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祖贊遮卡爾拉所在的原始大森林──神墓森林中部。
這裡有一片被人爲地清出來的空地。
樹木被連根拔掉堆在了空地外圍,灌木和土壤也被潦草地抹掉,露出了有著鏽跡斑斑的金屬質感的地面。
金屬地面呈正方形,上面有明顯的凹凸和已經掉了色的油漆,上面似乎寫著什麼文字,不過因爲是古代語所以看不懂──整個正方區域很大,幾乎佔據了一平方千米的大小,有兩撥人正劍拔弩張地在其上站立。
一面,是蘇末和他的部下們。帶著鬼面具的男人,嘴角微微翹著,他的左邊站著逸之,右邊站著一個有點眼生的淺藍色頭髮的戰器,身後,是一支穿著暗紅色衣裝的軍隊──光是用星靈力探測就能知道,他們實力絕對不俗。
一面,則是艾裡席恩的踏夜鐵騎精銳,以及站在前方的西風、辜銀嶽和格倫佘。
兩撥人的後方,還有一黑一白兩隻巨龍端坐著,金色的瞳孔散著殺意一眨不眨地盯著對方。
兩邊這麼對峙已經將近十小時了。
但是無論是蘇末這邊還是艾裡席恩這邊,卻沒有一個人露出疲倦或是懈怠的神色。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是身經百戰、有著鐵打意志之人。
艾裡席恩沒有發動主動攻擊,那是因爲他們只是防守方──這裡離開萬祖的距離還有一段路,但是腳下的金屬地面,其實就是通往地下,直直連通萬祖根部的制御裝置的基地入口,所以,他們不能移動半步。
而蘇末保持不動就有些奇怪了。他只是靜靜地和周圍的人一起站著,甚至連交談都沒有,只默默地看著眼前的敵人──就好像他有足夠的把握,等到什麼事發生,讓艾裡席恩的人自行離去一樣。
“我再問一次。”
辜銀嶽用低沈的聲音開口了:
“你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如果是想借用那個制御裝置來傷害萬祖的話,可以回去了。我們不會讓你通過的。”
蘇末卻和剛纔一樣,只是微笑,卻不回答任何問題。
時間,就這麼僵持著一分一秒過去,就當辜銀嶽忍不住想要上前一步的時候,遠處的灌木從突然發出了響亮的刷刷聲──然後兩道人影從樹木的陰影中,走到了空地的正中。
“……那憐蒼和邢歌!!”
西風忍不住開口低叫了一聲。
“弒月十三座的創始者,你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而那憐蒼卻完全不管西風的驚訝,也不理會蘇末假面下那稍微有些意外的神情,和邢歌兩人互相細語了幾句──然後從儲物空間拿出了一張奢華的大毯子和一大堆點心,打起了地鋪開始吃了起來!
“……”
一瞬間,無論是蘇末、逸之還是艾裡席恩的幾人,都露出了有些不穩的神色。
“那憐蒼閣下。”辜銀嶽忍住了頭頂爆出的青筋,“你們不會是真的來吃野餐的吧。”
“其實是真的。”
那憐蒼一嘴奶油吃著一塊看起來就膩膩的蛋糕。
“本來是打算來這裡助陣的呢,不過,最大一個幕後黑手就在剛纔被解決掉了哦。所以我們的行動就沒有意義了。好不容易來一次神墓森林,就當野餐了唄。”
聽到他的話,格倫佘走了過去,也在毯子的另一角找了個位置坐下,也不打招呼,直接搶過一塊蛋糕吃了起來:
“幕後黑手?被解決?是誰?”
“是你們家女王解決的啊。──話說不要搶我的蛋糕啊喜歡吃甜食自己去買!”
“婭修嗎。……她解決了誰?”
“就說不要吃我的蛋糕──啊、我的限量版黑森林!!”
“請吃吧。格倫佘先生。”邢歌在一邊從儲物空間拿出了一大疊蛋糕,“這些噁心巴拉的奶油製品放在我的儲物空間我早就覺得礙眼了,如果你喜歡吃甜食的話這些可以全部拿走沒有關係。”
“那不客氣了。”
“唉。”那憐蒼有些鬱卒地聳肩,“我家妃子的妒忌心也太重了,連我的甜食都會吃味,好吧好吧你拿去吧。──不要一口氣就連吞三個啊喂。”
“我並沒有嫉妒你的蛋糕,只是對你的腹肌的存亡感到擔憂而已。”
“胡說!我的腹肌明明好好的,它們怎麼會被甜食打敗呢!”
“給我說正題!”
西風忍無可忍地把槍筒對準了坐在毯子上吃東西的野餐三人組。
“好吧好吧。”那憐蒼翻了個白眼,“幕後黑手是星球的意志塞那加德──就在剛纔,勝負出來了。贏的是巫女這邊──所以你們不用遮遮掩掩了哦。”
說罷用嘲諷的眼神看了一眼蘇末。
而蘇末,聞言之後也微微張開了嘴,擡頭看了一會天空,然後發出了輕輕一聲籲聲,搖搖頭。
“結果還真的讓她贏了啊。”
他開口說了來到這裡的第一句話,然後也慢悠悠地走到毯子邊坐下了,還對剩下來的辜銀嶽和西風也點了點頭。
“那麼就把該說的都說了吧,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必要隱瞞了。”
“這才爽快。”
那憐蒼咬了一口培根卷。
然後,接下來的野餐時間,就在那憐蒼、蘇末、邢歌三人交替解說中渡過了。等到蘇末把一萬年前的事用簡單的語言交代清楚時,天色已經很黑了。
說完之後,一時半刻,整片空地陷入了有些壓抑的沈寂中。
最後還是辜銀嶽先打破沈默:
“也就是說,前任巫女特蕾莎死了之後,這一萬年間,除了重新沈睡的拉格納爾特,你們三個星球意識聯合起來進行了大整頓,而你就是負責引導和破壞的嗎?選出引導者,在暗中觀察人類的發展,並適當地給予摧毀,拖慢他們的發展進度?”
“是。”
蘇末點點頭。
“一路上,你們也看見那些高聳的水晶柱了吧。那就是被叫做神明的墓碑的東西──你知道里面是什麼嗎。”
辜銀嶽沈思了幾秒,然後眼睛一眯。
“……人類那些被抹殺的科技革命的結晶嗎?”
“對。”
蘇末的嘴角有些陰冷的勾起,鐵面在月光下反射出冰涼的光芒。
“有疑似蒸汽機的東西,有疑似飛行器的東西,有疑似發電裝置的東西──這上百個水晶柱,就是封存這些被破壞的技術殘骸的墓碑。人類總是會將自己誤以爲是可以主宰、改變世界的神明,而我偏偏要將這些神明埋葬起來。”
辜銀嶽沈默幾秒,突然眉宇間露出了一道淺淺的笑意。
“那爲什麼不是徹底銷燬,而是用結晶封存?”
“這是對我自己的提醒。這些水晶柱每多一個,就告訴我人類帶來的危險性,就月增加一分。”
“真的嗎?”
灰色的狼眼,對上了蘇末那閃著反光的鐵面具。
“爲什麼,我反倒覺得那是你在給一切鋪一條後路──萬一真的出現了什麼攸關萬物存亡的情況,你還可以臨時把這些技術再挖出來給人類用?”
蘇末一愣,然後吶吶地轉頭,看著遠處那些大大小小的水晶柱,鐵面下的目光顯得有些茫然。
“……是嗎。我是這麼想的嗎。”
“不然的話,你爲什麼不硬攻,其實你還是不怎麼想傷害萬祖的吧?”
“而且之前也三番四次勸降。其他時候手段倒是很歹毒,但對我們卻縱容得不得了,其實還是在心底期盼我們會改變什麼吧?”西風也在一邊接口了,“你這大魔王當得雖稱職,但還是太過心軟了呢。”
蘇末聞言低頭,自嘲地一勾嘴角。
“大概吧。”
赤月的意志看著毯子下的金屬地面,出神地摸了摸上面的土灰。
“……這個星球的意識,在聽聞神之墓場出現之後,立即捨棄了‘費因海姆’這個名字,把自己改名成了‘塞那加德’。可想而知,他對人類是有多痛恨了。一開始的時候我也是這樣。”
格倫佘從蛋糕堆中擡頭:“後來呢。”
“後來啊。懷著很重的報復心,選出引導者,和引導者一起監視著人類的活動,然後帶著快意毀掉他們嘔心瀝血研究出來的成果。一開始的時候,確實是帶著這種畸形的想法在完成塞那加德交代我的事呢。”
他說著,從毯子上的點心堆中,撿了一個疑似話梅的東西,丟進嘴裡。
“但是,你們知道,因爲痛恨人類,我就必須監視他們,因爲監視,所以我就不得不瞭解他們,有時候,就算是不想看,人類做的很多事也落入了我的眼中。那些事之中,有好的也有壞的,也有說不清對錯的。一開始我對此嗤之以鼻,但時間一年年長起來,我的觀念……大概也不知不覺地改變了吧。”
“人類很複雜,太複雜了,根本不可能找出任何一個詞來對其進行概括,硬要說的話,也只有‘複雜’二字。就算我和引導者們在暗中抹殺了無數會對世界造成變革的技術,他們還是在以驚人的速度擴展數量,從大災難時期的百萬人口,慢慢,蔓延到了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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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任何東西去操控和引導,他們自行按照能力區分等級,劃分國界,因爲當地的氣候環境不同,又慢慢有了屬於當地的風土人情,漸漸演化出了各種地域文化。每一天,都可以從赤塔的資料庫中找到新鮮有趣的事件記錄。”
蘇末頓了一下,然後外頭苦笑。
“然後有時候就會在意,一些明明是平平無奇的自然現象,爲什麼在人類眼中就會如此有趣甚至引起了對方的好奇呢?一些他根本不會去在意的東西,爲什麼會有人孜孜不倦樂此不疲地反覆試驗和測量呢。爲什麼這個世界,在這害蟲一樣的種族的眼中,會變得如此多彩有趣,充滿無限的可能性?”
“……”
“然後,我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發現了一件事。我在觀察人類監視人類的時候……喜歡上了這個世界。不,確切地說,是喜歡上了人類眼中的塞那加德這個星體吧。廣大、危險、富有生機、神秘而有魅力。並非是對塞那加德的意識,而是對這星體本身──我不再只是出於衛星對於主星的保護心理,而是真心希望它能更好地存在下去。”
西風挑眉:“所以你當時纔會對北宸這麼說嗎?你是因爲喜愛塞那加德,才急著要選定百萬人帶去方舟。”
“我不用破壞去平息塞那加德的怒氣的話,連這一百萬人,都別想活。當時面對塞那加德,我是這麼想的。”
蘇末點頭。
“總之因爲有了感情,所以心態就變了。因爲想要更瞭解人類,寄宿的軀體,也從戰器和附身月使換成了人,雖然壽命短了點得經常換,但卻出乎我意料的有趣、令人留戀。
因此偶爾,我也會起惋惜之心──在毀掉人類那些智慧的結晶的時候。尤其是──當我親眼看著他們是怎麼一步一步費盡心思才把夢寐以求的技術研究出來之後。這種時候再去摧毀那些東西,也就沒有那種畸形的快感了。這一萬年,我已經看過無數次學者猙獰而憎恨的眼神。那些技術的創造者有瘋掉的,有自殺的,也有想要重新再創作一次卻被我和引導者用‘轉生素’洗去所有記憶的。辜銀嶽閣下,或許你說的沒錯,就是因爲此,我才用這些墓碑,把這些技術的殘骸,保留了下來吧。”
高大的狼眼戰士聞言,抿嘴微笑起來。
“這次不用開戰,作爲武者有些遺憾,但作爲人類,我很高興。”
“是嗎。但是接下去要怎麼辦呢。”
蘇末有些迷惘地看著天。
“塞那加德睡了。身爲他的衛星的塞爾藍德──我──接下來要做些什麼?”
“當然是做自己想做的事。”
格倫佘滿嘴蛋糕地開口。
“你被你的上司解僱了,要自立門戶還是投靠別家,不早點想好小心沒飯吃。”
蘇末呵呵笑了一聲。
“是啊,首先不管怎麼說得解決萬祖的難題吧──雖然我至今覺得要讓萬祖解脫的唯一方法就是殺了他。”
“再等等。”
辜銀嶽沈聲搖頭:
“再等等。……說不定,她會帶著我們最想要的東西來到我們面前的。說不定……那些沈睡在墓碑中的,先人的心血結晶,也能找到機會重新出現在世人的面前。”
“被你追著打這麼久,她要是再拿不出點東西來反攻,那也真是太丟臉了。”西風冷笑了一聲,然後轉頭,想要問毯子另一側的那憐蒼和邢歌問題。
“喂,那你們倆是怎麼回事?萬年的歷史裡,根本沒有出現和你們有關的東────”
西風說了一半愣住了。
毯子的另一半早就空無人影,只留下了一些食物的殘渣昭告這裡曾經有過人。
“搞什麼。這麼近距離離開沒一個人注意到?他們是幽靈嗎。”
西風皺著眉頭疑惑地喃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