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楊雁翎與晴子重逢,相擁而泣。
甲士見此急踱馬而出,遠遠叫道:“夫人,您是千金之軀,怎的如此不自愛,一而再再而三與這惡徒作出如此非禮之事?”
楊雁翎聞言才驚醒,將晴子鬆開。
他望着她,眼中溫情慢慢地熄滅,許久才道:“是啊,你畢竟已經是明川夫人,不是晴子了。”
“你走吧。帶着你的人。”
他說完這句不再停留,任憑晴子哭得梨花帶雨,轉身走回屋中。
楊雁翎迴轉裡屋,盤腿坐下,看着躺在面前的扶桑神樹,不禁內心酸楚。
又望了望屋外,只見那隊人馬集結,有條不紊地開離庭園。
料晴子去遠了,才悄然落淚,輕聲道:“孃親,孩兒生來苦命,自小孤苦伶仃。至如今,見慣悲歡離合。身邊的人,包括您,一個個都離我而去。孩兒孑然一身,真不知活在這世上有什麼滋味兒……”
“您放心,我明日便啓程,帶您回蓬萊,好生安葬。”
頓了頓,又用只有自己能聽得到的聲音,“之後,孩兒會尋個地方自行了斷,再不理會這無情無義,冰冷的世間了……”說罷掩面而泣,內心酸苦,已至極限。
卻過一陣,忽地聞到廳堂有腳步傳來。
楊雁翎急拭淚,擡眼望去,只見晴子眼眶通紅,怯生生地站在門口。
他嚥了一口唾沫,強自平息內心苦楚,道:“你不是走了麼,還來做什麼?”
晴子聞言,一下撲將過來,抱着他,倚在他肩頭之上嗚嗚痛哭,道:“我……我不走……我不走了……”
楊雁翎看着她痛苦難當的模樣,心上溫軟,把她摟入懷中,輕輕地撫着她後背:“真的麼?”
晴子哭着在他懷中點點頭。
楊雁翎摸了摸她的腦瓜兒,又道:“那你的丈夫怎麼辦?”
晴子痛哭搖頭:“我……我不知道……”
楊雁翎聞言,嘆了口氣。
許久,二人情緒才慢慢平息。
晴子轉頭,看着扶桑神樹,只覺眼前婦人雖雙眸緊閉,但全身流露出怡然高貴的氣質從不曾減了一分一毫,不禁豔羨道:“翎,這位是?”
楊雁翎道:“這是我的孃親。”
晴子聞言一呆,有些疑惑不解:“可我從來沒有聽你提起過。”
楊雁翎搖搖頭:“此事說來話長,我慢慢與你道來。”
“那日,我被不死宗幾人捉住,將鎖魂鉤穿了琵琶骨,關在石窟之中。
初時我也不知他們爲何要無故捉了我,後來才知道,原來他們是見了我金烏本體,只道我與扶桑淵源深厚,要從我身上取得復甦扶桑神木的方法。
我被囚困折磨了七八日,日日對你心心念念。
卻有一天,川崎傲雪竟帶了你準備的酒菜前來,告知我你與他人成親的消息。
我一開始不信,只以爲她是故意羞辱我,直到看到你寫的信。”
他看着她,面上悽苦之色一閃而過:“你知道麼?憑他人如何折磨侮辱我,我都毫不在乎。可是,一看到你那封信,我整顆心忽地一下子就碎了。”
晴子聞言,羞慚不已,伸手抱住楊雁翎,眼眶通紅,又欲落淚。
楊雁翎嘆了口氣,平復心情,繼續道:“我那幾日渾渾噩噩,生不如死。卻他宗門之中出了個叛徒,趁夜中把我劫走,帶到一處火山中。
原來他知若要復甦扶桑神木,需抽取我體內的精火滋養神木的根系。
我便被他折磨了一個多月,把精火抽吸了一空,養活了扶桑神木。”
“我那時心病已入膏肓,只盼着他快些功成,將我滅口,一刀殺了,解了我的苦難。
眼看便要成功,或許是天可憐見,火山忽然噴發。
那叛徒不敢稍作停留,只得丟了扶桑神木逃離。
是我心喪若死,跳入岩漿池中。哪知熾熱烈焰火竟燙我不死,反而把我肩頭琵琶骨的兩個鎖魂鉤燒融了。
我得了自由,纔想到要回來問你個究竟。
但火山噴發劇烈,我目不辨路,撞在洞壁之上遭了傷。
是復甦的扶桑神木召喚我前去,才苟全一命,且得了神樹的福緣。
火山噴發結束之日,我便想回來尋你。卻生異變,被狂風壓入深淵鬼窟。其後我潛入輪迴海,闖比阪良,殺了衆多鬼怪。被幽冥之主伊奘冉尊捉住,丟入幽冥深淵。
便在深淵之中,我遇到了我孃親。
她本是一株扶桑樹,把當年往事一一對我細說,告知我原本是從樹上結出來的果實,求我將她帶回蓬萊。
我自是答應,但伊奘冉尊卻忽然帶着衆多鬼怪前來。
我孃親爲了救我,被伊奘冉尊打死。是我悲痛欲絕,殺了黃泉醜女。
我被伊奘冉尊打成重傷,臨死之際,伊奘冉尊幡然醒悟,把我救活,更反而讓我殺死了她。我才得脫幽冥,帶了孃親的屍首回到這兒。”一五一十說了。
晴子聞得心疼萬分,緊緊地摟着面前的苦命男子。
楊雁翎說完,向晴子道:“我知道,以你的秉性,絕不會與另一個人相好。你告訴我,他們是如何逼迫你成親的?”
晴子聞得楊雁翎這般信任自己,不由感動得潸然淚下,道:“當日我與你被迫分別,作了我父親清正大人的階下囚犯。我去求他放你,卻遭毒打監禁。
我本也擬絕食而死,不想我兄長竟以我已故去的母親大人作要挾,逼迫我嫁給京都城主明川城。我百般思量,爲了母親大人在天之靈安慰,只好應允了他。”
楊雁翎聞言知所料不差,輕輕抱着她道:“雖是迫於無奈,你與那明川城主也是名正言順,有了夫妻之名。你若不回去,與我在一處,不怕他怪罪於你,牽累到你父兄母親麼?”
晴子本也惴惴,聽到此言更是面上一苦,左右爲難。半晌,纔回道:“我自是怕的,但我更怕再也見你不着。自從與你在一處,嚐到了恩愛甜蜜,我這輩子就已經吃不下沒有你在身邊的苦楚了。”
楊雁翎聞言緊緊摟住她,又聞她道:“那明川城主娶我過門至今,對我還可。一日三餐周全,穿着用度也是千依百順,無有不妥。只是從來不曾來見過我一面,或也是聽聞了我曾與你在一處,因而嫌惡我。呵呵,也正好是這般,我纔不曾丟了處子之身。”
忽地將嘴巴湊在楊雁翎耳邊,輕聲道:“翎,我愛你,你要了我罷,好麼?”
楊雁翎聞得此言,又覺晴子口中熱氣呵在耳朵上。他正是個血氣方剛的青年,哪裡受得住?頃刻間心神盪漾,意亂情迷,一下把她抱住在懷,嘴巴便壓在她溫軟的脣兒之上。
但覺此刻,懷中人兒香氣如蘭,少女身體溫軟纏綿,更是難以自制,含醉醺醺。
便在此時,他眼神微微一瞥,只見神樹安詳地躺在身旁。
一想到自家在孃親的屍身面前做此無禮之事,實是大逆不道至極,楊雁翎忍不得冷汗如雨,一下驚醒過來,把兀自動情的晴子捉住肩膀推開,氣喘吁吁道:“晴子,等等。”
晴子已是小臉緋紅,雙眼迷離。見他這般,問道:“怎麼了?”
楊雁翎搖頭,強壓住體內慾火,抱着她溫和道:“我們不可在我孃親面前做此苟合之事。待過些日子,我操辦好果酒牲禮,與你拜過天地,再行夫妻之禮,好麼?”
晴子聞他言辭情深意切,心上也是溫柔如水,輕聲道:“好。”
二人深擁,情意綿綿。
就在此時,忽地頭頂一聲破空之聲,直朝二人襲來。
楊雁翎聞得此聲,連忙抱起晴子和扶桑神木的屍身,腳尖在地上一踏,直撞破房門,縱上高空。
與此同時,只見一道黑影轟然撞下,但“砰”地一聲巨響,把他的房屋震得四散倒塌。
楊雁翎微微驚怒,又見殘垣斷處,黑影再次迅捷衝出,直奔自己而來。
他吃了一驚,急把晴子攬在背後,左手扶住扶桑神樹,一個鞭腿朝身下黑影擊去。
便二者相撞,皆是身體大震。
楊雁翎胸中一陣氣血翻涌,連忙凝神屏息,借力騰身向附近荒田降落,把晴子和扶桑神樹屍體放下。
擡眼看去,只見那條黑影煞氣騰騰,靜立虛空。
楊雁翎知這人方纔只是試探,並未盡全力。但就如此,已是把自己撞得五臟六腑劇痛,修爲實是深不可測。
深吸幾口氣,朗聲向那道黑影喝問:“請問閣下是何方高士,爲何無故襲擊於我?”
那道身影才輕輕飄下,落在離楊雁翎十丈之外地上。
濃霧散去,現出一人來。
只見這人方面大耳,刀眉劍目;長髮後披,濃髯垂胸;法令深刻,面容犀利。着金邊紅袍,是個約摸四十多歲的中年人。
中年男子聞言冷笑一聲,更不打話,右掌起處,一顆火球憑空而生,迅速向楊雁翎打來。
楊雁翎微微吃驚,急掣冰炎揮去。
二者急相撞,便“轟隆”一聲響,火球轟然爆裂,釋放而出的氣浪一下撞中楊雁翎胸口,把他撞得“蹬蹬”倒退兩步。末了悶哼一聲,口角留下一絲鮮血。
晴子見得大急,叫道:“翎!你沒事罷?”就要奔來。
楊雁翎無暇回話,急忙伸手製止,同時邊運氣調息,解開胸中滯澀,邊死死盯着這中年男子。
雖不知此人是誰,但既用心不善,便不得不全力禦敵。
中年男子見得大笑一聲,身形僕動,掌風呼嘯,如怒濤駭浪,再次向楊雁翎胸前按下。
楊雁翎見敵人轉瞬即至,瞳孔一凝,大喝一聲,冰炎便燃結業火冰霜,立時向前斬去。
中年男子見得楊雁翎手中冰炎一半燃着業火,一半凝結寒冰,詭異至極,不敢硬接。右掌一收,左手便就握成爪,急向楊雁翎右肩抓來。
楊雁翎連忙側身閃過,同時揮劍格開,但“叮”的一聲響,二人劍爪相碰,各自後退一步。旋即又撲上,激烈殺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