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上川賴朝大軍來到,先將羈押的黑田長興與其家眷盡數拖出斬殺祭旗,而後一路向北攻伐,斬將奪城,不過月餘,已攻打至筑前城。
黑田長政震怒,與長子黑田忠之率黑田家所有軍隊,共十五萬之衆在筑紫野城決戰。
那日對陣,上川賴朝向城頭厲聲高叫道:“黑田長政,你明裡支持羽柴大人,暗地裡卻與柴田家勾結,甚是可惡。如今柴田已絕,你黑田再無靠山,識相的乖乖投降,我力奏羽柴大人保你等一命,否則大軍攻入,教你等皆屍骨無存!”
黑田忠之在側,聞言大怒,叫道:“你勿要血口噴人!我黑田家幾時與柴田勾結?你如此造謠,不過是要找藉口攻打我家軍,蠶食我土地。某有命在日,定寸土不讓,你便放馬過來,某何懼也!”
上川賴朝冷笑一聲,道:“不識時務!”一聲令下,大軍萬箭齊發,呼嘯攻城,霎時殺在一處。
只見這邊數架弩車噴吐鑿子箭,將城牆打得支離破碎;又有投石機投出巨大火石。這重型器械投出的弩箭炮彈,一旦撞到兵士身上,登時不是將敵人立即斬作數段,便是砸得身體碎裂糜爛,熊熊起火。
二方戰至午時,只殺得血流成河,伏屍數萬。
黑田軍雖損失慘重,但前仆後繼,把城頭守得固若金湯。上川賴朝大軍雖衆,且器械完備先進,短時內卻也難以攻打進去。
眼看自家戰死兵士數量愈來愈多,只是毫無寸功,方纔命攻城的兵士撤下。
黑田長政坐在軍營,陰沉着臉一言不發。
其下謀官小野幸朗道:“我軍今日與上川一戰,損失共萬餘人,殺敵一萬餘人。我雖有城牆掩護,但敵軍器械精良,相較各方攻城之戰,我軍的戰損極高,而殺敵數卻極低。”
黑田長政道:“各位將軍有何計策麼?”
衆人聞言都嘆息搖頭。
吉田三成道:“敵軍如此強勢,我軍實在難以匹敵,不若棄了此城,回保福岡。那時他若窮追不捨,是孤軍深入。我等調集兵馬先截他後路,斷他糧草。他必軍心大亂。而後迎頭痛擊之,定然得勝。”
黑田長政聞言默然不語。
卻阿部大美大叫道:“我主家黑田是扶桑鼎鼎有名的大名世家,豈能被人打到家中尤要退卻?若依此計,即使得勝,日後也必被各大名家恥笑膽小,遺臭萬年!我等又有何面目立足?我絕不依從,即使戰死,也不後退半步!”
衆將聞言都互望點頭。
黑田忠之見父親理了理頜下長鬚,心中大急,叫道:“父親大人,衆位大人,不可如此!上川家此刻兵強馬壯,我等力有不足,應依吉田大人之言,智取是上策。若一味拼搏,定是敗多勝少,更有滅亡之危!”
黑田長政聞言大怒:“豎子無知!我若退卻,便讓敵軍欺侮到老巢去了!倘若還是敗,則定落個千古的罵名;即使得勝,也難止人閒話,屆時個個都敢在我頭頂拉屎撒尿!”
又向衆將官道:“衆將聽令,今日裡宰豬殺羊,好好犒勞兵士,明日出城,與那上川的小兒決一死戰!”
衆將聞言振奮,都道:“是!”
卻說上川賴朝在距筑紫野城南十里下寨,又與黑田軍交戰有半月餘,只是損兵折將,並無尺寸之功。雙方這一戰,各自都損失了有五六萬人馬,血流千里,慘烈異常。
這一日忽而烏雲蓋天,下起驚天雷雨,只得守營不出。
衆將商議,上川晴子道:“黑田老兒有城池作掩護,我軍雖有攻城器械相隨,但大軍交鋒,短時內也難以決出勝負。且拖日久,定增加我軍傷亡。”
上川賴朝道:“小妹說的極是。”向其下衆人問道:“哪位將軍有破敵計策?”
其下一將名石原大榮道:“我等可分兵四路,各自攻打筑紫野城東西南北四門。”
上川義經道:“不可。筑紫野城頗爲寬廣,東西有十二里,南北有十五里。且城外地形複雜。我等若分兵而擊,倘若兵力分散,我各軍難相互聯絡,自顧周全。而敵軍在城中機動極快,若我軍消息延遲,行動不一,定被他逐個擊破。”
上川賴朝道:“義經說得是。我等不可分兵而戰。義經又有何計策?”
上川義經聞言,望了望身旁楊雁翎,轉頭道:“我已派探子查探過筑紫野城,這城池雖銅牆鐵壁,固若金湯,但卻有一處致命弱點。”
上川賴朝聞言,道:“哦?什麼致命弱點?”
上川義經道:“這筑紫野城址低窪,城外不到三裡處便是萬雲川。如今已入秋,漸漸地進入枯水季節。此刻難得這場大雨,是老天助我們成功。若多下兩天,大河必定洪流泛濫。我們要趁此機會掘開河道,大水必定灌入筑紫野城中。屆時他城池被大水淹沒,定無計可施,任我宰割。料他必不投降,向福岡逃竄,我軍便事先在路上埋伏,定能擒殺那黑田老兒。”
上川賴朝聞言大喜,道:“真是好計策!”吩咐衆軍行事。
黑田長政日夜巡查城牆,生怕上川大軍攻城。但過四五日,卻不見有絲毫動靜,不禁狐疑,向衆將道:“那上川氣勢洶洶要與我決戰,卻數日不見有敵軍來攻,是何也?”
阿部大美道:“料得是那上川賴朝小兒見我軍軍容雄壯,同仇敵愾,已是怯懦,不敢來了。”
黑田長政搖搖頭,道:“他既調動二十萬大軍前來,豈有怯戰而退之理?”
黑田忠之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們不可不防。我今日便偷偷派探子去查明情況。”黑田長政點頭。
夜中那探子回報,只將黑田忠之驚得魂飛魄散,慌奔到父親臥房前,急急敲門,叫道:“父親大人,您安歇了麼?出大事了!”
黑田長政聞言,也不開門,暗暗地握劍在手,冷冷地道:“出了何事?在門外說便可。”
他對自己這長子其實有些提防。在三個兒子之中,數黑田忠之最有野心,城府也是最深。
前次逼死兵敗的黑田高政一事,雖是高政罪有應得,但仍舊讓他這個父親感到震驚與恐懼。
他察覺黑田忠之爲爭權奪利,竟可在敵軍壓境之時殘殺手足同胞,對自己這個父親又能留幾分情面?且黑田長興一死,這份威脅之感更是強烈,但覺自家家主地位岌岌可危,便也愈發不喜歡他。
黑田忠之聞得父親語氣,登時一愣。他那裡不知黑田長政的心思?不由得暗暗苦笑。
其實他所作所爲雖是冷酷無情,但一心爲黑田家。二弟黑田高政是個有勇無謀的武將,黑田長興則是個一無是處,毫無主見的窩囊廢。若是他們二個繼承藩主之位,只怕傳承不得多久便要敗壞一空。
但黑田家將之中,卻是有半數以上家將因高政打仗勇猛無畏而站在他這一方,而且自家這個父親也極是喜愛高政。自家雖有謀略,支持者卻寥寥無幾。
眼看家主之位毫無疑問地要落入高政手中,忠之心裡大是驚慌。卻高政領重兵伐大川,反而兵敗逃亡。
此是千載難逢之機,是以他毫不留情,教高政自盡抵罪。而因此遭,父親對自己猜忌日益深重,竟隱隱有處處打壓的趨勢。
黑田忠之強忍心上悲哀,道:“上川家要掘開萬雲川,引大水淹殺我筑紫野城!”
黑田長政大驚失色,慌教人點起長明燈,召集衆將在議事廳,說了此事。衆將都亡魂大冒,六神無主。
阿部大美大怒,叫道:“這上川的小兒用心如此險惡,待我衝出去與他們決一死戰!”說罷便要奪門而去。卻被黑田長政喝一聲:“胡鬧!”只得悻悻坐下不語。
黑田長政望着門外淅淅瀝瀝的大雨,道:“罷了罷了,大勢已去,這城池是守不住的了。你們快下去召集軍馬,連夜撤出筑紫野,以火光爲號,不得有誤!”
衆將得令都去。
便衆軍冒雨集結,出北門。正在此時,忽聞得東北方向上轟隆隆的巨響由遠而近奔來,城牆與民居屋瓦受震,顫抖不已。
黑田衆軍知大水已至,相顧失色,慌得各領軍隊衝出城門。
但這大水來勢甚猛,黑田的軍馬還未行出二三裡地,登時被滔滔濁浪吞沒。且這洪水愈發猛烈,不過多時,已將城池周遭數裡盡皆淹沒,變作混黃色的汪洋。
黑田忠之與黑田長政等人領着七八萬人馬並未來得及出城,見得此城已被洪水圍困,插翅難飛,又見奔出城的三四萬軍馬都被大水掩殺,鮮有逃生,不由得心膽俱裂。
阿部大美領着三千軍馬僥倖登達北岸,回頭望見夜幕下洪水滔滔,料得黑田主軍被困殺城中,不由得撲地大哭。
卻在此時,聞得前方一聲炮響,便自高處殺下一支軍隊。爲首的是真田永慶,大叫道:“那黑田的殘黨,納命來!”
阿部大美大怒,執雙鐗去殺。二人在渾濁的洪水畔爭鬥,棍來鐗往,難解難分。又有衆軍交戰,殺聲震天,風雲變色。
但行過有三十合,阿部大美漸漸地痠軟力怯,慌回身就逃。
真田永慶縱馬趕上,大喝一聲將棍敲下,便棍子自腦後“噗”地一下將阿部大美腦袋打得稀爛,登時絕命摔下。
卻他左腳卡死在馬鐙上,身子倒掛在地下,被那無知的畜生一路拖行而去,撞得血肉模糊。
真田永慶得勝,叫道:“你等主將已亡,快快投降!有不從者斬!”那夥兵馬聞言慌得都下跪受降。
黑田長政見洪水洶涌,已快淹至城頭,料得難以逃生,不覺心如死灰。
喚黑田忠之過來,在他耳邊叮囑幾句。
黑田忠之聞言轉身下城頭。原來城中因有城牆防護,雖城門各處與一些小門小洞進水,倒還不如何深,只有齊腰深淺。
他涉水到得一處城隍廟中,忽地鑽進去找尋着什麼,不多時抱着一個木盒,溼淋淋地出來。
這木盒子被水與泥泡着,甚是髒污。他將泥水抹去,便見盒上雕有一頭八首八尾的怪物,甚是猙獰,也不知其中裝的是甚麼寶貝。
黑田忠之復轉至城頭之上,將盒子交給父親。
黑田長政將木盒打開,只見其中閃動光芒,原來是一把銀白色的長劍。
他眸光忽而凜冽,凶煞至極,厲聲高叫道:“上川的小兒,我便死了,你們也休想活命!一起同歸於盡罷!”
“撲通”一聲,把長劍連同木盒投入城外波濤。
須臾,只見天空中黑雲滾滾,電閃雷鳴;城外波浪滔天,聲勢駭人至極。
黑田忠之並未知曉這盒中之劍是什麼器物,但聞父親言語冷酷,又見天外雷電狂風大作,不覺大驚失色,慌得拉扯黑田長政道:“父親大人,快下城躲避!”
卻黑田長政一把將他推開,戟指怒罵道:“你這豎子滾開!勿要在此假惺惺的!誰不知你覬覦家主之位已久?你逼殺兄弟,陷死父親,不就爲了福岡藩藩主的位子?如今我豁出去了,教這些人與我一同陪葬。你什麼也剩不下!”說罷淒厲哈哈大笑。
黑田忠之聞他瘋癲亂叫,口不擇言,叫道:“父親大人,你在說些什麼!”伸手又拉。
黑田長政大怒,喝道:“我叫你滾開!”一腳狠狠踢來,正踏中他小腹,登時將他踢在地上。
黑田忠之腹中劇痛,喉頭一甜,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
他坐在地上,半晌才艱難爬起,又見黑田長政披頭散髮癲狂的模樣,心間又痛又悲。便摘了頭盔,把面上淚水血水連着雨水擦去,獨自跌跌撞撞地下城頭來。
吉田三成正撐着竹筏迎面趕上,叫道:“少主快來!”將他拉上,順着水流徑往城南去了。
二人隨洪流漂出筑紫野城,進入洪水之中。
便遠遠望見,城北處兇河翻起驚濤駭浪,震天動地;其上雷電飛舞,撕裂天空,如末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