在試探英國人的態度,如果他們沒有抓捕陳沐,便意味着他們已經真的放棄城寨了。
所以,這段時間裡,陳沐也有些小心翼翼,甚至提心吊膽,不知道英國人的警察何時就會找上門來。
人常說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果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這纔剛剛送走了方宗濟,竟有警察找上門來了!
這人也就四十六七歲的樣子,穿着英倫風的短褲皮鞋,上着白色警服,上面還掛着肩章和綬帶,似乎在彰顯他的與衆不同一般。
他梳着油光蹭亮的分頭,右邊耳朵旁有一顆小指大的白痣,就像多了個肉丁一般。
“你就是陳沐?”
“是,你是?”
那警察尚未開口,旁邊爲首的便宜華探便開口了。
“這位是咱們港島總警長韓亞橋長官!”
陳沐也沒想到,來的竟然會是總警長,這可不是小角色了。
彼時的警察分爲着裝警察和便衣警察,警銜也一樣,穿警服的便是總警長,穿便衣的則叫做總探長,算是華人警員之中地位最高的了。
不過總警長或者總華探長也並非只有一個,而是各有五個,因爲此時的香港警區分爲五個,那就是港島、東西九龍、新界和水警。
當然了,他們的地位也只是相對比較高,彼時畢竟是英國人在管理,所有英國人在警隊裡頭都是高級警官,而華人就只能從巡警之類的低階警員做起,最高也就只是總警長或者總華探長而已了。
根據陳沐先前的瞭解,總警長是比較親近英國人的,而總華探長則比較親民,或許這是他們之間細微的差別之處。
這些人沒有將陳沐“請”到警署去,而是總警長親自過來,這裡頭的意思也讓陳沐感到有些疑惑不解。
那便衣剛介紹完,韓亞橋便擡起手來,朝那幾個便衣吩咐說:“你們出去等着。”
幾個人相視一眼,點了點頭,便走到了門外去。
韓亞橋在房間裡走了一圈,嘖嘖兩聲道:“沒想到洪門中的阿叔,竟住在這麼簡陋的地方……”
他能說出阿叔兩個字來,顯然也是做足了功課,對陳沐的背景瞭解得非常清楚了。
“警長今日過來,不是爲了參觀寒舍吧?”
陳沐倒了一杯茶,輕輕放在桌上,朝韓亞橋伸手道:“警長,請茶。”
韓亞橋看了看陳沐,便坐了下來,也不嫌棄,端起茶杯便抿了一口。
“沒想到洪門的阿叔竟這麼年輕,氣度倒也淡定,就不怕我一聲令下,就把你抓進去?”
陳沐喝了口茶,呵呵一笑道:“警長若真想抓我,早就動手了,又何必親自過來一趟?”
韓亞橋無聲地露出笑容來:“看來你一直在等着這一天啊……”
陳沐沒有說話,韓亞橋繼續開口,朝陳沐問說:“你知道英國人爲什麼要留下城寨嗎?”
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陳沐也只好默不作聲。
韓亞橋也不賣關子,輕輕敲擊着桌面,過得片刻便開口解釋起來。
“城寨這個地方,爛是爛了些,但到底是塊不小的地方,若不收,就像美人頭上的一塊癩子,可若是收下,又整天整夜鬧騰,瘙癢難當……”
“這麼跟你說吧,我們的意思也很簡單,城寨我們不收,是爲了讓你們幫着管理,你管城寨,而你,歸我管!”
陳沐頓時恍然,原來他們打的是這個主意。
如果讓他們直接管理城寨,怕是三天兩頭要鬧事,看看大埔發生的事情便能夠想象,讓他們這些人管理城寨,該有多麼的艱難。
可陳沐和黑骨紅在城寨擁有着至高無上的聲望和權柄,他們一聲令下,城寨自是萬衆一心。
如果能夠控制住陳沐或者黑骨紅,便無異於間接管轄了城寨,如此一來,他們不費吹灰之力,便取得了收下城寨的效果,甚至比收了城寨的效果還要好。
當然了,前提是陳沐或者黑骨紅要配合他們,向他們低頭,接受他們的管轄。
這種手段也並不奇怪,總警長或許沒這麼幹過,但總華探長卻是熟門熟路的。
總華探長是便衣警的頭子,看着很是親民,但幾個警區的總華探長,其實都出身於地下世界,即便不是這樣,也與地下世界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他們收受地下黑道的賄賂,同時也會賄賂上頭的英國人,作爲交換,他們爲黑道提供保護,甚至於黑道的地盤劃分,都歸總華探長來管。
這就是他們最管用的手腕和伎倆,只是沒想到,今次總警長也要對陳沐動用這樣的手段。
知道了韓亞橋的來意之後,陳沐也只是苦笑搖頭。
“總警長費心了,可惜,您找錯對象了。”
“我不過是個外江人,城寨與我並沒有半點關係,否則我也不會離開城寨,到中環來開館……”
韓亞橋本以爲陳沐會爽快答應他的提議,沒想到陳沐竟開始婉言謝絕,這就讓他皺起眉頭來了。
“陳沐,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今日親自登門,已經給足你面子,你是忠義總堂的阿叔,一言九鼎,我來找你,是看得起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陳沐可不會輕易被他糊弄,更不可能輕易被他嚇倒,當即朝他回道。
“韓警長既然這麼清楚內幕,就應該知道我這個阿叔有名無實,黑骨紅纔是真正的領袖,我覺得你找他比找我更合適吧?”
陳沐倒不是推卸到黑骨紅的頭上,而是黑骨紅沒有成立和合桃的聯盟之前,就已經用這樣的方式,跟總華探長在打交道。
估摸着這個總警長與總華探長之間發生了些什麼矛盾,黑骨紅與總華探長達成了協議,這位總警長就來找陳沐,估摸着也是爲了牽制黑骨紅和總華探長。
這裡頭的貓膩,陳沐也不需想太多,順理成章就能想清楚了。
也果不其然,韓亞橋聽得黑骨紅的名號,便更加的不悅,朝陳沐道:“只要你與我合作,黑骨紅又算得什麼,不消一年半載,你就能夠橫行三島,這麼划算的買賣,你不可能不做的!”
便是被韓亞橋抓到警署裡去,陳沐也未必會答應,更何況今次是他主動上門來提議。
“不瞞警長,你也看到了,我是個俗人,只是想安安分分過日子,往後開個武館,開個書院,教教書,打打拳,就這麼算了,至於那些大買賣,我做不來,也不想去做,警長還是另尋高明吧。”
韓亞橋的臉色鐵青,毒蛇一般盯着陳沐,暗自咬牙,許久才朝陳沐沉聲道。
“這麼說,是沒有談的餘地了?”
陳沐也不是不想談,而是因爲他已經知道,黑骨紅與總華探長打成了協議,一旦自己接受韓亞橋的提議,就會被他當槍使,到時候與黑骨紅也做不成兄弟,反倒被捲入這兩人的矛盾之中,成爲他們的棋子和馬前卒。
總警長和總華探長打架,受傷的卻是他和黑骨紅,這樣的事情當然是不能做的。
再者說了,早先英國人攻打城寨之時,這些什麼總警長和總華探長,也不知道是否出力,又出力多少,橫豎是爲了他們自己的利益,這樣的人,還是敬而遠之比較好。
陳沐也不是沒有半點擔心,如果這總警長韓亞橋果真惱怒,將他抓進去關起來,對於陳沐而言,也是極其麻煩的一件事。
但相比之下,他一旦答應了提議,便與黑骨紅產生利益上的衝突,產生的後果會更加的惡劣。
他陳沐又是忠義總堂的阿叔,必須秉持公道,更應該保持自己的骨氣。
如果連他都偷偷地投降,雖然不是投降英國人,但給韓亞橋投降,與投降英國人又有什麼區別?
總華探長雖說與黑道暗中往來,相互利用,但到底算是有些糾纏,而總警長是親近英國人的,說得不好聽一些,那就完全是英國人的走狗,與他做交易,向他低頭,無異於將兄弟夥計們都賣給了英國人!
想清楚這些後果之後,陳沐的態度也就更加堅定了。
“抱歉了警長,這個事情我確實做不來,您還是另尋高明吧。”
如此一說,陳沐也就不再續茶。
韓亞橋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他本想着來一出禮賢下士的戲碼,就等着陳沐點頭哈腰地巴上來,誰能想到陳沐竟這般的不識擡舉!
看着陳沐年紀輕輕的,還以爲手到擒來,沒想到竟比黑骨紅還要棘手,韓亞橋的臉色頓時變得冰寒起來,朝外頭的便衣大聲吩咐道:“都給我進來!”
外頭的便衣紛紛丟掉手裡的捲菸,手伸向後腰,摸到槍柄,便衝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