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特蕾莎聽說安德烈返回費因海姆追來地面上的時候,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
明明只是想要歸還星靈力而已,爲什麼又會造成第三次大災禍?她到底是作了什麼孽,能讓世界上三次大災難的起因都能直接或者間接歸結到她的身上啊?
看著橫行的附身月使,她不禁涌起了她這兩百年究竟做了什麼的悲涼想法。
以爲是幫助了費因海姆,其實卻只是替他的現狀,雪上加了一把霜。
整整十個小時,她在空中的飛船上呆呆地坐著,一動不動,被這現實衝擊得回不來神。
無盡的絕望讓她起了輕生的念頭。
反正做什麼都會引起更大的災難,不如一死了之,來讓自己謝罪吧。
但是,當她舉起護身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時,她發現她根本扣不下扳機。
──就算有了紅色星靈力的浸泡,就算有了那柄紅色的星靈巨劍,就算她現在已經是一個強大的戰士,但她依舊是如此懦弱怕死,就和當初的她一樣──爲了逃避死亡,隱瞞了自己的罪行,然後引來了安德烈這個禍害。
人無助的時候容易想起親人,於是,她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兩百年間,安德烈爲了抓捕她幾乎是不擇手段,除了毒月相對安全,她根本無法輕易離開──所以,她不但是個害了整個星球的罪人,還不是個孝順的好女兒。
因爲沒辦法回方舟暴露行蹤,所以她一直沒有去照顧母親,直到她去世。
她只是把所有的錢一半匯去的母親的帳號,另一半,通過網絡僱用了幾個口碑不錯的僱傭兵把母親轉移到最掩人耳目也最安全的地方守著,然後不停地給她寫郵件而已。
寫給母親的每一封郵件都回得很快,幾乎是在寫完一小時之後,就能收到一篇長長的回信。
簡直像是母親捧著便攜電腦,一直在守著她的來信一樣。
她一邊內疚一邊感動,一邊把思念化作長長的文字通過網絡傳達給母親──她是除了毒月之外,她最重要也最後的港灣。
家長總是瞭解自己的孩子的。
明明特蕾莎在郵件裡什麼都沒有明說,母親卻依舊瞭解到了──自己的女兒正在做什麼無法詔告世人的大事。
於是,體弱的中年婦人在郵件中這麼寫道:
“無論你有什麼難言之隱,我都相信你沒有忘記媽媽,你也別擔心我,就放開手腳去做你最想做的事就好了,無論成功與否,無論別人怎麼說你,記得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你雖然不聰明,但卻最有耐心。雖然媽媽見不到你,但會一直給你打氣的。”
樸實的話語,卻成了最堅實的力量,支撐特蕾莎在兩百年間重複著枯燥而血腥的工作執行著星靈力返還的計劃──甚至在得知母親在安德烈的人手終於找過去想將她拿下作爲人質時果斷自殺之後,她也沒有停下的意思。
是啊,沒有才能,至少她有耐心。
只要有耐心,總有一天能殺了安德烈,爲自己的罪孽劃上一筆休止符,追悼母親的在天之靈。
但看著眼前的鏡像──就算有了耐心,她又做了什麼?
冰冷的槍管抵著太陽穴,而腦海間卻回想起了母親的聲音。
“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輕易放棄自己的性命,因爲你是我懷著無數的期待和祝福,忍受著巨大的痛苦才帶來這世上的寶貝啊。”
她顫抖地放下槍,然後慢慢閉上眼,吸了一口氣。
就算死了又怎樣。她一條命,害死了這麼多條命,就算死了,能抵消得回來嗎?在把一切都終結前,她,有死的資格嗎?!
懷著幾分忐忑的決議,她沒有去方舟,而是開著飛船去了曾經元老院的舊址──這裡是星球的意識費因海姆所沈睡的地方。
穿行在破敗的建築中,打到一路上攻來的俯身月使,特蕾莎走到了中心地帶,花了好幾天修復了電力系統,然後勉強把能啓動的電腦都啓動了。幾百年間技術怎麼說還是很有長進的,她破除了安德烈的木馬,解除了費因海姆的禁錮──然後立即被費因海姆劈頭蓋臉地一頓罵。
然後,兩方之間展開了僵持,一方對三番兩次破壞環境的人類恨之入骨,一方卻又厚著臉皮不停地低聲下氣道歉,請他給出解決的方法。
幾天下來,對於特蕾莎的死纏爛打有些無奈也有些心軟,費因海姆最終還是退步了。
他把星球的能量挪了一部分到萬祖的體內,讓他也產生了清楚的人格意識,然後,他委託萬祖做了一件事──讓他嘗試製造能殺了俯身月使中和負毒的活體武器。
然後,最早的化形兵器就這麼誕生了。
特蕾莎感激萬分,幾乎要對費因海姆三跪九叩,然後,爲了不被人發現她的身份,她易了容,興高采烈地帶著第一批化形兵器,找到了人類的隱秘聚居地──理所當然地,她再次引來了衆人的狂歡甚至是喜極而泣。
有了專門對付俯身月使的武器,人類的狀況立即好了起來,而帶來福音又十分強大的特蕾莎,則染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被衆人所崇拜──雖然她本人總是想盡辦法否認這些,但人們只是當她自謙,反倒是恭敬更甚了──還有人互相偷偷傳言說,特蕾莎是星球意識造出來引導人類走出災難的使者。
安德烈也數次出現在了她面前,但並沒有發現她就是特蕾莎,只是經常用算計的眼神打量著她,甚至還在她被衆人追捧爲星球的使者時,目的不明地符合幾句──像是真的相信了那些荒謬的說法一樣。
也因爲這一變故,安德烈曾經決定的進攻計劃,不知爲什麼暫停下來了。
生存危機淡去之後,人們的慾望又慢慢回覆到了生活之中。
有人想著怎麼重建城鎮,有人想著怎麼利用那些兩百年前的遺址東山再起,也有人對星球和萬祖賜予的禮物──化形兵器充滿了興趣,著手研究了起來。
化形兵器怎麼來的?星靈礦造的。
星靈礦又是怎麼回事?據查,這是這星球上最大的一棵樹的根部的尾端組織,算是活著的活動礦脈。
於是,研究對象一再變換,最後轉移到了萬祖──贊遮卡爾拉身上。
特蕾莎擔心的事,總算還是在幾年之後發生了。
新合衆國歷,231年,因爲不滿化形兵器的功能,向萬祖要求無果,在安德烈的慫恿下,人類開始製造巨大的萬祖制御裝置,特蕾莎幾次想要打斷此計劃,卻都因爲被安德烈軟挾持而失敗了。
233年,裝置製造完成,八千人的安裝隊伍去了萬祖所在的原始森林安裝裝置。
234年,裝置安裝成功,前後共去了一萬兩千人,回來的卻只有四百多人。
234年冬,人類開始正式通過萬祖改造化形兵器的功能。
類人的智慧,化人的能力,各種兵器種類的設定,契約的限制,感情走向的限制……一步一步地,人類,把那本是萬祖贈予的美好的新生物種,改造成了一支完全爲自己的慾望服務的附屬種族。
而面對這一現狀,好不容易升起一絲原諒的費因海姆,再次憤怒、失望至極,他聯繫上了萬祖,然後──
他要求,萬祖竭盡全力造一個活體兵器來殺了他。
那羣人類改造了萬祖的根部,卻無法改造萬祖的身體,所以,從萬祖體內直接出生的,應該依舊是沒有被污染改造的孩子。
所以,他不想忍了。
他寧願自行了斷,死在從自己體內造出來的殺星者,也不想看到那羣在他體表肆意妄爲的蛀蟲如此囂張下去!!
就算是毀了自己身上的一切生靈,都要將這些渣滓徹底地從他身上清除!!
萬祖開始製造“破壞萬物者”拉格納爾特,特蕾莎被現在的狀況以及對費因海姆的愧疚逼急,數次暗殺安德烈但都失敗了,最後一次還被安德烈親手逮住,關了起來。
眼看時機成熟,安德烈行動起來──拉格納爾特被造出來的同時,他利用費因海姆所在的電腦威脅萬祖,讓他改變了那“破壞萬物者”的行動標準,它必須無條件聽從安德魯的命令。
然後,一頭遮天的巨龍,就這麼成了安德烈身邊最有力的戰將。
安德烈的時代到來了。用絕對的暴力統一人心,破壞了費因海姆的意識所寄宿的電腦,順著之前就有的輿論,對外宣稱特蕾莎是“赤月的巫女”,是破壞舊時代,引導新時代的神使,爲她樹立了一個標誌性的形象,好讓她替他鞏固人心。
他夢寐以求的獨裁集權終於達成,他成了殘存的人類社會的王,將高空的天塔方舟改名成了赤塔,並將其作爲了自己的皇宮堡壘,並在赤塔上建立了針對整個星球的龐大的監視系統──他的控制慾很強,想要隨時都能瞭解星球各處的情況。
但就算他心裡打著怎樣的算盤想著延長自己的皇帝生涯,事實卻並沒有讓他如願太久。
費因海姆意識寄宿的電腦被毀,但這並不代表他被殺了。
安德烈似乎是忘記了──在寄宿進電腦之前,他的意識可是一直能在星球各處遊蕩的,進入電腦之後反倒是被這種固定載體所束縛了。
所以安德烈其實是幫了費因海姆一個大忙──他讓星球的意識重新獲得了自由。
而這一次,費因海姆有了自己的打算。
他先是寄宿在了一個化形兵器──不,現在應該叫“戰器”──之上,然後又藉此附著到了一個被他和持有者聯手殺死的有翼俯身月使的身上。
然後,他展翅騰空,離開了腳下的大地,在星靈力的保護下,隻身飛向了頭頂的毒月。
毒月對特蕾莎之外的外來者很好奇,而原本打算把毒月做爲新身體的費因海姆看到這裡也有星球意識,也十分新奇──兩人立即攀談起來,很快就交換了兩人所知的所有情報,費因海姆也因此知道了特蕾莎在這兩百年間所做的辛苦,雖然最後造成了讓他憤怒的後果,但初衷卻是好的。
而且說起俯身月使,費因海姆有些無奈。
現在,以俯身月使體內的活性負星靈力爲食的戰器的出現,就算是想要停止俯身月使的製造也來不及了──難道要讓戰器,那些萬祖的孩子們活活餓死不成?
除非他真的決定履行那個自殺的決定吧。
兩個偉大意識很快達成了共識──特蕾莎算是友軍,而安德烈卻絕對不能留。
然後,很快,毒月就想出了怎麼殺安德烈的方法:一,他也來製造巨大兵器助陣,二,修改俯身月使的行動綱領,追加一條“追蹤赤匣的位置,並不計代價殺死持有者”。
這邊毒月上,兩個星球意識討論著作戰計劃,這邊費因海姆又亂成了一鍋粥。
原來,赤月意識在前陣子剛被安德烈壓制住,這會兒來報仇了──從赤月落下的石巨人一次次攻來,又被安德烈帶人打退,被關的特蕾莎趕緊藉機會出逃,聯絡毒月,然後,來自毒月的“嘲笑萬物者”──一隻巨大的狼型負毒生命體怪物,以及無數突然調轉矛頭對著安德烈的方向猛攻的俯身月使趁火打劫,讓安德烈節節敗退。
長達半個月的激烈鏖戰過去,安德烈終於死在了一隻俯身月使的爪下,他所引以爲豪的拉格納爾特也不知道爲什麼無法發揮全力,於是被打成了重傷。
安德烈的死亡,終於讓特蕾莎重重地舒了一口氣,然後,從他的屍體中,她找出了那個“赤匣”並小心地收好──接下來,她的使命就是好好地保護剩下來的人類,以及三個星球的環境了。
安德烈“意外死亡”,他建立的集權也立即四分五裂,不少人立即組成了各式的小團體,也有安德烈的親信在暗中展開了奪權的鬥爭。而對於特蕾莎,衆人依舊還是懷著幾分尊敬和畏懼。
特蕾莎帶著安德烈的遺物──包括那個赤匣,去了之前一直讓她有些害怕的地方──赤月。
因爲浸泡過紅色星靈力,她才勉強找到了那個被安德烈藏起來的星球,然後,她花了很長時間,才勸得那個因爲一出生接觸的就都是扭曲的事物導致性格也很扭曲的赤月安靜下來聽她說話。
然後她慢慢說完了事情所有的原委,並告訴對方,可以不需要製造那些石巨人了,因爲你憎恨的人已經死了。
冷靜下來的赤月還是比較容易溝通的──但是,大概是雛鳥效應吧,他的性格中已經帶上了一份來自骨子裡的陰冷。
“說完就是能一聲輕鬆了嗎?正因爲你的貪生怕死,安德烈才能發展到這一步的吧?我的受害,不也是因爲你嗎?既然欠我這麼多,那在我報復完畢前,你可不能輕易死啊。把‘赤匣’裝上!在沒有修復完我的身體之前,休想用死來逃避!”
特蕾莎默默答應了。
赤月的表面千瘡百孔,全是石巨人和赤靈炮塔的戰爭引發的殘骸,要修好並不是一時半刻能辦到的事──
但是,如果有紅色星靈力就不一樣了。
她在基地裡研究了一陣,破解了安德烈的密碼和研究資料,然後將赤匣移植進了自己的身體。
有了這樣的身體,就算是隻身一人修復赤月,也不是不可能了。
但就算這樣,做完基礎修復返回費因海姆,也是兩年之後的事了。
新合衆國歷237年,消失了許久的“赤月巫女”,再次返回了費因海姆那殘破的大地。
回來之後,她發現不知道爲什麼,附身月使總是能很快地找到她,並對她發瘋似的攻擊,雖然以她的能力擊退它們不是什麼問題,但長久下來也很消耗體力──於是她去了在高空的赤塔,那裡附身月使稀少,除了需要應付少量的有翼型之外還算安全。
而在赤塔上,她發現了讓她意外的存在──巨大的殺星者,拉格納爾特。
因爲安德烈的赤匣在她體內,所以她代替安德烈對拉格納爾特下了命令,讓他沒必要再聽令於她,給了他自由。
拉格納爾特對特蕾莎的行動有些奇怪,然後去了萬祖身邊養傷,就這麼消失在了天際,但沒多久,又有一個人形的怪物找上了特蕾莎,把她嚇了一大跳──人形上寄宿著的,竟然是毒月的意識!
原來,在毒月上,費因海姆和毒月意識達成了共識,該做的都做了,費因海姆已經徹底厭倦了自己原本的身體,打算就這麼留在毒月上替毒月管理星球,圖個清靜,而十分想念特蕾莎的毒月,則借用了人形附身月使的身體來到這片大地尋找特蕾莎──結果沒有想到,隨著附身月使那“追蹤赤匣”的功能,本想是先殺掉安德烈再去找特蕾莎的,現在反倒找到她本人。
追蹤赤匣的功能很快被關掉了,而毒月則興奮地告訴特蕾莎──
“費因海姆給我取了名字──叫‘塞連克拉德’。是‘死神之星’的意思。”
“死神之星──是啊,附身月使,大概確實也能叫做死神的吧。”
“赤色的月亮也被起了名字,他叫‘塞爾藍德’。──是‘軍神之星’的意思。可惜現在沒辦法和赤月碰面,不然可以告訴於他他的名字了。”
特蕾莎苦笑著陷入了沈默。
“對了,費因海姆給了我很多指示──他讓我協助他,選出人來,監視這個星球。”
“監視?”
“是的,爲了防止人類再次亂來,每一百年,我會選出一個人類作爲‘引導者’。我和費因海姆合作做出了一種特殊的附身月使──人形的,就像我這種──他們每一百年出現一個,都會有一個引導者與其對應,他們的使命就是輔佐引導者,執行監視星球的使命。”
“……那,如果有人違背了引導者所定下的規則呢?”
“把有可能會對世界不利的東西,完全不留痕跡地清除乾淨。”
特蕾莎默默點了點頭。
有監控者,對這星球來說確實是好的吧。畢竟星靈力這種東西實在是太好用了,要想不引起人類的貪念很難,如果沒人監控,說不定再過一陣子,人類又會開始打其他的小算盤了──前一個母星,不就是因爲此才被徹底破壞了環境,最後成了無法居住的星球的嗎。
觀念達成一致之後,特蕾莎在毒月──塞連克拉德的陪同下,返回了地面。
毒月去忙“引導者”的人選去了,而特蕾莎則進入了萬祖根部下方的巨大的制御基地,想要解除萬祖的束縛──但還沒等她研究出什麼可行的方案──長年累月的疲勞,以及帶著大量正毒空氣,還有地熱,三種不利因素疊加起來,讓特蕾莎的身體,就算有紅色星靈力加護,也不堪重負病倒了。
萬祖雖然對人類的行爲很不齒,但看到特蕾莎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爲,還是略微心軟了。
他開始考慮給特蕾莎找個可以好好修養的地方,但特蕾莎卻不聽他的勸告,還是一意孤行地在世界各地奔波,解決各種災難後爆發出來的難題。
特蕾莎的身體越來越差,最後毒月看不下去,把她綁去了人類的一個較大的地下基地勒令她修養,拗不過毒月,她只得暫時老實下來,呆在病牀上吃藥睡覺。
沒過多久,她和一個替她看病的年輕醫生墜入了愛河──不,說是墜入愛河有些不恰當,那位醫生是個十分聰明的人,他敏銳地看出來她那“巫女”身份背後的故事,甚至還猜出來了小部分的故事細節,並且沒有責怪她,而是鼓勵她養好病再接再厲。
這種溫柔和寬容感動了她,於是明知道對方和自己之間有著巨大的溝壑,她最終還是答應了醫生的求婚,在簡單的小教堂裡舉行了簡單的婚禮。
新合衆國歷239年,特蕾莎和懷特的孩子出生。
新合衆國歷240年,特蕾莎的病因爲生育的負擔而有所加重,紅色的星靈力保護她的身體,但精神狀況卻因爲積鬱太深而一直無法恢復。
新合衆國歷241年,赤月的意識也借著一個戰器的身體來到了特蕾莎的面前,給了她雪上加霜的一擊。
“我研究過了──爲什麼費因海姆好好一個星球會被你們這羣螻蟻糟蹋成這個樣子。”
赤月站在特蕾莎的病牀邊,用居高臨下的嘲諷神色看著她。
“之所以你們會如此貪婪,是因爲你們手中的技術太過高端,你們自認爲自己可以靠技術改變所有事物,你們對環境失去了一切恐懼的心理,不畏懼天,不畏懼地,不畏懼無法理解的狀況,反倒是妄想著自己能掌控視線所及的一切──從生物的創造性來講,你們很出色,但就是因爲這種出色,所以你們會抑制和扼殺所有和你們生活在同樣環境中的其他生物,甚至是破壞環境本身。”
“……”
“你們就是這星球上數量最龐大的害蟲。”
用篤定的語氣,赤月這麼說著。
“所以,如果要允許你們繼續在這裡存活,只剩下一個方法──把你們的所有文明全數摧毀清零,讓你們成爲這世上的原始動物而活,同時,時刻用‘引導者’監視世界,一發現那些會引起科技革命的技術出現,就以最狠絕乾淨的方式抹殺它,全力抑制人類的一切科技發展!”
“‘引導者’……你……你和毒月,還有費因海姆碰過頭了嗎?!”
“不可以?”赤月冷笑,“除了對方,我們三個還剩下其他真正的盟友了嗎?”
“但是,摧毀所有的人類文明──這也,……人類的文明之中,也是有好東西存在的啊。”
“對你們來說是好東西而已吧?對我們來說,對環境來說,那些東西有任何意義嗎?”
“我……”
“別廢話了。”赤月無情地打斷了特蕾莎的話,“別忘記你欠我多少,也別忘記我的本體上,還有一座巨大的炮塔已經被我控制。如果不想讓費因海姆整個星球被炮塔徹底摧毀的話,就老老實實按照我說的去做。這兩百年,我赤月可是吸收了不少星靈力的啊,說不定用那種方式把星靈力還回去也不錯?”
“……”
特蕾莎在那一刻,徹底放棄了和命運的抗爭。
她整個人陷入了失神的狀況,默默地從牀邊起身,就這麼穿著睡衣離開了病房,消失在了赤月的視線中。
然後,她再也沒有回來這裡,就這麼丟下了她的丈夫和孩子。
新合衆國歷242年,有一個自稱“赤月巫女”的女人,聯合了毒月塞連克拉德、赤月塞爾藍德、殺星者拉格納爾特,不停地四處襲擊人類的各處新建的地下基地,把人們趕到了基地外,並封鎖了基地的進入權限,能進入基地的,只有她或者是持有她身體部件的人。
新合衆國歷248年,赤月巫女徹底封鎖了人類曾經的文明,基地全部被下了限制,巫女之外的人無法靠近,一旦靠近就會被設置好的傳送場轉移去附近的別處。飛船被大量銷燬,基地外的露天設備也是一旦發現就被破壞──無論學者們、研究者們怎麼哭天搶地甚至是在重要的研究報告被燒之後自殺,她也都無動於衷。
新合衆國歷249年,“巫女”特蕾莎病危,明明身體完好無恙,但神智卻進入了恍惚不清的狀態,經常會一愣就是半天,有時候還會說胡話,而神智清醒之時,她經常會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對著視頻錄製設備說著些什麼。
那一天,萬祖再次見到了久別的特蕾莎。
“我差不多……到極限了。贊遮卡爾拉。”
『確實,你的精神狀況十分糟糕,再這樣下去你確實會精神死亡吧。』
『但是你的身體狀況似乎完全沒有問題?』
『也就是說,這純粹是可以避免的心理疾病。』
『沒有想過去治療嗎。』
『死於積鬱,並不是什麼光彩的死法。』
對於萬祖那一口氣說一堆話的口癖,特蕾莎基本上已經習慣了,於是她只是勉強勾了一下嘴角。
“不說我了,……你怎麼樣?”
萬祖沈默了一小會。
『連你、毒月和赤月聯手都移除不掉那個巨大的制御裝置的話,可能就只有這麼下去了吧。』
“主要是它的結構太複雜了,輕易亂動的話會引起大爆炸,必須找到完整精密的圖紙,然後讓人同時在裝置的幾處重要節點同時拆下……難度太高了。”
『算了吧。』
『不能自然拆除的話,就讓時間去拆除它。人類的這些機械,總歸是有使用壽命的吧。』
“但是……被星靈力浸泡的機械……這種濃度不足以產生意識,但不管怎麼說……機械的使用壽命也會長很多的。”
『那就只能和它拼壽命了。……生產改造品戰器要消耗的能量比生產化形兵器要多得多……是看我先被它的毒素耗死,還是它先變成無法正常運作的廢鐵。』
『按照現在的消耗速度計算的話,我大概還能支撐一萬年吧。』
特蕾莎低下頭。
“一萬年嗎……”
『是,一萬年後,我或許會死,也或許被這毒逼成奇怪的東西,然後讓整個星球都被毒素所污染。』
『你是打算做什麼嗎。』
“那就把巫女的計劃時限定到一萬年以後吧。”
特蕾莎面無表情地對萬祖點了點頭。
“我會對外公佈一個預言。如果你體內的毒發作引起了災難,那就由我的後代來承受這罪名,如果毒沒有發作,那就讓他代替我來替你解毒。”
『那你呢。』
『你真的打算把那套巫女滅世論延續下去?』
『讓這土地上的人永遠活在恐怖之中,壓抑他們的文明發展?』
『你所說的‘時限’又是什麼?』
“是下一個‘巫女’誕生之時。我給出的是末世的預言,但你我都知道,末世的造成,是現在就已經定好的,因爲你的制御裝置的存在。所以,她是成爲你的替罪羊庸碌地走完一生,還是打破我的命運,成功擊倒了既定的命運,就看她了。”
特蕾莎說著,雙眼望著萬祖的樹身出了一小會神:
“如果到時候,人類的科技到了三大星球意志所不能容忍的地步,她還是會不得不被他們利用,再來一次時代的毀滅的吧。”
無論怎麼走,總是死路遠多於活路啊。
『爲什麼要這麼做?』
『把這樣的責任丟給自己的後代,對你來說有什麼好處嗎?』
“因爲他(她)是我的後代,體內有著世上罪行最大之人的血,承受我遺留下來的責任,是他(她)的贖罪。”
『讓完全不相干的後代替你贖罪?你這是報復,你太自私了。』
“我要是不自私,我能活到現在嗎?”
特蕾莎尖銳扭曲地微笑起來,但是雙眼中卻暗含著無法釋放出來的沈痛。
萬祖知道,這個女人的心意已定──說不定她已經全部都佈置好了。
他決定扯開話題。
『如果這就是你最後的遺願,我無法阻攔。』
『那麼在你離開之前,有什麼需要我爲你做的麼?』
“赤匣的力量很大。”特蕾莎拿手按在自己的胸口。“至今沒有東西是紅色星靈力的對手,這很可怕。我希望我的後代能繼承我的罪責,揹負起血腥和屠戮的罪名,以此來換得星球的平穩──但我不希望他們是濫用力量的劊子手。”
『你希望我能做出能壓抑這星靈力的東西?我會試試──只不過這次要掩人耳目一些了。我叫它‘星骸’,讓你的人過半年去各地的星靈礦看看結果吧。』
“好,謝謝了。……謝謝你還願意聽一個人類的請求。”
『那是因爲你很可悲,我同情你。』
『你是不是該回去了,毒月會很擔心你。』
“不。”特蕾莎苦笑地搖頭,“已經把一切事都交代給他了──那份視頻和事件全記錄的儲存卡也交給他了。”
『……是嗎。』
萬祖的聲音聽起來柔和了那麼點兒。
『那麼晚安吧。你該好好休息了。』
隨著這句話,女子睜著眼倒在了巨大的樹身跟前。
她的心跳還在繼續,她的胸口還在起伏著,體表溫熱,血液也在流動──但是她的意識已經遠去,她的瞳孔失去了任何光芒,現在的她,只是一具靈魂已經死亡的軀殼。
她死了。
有幾片晶瑩的星靈礦的樹葉,輕輕地落在了她的身上,散出了點點悲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