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
刑臺下又是一陣譁然,議論聲四起。
有人說:“他是這惡婦要殺的夫君!”
“她要殺他,他爲何還來阻止?”
沈如故無視周圍的聲音,請求道:“大人,她並未真的傷我,不過是一時衝動,還請陳大人網開一面!”
陳大人一時有些摸不清狀況,不免出聲問:“她要殺你,你還爲她求情?”
莫不是腦子壞了!
沈如故朝陳大人所在方向恭敬鞠了一躬,回答:“我爲她求情,不爲別的,因她是我明媒正娶的髮妻,且是我有錯在先薄待了她,她一時衝動才做下錯事,罪不致死,所以請大人收回成命!”
他這般誠懇的樣子,南昭從未見過。
對於她來說,沈如故一直是個迷,從不知他真的喜怒哀樂,彷彿一切,都是戲。
只不過,他在演,她卻忍不住投身其中,連身上的鞭打之疼都忘了,兩隻眼睛望着旁邊的沈如故,瞧他那張連鬼都能騙的嘴裡,還能說出怎樣動聽的話來。
這時,刑臺下的民衆早已議論紛紛,先還在說南昭惡婦竟有好命,遇上這般好的相公不知足,竟行兇作惡!
後來話題一變,各大媽嬸子們開始感嘆,這世間怎會有沈家少爺這般好看的人吶,瞧瞧那張漂亮得連女人都自愧不如的臉,還有那不凡的氣質,連那些大老爺們兒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再看看那惡婦南昭!
瘦不拉幾,面帶兇相,還是個瘸子,她真是祖上燒了八輩子高香,纔有這好命嫁給沈公子!
這般,又是對南昭一頓譴責。
不過衆人見這般完美的沈公子,受了性命之憂還爲髮妻求情,此等重情重義,簡直是舉世美德,皆怕他失望似的,全都紛紛下跪,替他爲南昭求情。
看到百姓們這毫無原則的下跪,南昭心頭有點窩火。
好你個沈如故,好人盡給你當了!
陳大人見泰州百姓,皆爲沈如故求情,態度也有所鬆動,不過是他親判的,立馬作廢,是不可能的,他威嚴道:“悍婦南昭,無德無惠,本已判重鞭千下,現得其夫寬恕求饒,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重鞭十下,一次不可少!”
雖減免了九百九十下,但那重鞭,一鞭便皮開腫裂,一共十下,也幾乎遍體鱗傷。
沈如故回頭看她,不知是要在別人面前表現出他情深之樣,還是真擔心她,南昭竟從他那雙眸子裡,看到了些許不忍。
南昭將目光移開不再看他,很是堅強的說:“再苦的刑我都受過了,這算什麼!”
沈如故便從刑臺上下來,讓給那位大漢開始行刑。
其實,在沈如故還沒來之前,南昭怕得很,現在再看那黑鞭朝自己揮來時,她毅然咬牙承受着。
那廝總嘲笑她愚蠢、懦弱、無能!
她就要讓他好好看看,他能承受的那些苦,她南昭照樣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是,她低估了那鞭子的厲害,她幾乎用了所有力氣,才扛到十鞭結束,等人將她從架子上解下來時,她虛弱得倒了下去。
“南昭!”
她感覺有人朝自己這邊跑過來,她用力睜着眼睛,可以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她閉着眼睛,痛苦的說:“我算還你一條命了……”
沈如故將她抱着,快跑向刑場外停靠的沈家馬車。
這時,遠處還有一輛馬車,車內的泰安王周仰看到這一幕,似鬆了口氣一般,嘆道:“這丫頭命是真大!”
不過轉念一想,此事多有說不通之處,他困惑的望着沈家馬車消失的地方問道:“南昭,是什麼,讓你以命相搏?”
他認識的南昭,當日能在妓院內,忍氣吞聲,又怎會突然之下,性情大變,當衆弒夫?
她並不是草率之人,又怎會犯事之後,到了天亮,乖乖就擒?
所以,這其中一定有何隱情。
聰明如周仰,他立即招來尋龍問:“昨夜雲鶴說,沈家少爺犯病了?”
“好像是!”
周仰揮揮手,遣散了他,不再問其他。
南昭醒來時,已是傍晚。
所在之地,並非是沈家的商船上,只感覺渾身痛,連動都不敢動,只能躺着,像個木偶,有個丫鬟在旁喚着她:“少夫人?”
“這是哪兒?”
“是沈府,不過是泰州的沈府!”
她反應過來,沈家有錢,到處都有宅子,看來是她鞭刑後,被沈如故帶到了這裡。
“沈如故呢?”
“大少爺啊?”丫鬟似乎有什麼不好說的,就轉移話題問:“少夫人一天沒吃東西了,現在急需要補充營養,我去給少夫人端滋補的湯來。”
像怕她追問,逃似的出去端湯了!
南昭不怎麼耐心的等到丫鬟將湯端過來,正要喂她時,她冷着臉問:“你家大少爺和那個柳葉葉在一起對嗎?”
丫鬟不看她的眼睛,仔細的將她扶起來靠在一旁,才笑盈盈回答:“泰州這邊生意事多,大少爺可忙了!”
南昭卻不信的,她小聲嘀咕着:“在一起就在一起唄,我又不在乎!”
主人家的事,丫鬟也不好插嘴,早前就聽說,這位少夫人兇悍無比,生怕得罪了,照顧她也分外小心。
“少夫人喝下這雙龍湯吧,都熬了一天了!”
南昭身上每一寸都疼得要命,現在心裡也跟進了風似的,哪兒喝得下去湯,將臉往旁邊一轉:“不喝!”
丫鬟送過來的湯勺也收了回去,有些擔心的說:“少夫人這不喝,大少爺一會兒回來怪罪了,小暖會被責罰的。”
大少爺大少爺!
南昭一聽到這個人,就氣不打一處來,忍痛揮手打發道:“不喝不喝!”
丫鬟無奈,始終忌憚着她的淫威,不敢再多言一句。
南昭以爲她出去了,靠坐在榻上左右不適。
沒想到,這丫頭膽子還忒大,都說了不喝,這會兒竟又舀了一勺送到她嘴邊來。
“我不是……”她正要發威,轉眼發現,坐在旁邊喂躺的是沈如故,她整個人一僵,像定格了一般。
“你……你……你……”你了數聲,她都不知自己要開口對他說什麼。
“你再兇些,這府上就沒哪個丫鬟敢過來伺候你了!”沈如故在沒別人的情況下,那臉上的神態始終是那般不溫不淡的,送上來的湯勺擡了擡,“張嘴!”
南昭哪兒敢讓這尊神喂自己喝湯,她結結巴巴的說:“我……我自己可以喝……”
說着,就忍痛擡手起來,要接過沈如故手裡的碗。
沈如故的表情都沒變化,手裡也沒鬆,就這麼看着她,她立刻就屈服了,放下手,把嘴張開,乖乖的喝了餵過來的湯。
喝完了,嘴角還留有少許湯汁。
沈如故用手帕幫她擦乾,她全程一句話沒說,顯得有些癡傻。
見他去放湯碗,以爲他要走,才慌忙喊道:“沈如故!”
“嗯?”
她疑惑問:“莊子鈺到底死沒死?”
沈如故背對着她,平靜的臉上,如湖水落下一粒沉石,波瀾散開,瞬間又恢復如初,答:“死或未死,四大道門家族的莊家都註定沒落了!”
很難會從他身上看出情緒,此刻卻聽出惋惜之意。
這證明,他確實是知道莊家的事,且知道得還很細緻。
南昭前一晚,曾偷偷看過沈如故的執念,發現其中有屬於莊子鈺的,她開口道:“莊氏秘錄上記載着有一種失傳已久的魂軀綁定之術,能讓人靈魂出竅到別的軀體上,但那只是記載,未證實過,我若以從前所見聞,只覺這像個傳說不足以信。”
一說起這些,她腦海裡有關莊子鈺出手救她的畫面歷歷在目。
沈如故只是聽着,並不回答。
她便問:“你大門不邁,便通曉天下事,那你說,這種異術,可否真的存在?”
“或許吧!”
他未給她一個肯定的答案,南昭心中已有了答案,她沉聲說:“我想對那位贈我書的莊公子說一聲謝謝。”
沒有他,她不可能從黑山全身而退,還開了靈祭。
“雖然我現在力量還很小,但我不會辜負他的希望,我會成爲真正的靈女,好好的活下去,有一天,再沒有任何人可以決定我的生死!”她下着決心說完,期盼着沈如故能有所迴應。
不過,好像特別是這種時候,這男人都很善於沉默。
聽她說完了,沈如故才隨口囑咐了一句:“把傷養好!莊氏秘錄記錄了上千年的玄門異術,能不能掌控,有沒有本事掌控,可不是你在這兒發兩句誓就可做到的!”
路還長着呢,別忘了,黑暗裡的,有無數雙眼睛!
這回,他說完,是真要從這房間裡出去,南昭好不容易能與他單獨說上兩句話,她再次叫他名字:“沈如故!”
“嗯?”對方似乎對她滔滔不絕有些不耐煩。
南昭咬着嘴脣,收整了一番自己的情緒鼓起勇氣問:“你……是真的喜歡那個柳葉葉嗎?”
雖然沈如故已在人前,將自己對柳葉葉的喜歡錶現得很明顯了,但她卻還是不甘的問這麼一句。
在她眼中,沈如故該是那個面對上天,都不認命,更冷傲迎接所有惡意的逆天人,這樣的他,又何以對柳葉葉流露出凡人淺薄的愛來?
這其中,到底有什麼原因,她希望,他能告訴她。
無論是什麼,只要他肯相信她,她亦會像昨夜爲他守住秘密一樣,站在他一邊。
沈如故平視着前方,若有所思回答:“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必多此一問!”
南昭這回,卻並不像從前那樣好騙了,她質問:“既如此,那爲何你不告訴她,你自己的秘密?”
“我的秘密?”沈如故這才緩緩回過身來,用那雙染着迷霧的俊眸看她,答道:“葉葉她會被嚇到的!”
她面上一怔,嚇到算什麼,一副自己很有經驗的模樣提醒:“我也被嚇到過啊!”
我不是也接受了!
你怎麼當初就不怕我被嚇到呢?
“你不一樣!”那邊理所當然的重複了一遍:“你和葉葉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她只是個普通人!”沈如故看着她,一字一句說得很清楚。
“哦——”南昭恍然明白過來,“確實不一樣!”
她是個煞物,註定與這些牛鬼蛇神爲伍。
這時,她就笑了!
笑自己傻,傻得可憐。
因爲看不透沈如故,只知道他救自己是爲了靈花,在她眼中,這個男人做任何事都有個動機,對別人好,也是!
所以那麼多次,看到沈如故對柳葉葉好,她都下意識的覺得,柳葉葉身上也一定有什麼,是這個男人想要的,事實若真是如此的話,她感覺自己心裡一定就平衡了!
但此刻才發現,沈如故對柳葉葉的好,真沒那樣複雜,也許僅是因他真的喜歡而已。
“那又爲何……”南昭重重埋着頭,聲音很小的問:“你當初要對孃親他們講,我才最適合做你的良伴?”
她當時跪在沈家的列祖列宗前面,聽到沈老夫人講這件事,心裡很受感動。
沈如故未回答,比起南昭難過都寫在臉上,他的平靜,實在髮指。
這時,南昭用力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換了語氣,頗爲豪爽的說:“我想你說那些話,只是當時哄老太太的,我當然不會真的信……其實,我南昭孤家寡人一個,無親無故,你們沈家給我一個落腳之處,我也會記着你的恩情,你大可不必多此一舉娶我,委屈了你的柳姑娘!”
沈如故剛纔對她的話,未做什麼迴應,卻偏偏在此刻點頭回答:“是委屈了葉葉,可你終究不懂!”
南昭不做聲,心道,我確實不懂。
那邊接着說:“像我們這種人,是會遭報應的,所以打雷的時候,一定要離心愛的人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