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聶宇峰的描述,有一夥極其瘋狂的科學家。他們認爲,人類進入理性社會後,男女繁衍的基礎不再基於肉體的強壯程度和智慧的高下,而是更多地取決於彼此的感覺,一種被稱爲“情感”的,與基因進化無關的情緒——這種進化方式無疑是遲緩的、不科學的、違背了自然法則的!
這種觀點,當然遭到了大多數人類的反對!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有一部分人類在骨子裡就存在着一種劣根性,他們崇尚種族主義,認定自己纔是最優秀的統治者。而這種迴歸自然,優選優生的進化主張無疑迎合了這些人的口味!
就在這些少數人的推動下,這項計劃在暗中實施了起來。科學家們按照體能和智慧這兩項指標,分別制訂了一系列的評測標準,只有在兩方面都合格,並且任一指標中達到非常優良成績的男女纔可以參加這項計劃!
這些標準制訂的極其嚴格,就連這個項目的資助者,還有這些科學家本身也沒有多少合格入選的,僅僅能夠作爲執行者或者旁觀者加入其中!即便是這樣,他們創造新人類的熱情依舊沒有絲毫消退,反而更加期待着事態的進程。
如是過了幾代人,這種唯“進化”是從的瘋狂觀念,已經深深植入這羣人中每一個人的心裡,變成了天經地義的生活觀念。他們開始無視法律、無視倫理道德,甚至無視物種差異地進行實驗,期望儘快改良人體!
聽到這裡,我忍不住插口問道:“無視法律和倫理我可以理解,這無視物種……卻是個什麼意思?”
聶宇峰淡淡看了我一眼,難得地沒有舉例說明,而是低下頭輕聲答道:“就是人獸結合!”
我頓時頭皮一陣發麻,有種想要嘔吐的感覺。好在聶宇峰已經繼續講述起來,及時地轉移了我的注意力……
在這樣不顧後果的瘋狂實驗下,很多匪夷所思的物種出現了!牛頭馬面、外星ET,甚至極其嚴重的返祖現象……幾乎應有盡有,其中自然不乏一些在體能或者在智慧上出類拔萃的特殊生命。
但是,無論這些科學家怎樣努力,都無法將這種特殊現象延續下來,進而形成持續性的進化。通常不超過三代,這些突變的基因就會在繁衍過程裡消失的無影無蹤,又重新回覆成普通的人類。就好像上帝將人類突破進化的鑰匙牢牢握在手中,不肯讓任何人走進那扇大門!
就在這羣人即將失望的時候,一名“天才橫溢”的科學家產生了——這是個剛出生,就犯有先天性頸椎疾病的殘疾兒,終生都只能躺在牀上渡過。可是他的大腦卻特別發達,甚至具有了許多常人所無法想象的異能!
這位殘疾科學家硬是在二十歲的時候,用自己的異能越過頸椎,打通了一條從腦部到身體的通路,強行命令自己的身體站了起來……自此以後,他的身體不但控制自如,而且比起一般人來,還要強壯很多!
本來,這只是人體進化中的一則特例。但是這位科學家,卻因此拋出了一個驚世駭俗的理論——人類之所以不能夠繼續進化,是因爲身體的本能和人類的理性在互相沖突;換句話說,如果進化是生命的一種本能的話,人類腦部的理性則正在排斥這種本能!
衆所周知,物種的進化過程是循序漸進的。至今爲止,在人類的腦部當中仍然包含着其他原始生物的腦組織!以至於有些人會莫名其妙就變得非常嗜血,甚至無法抑制自己體內的獸性,都是因爲大腦中沒有消失的野獸部分搗鬼!
這位天才橫溢的科學家根據自己的經驗,指出了一條前人從未想到過的進化方式,分體進化——利用當時的科技力量,將人的腦部和身體軀幹一分爲二,使其分別進行自主進化!
雖然我早就料到這些瘋子想出來的辦法一定誇張到極點,還是忍不住拍着桌子叫了出來:“你說什麼!讓腦部和身體分開?”
聶宇峰沉着臉點了點頭,伸手做了個砍頭的手勢,表示我說的沒錯!
我哭笑不得地說道:“聽起來似乎有些道理的事情,可實際上完全就是狗屁不通啊!把頭砍下來,人還能活着麼?”
聶宇峰依舊低着頭,一字一頓地淡淡說道:“他、們、做、到、了!”
我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啞着嗓子問道:“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聶宇峰沉聲答道:“用科學,依靠一種超級傳感技術!”
我頓時說道:“胡鬧,這與傳感技術又扯上什麼關係了?根本就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
聶宇峰嘆了一聲,似乎不知該如何對我解釋,只是說道:“還是讓我繼續說這位科學家的構想吧……他用了一種方法,把人類的本能和智慧從單一的身體中剝離出來,讓軀幹掌管本能,而頭腦則掌控智慧。”
我追問道:“那身體還受大腦的控制麼?”
聶宇峰點點頭,繼續說道:“經過幾次實驗之後,他們成功的實現了這個目標……讓人類的身體和腦袋分了家,並且各自單獨生存!當然,兩者並不能夠長時間分離,因爲軀幹還需要依靠頭部汲取養分,而頭部也需要身體提供血液和氧氣……”
我喃喃說道:“這已經足夠匪夷所思了……那後來呢?”
聶宇峰看了我一眼,淡淡說道:“關於人體的奧秘,實在是一件無窮無盡的寶庫!你應該聽說過,在有些人進行器官移植之後,同時也繼承了這個器官前主人的生活習慣,類似這樣的事情吧?”
我苦笑道:“這種事情說起來算是奇聞,不過相關記載還是有不少的。我桌子上今天的報紙裡就有一段——美國亞里桑那州大學著名心理學教授,蓋裡希瓦茲歷經20多年研究調查,得出驚人結論。至少十分之一的器官移植患者都性格大變,繼承了器官捐贈者的性格……你要不要看一看?”
聶宇峰擺擺手,表示他對我的報紙毫無興趣,繼續說道:“這種現象,叫做‘細胞記憶’。我舉出這個例子,只是爲了讓你相信,就算沒有大腦,人的身體也可以自行生活!”
我板着臉說道:“這依舊只是理論而已,事實上就算一個人的身體可以自行‘生存’!但是在沒有了大腦的情況下,他又能生存多久?幾秒鐘?還是幾小時?”
聶宇峰淡淡答道:“這個問題,我稍後再跟你解釋……”
既然聶宇峰始終不肯說出“人爲什麼沒有頭還能繼續存活”的秘密,我也只好聽之任之,等着他最後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同時心中忽然想起昨晚做的那個噩夢來,我夢中的無頭人,和聶宇峰現在所說的情況,倒是有八分相似!難道是我做了一個預知的夢不成?
總之那個天才科學家成功地實現了自己的設想,讓人類一分爲二,變成兩個部分去分別進化。由軀體來負責體能、組織、細胞方面的進化問題,而頭腦則完成智慧、感知、異能方面的需求。
在最開始的時候,這個計劃可謂一帆風順。失去了“身體”這個“負擔”的大腦,立刻體現出驚人的效率和進化趨勢!而沒有理性去約束的身體,也展示出了瘋狂的破壞力與高速成長的特性!兩個部件各自發展,卻又因爲補給需求而緊密結合在一起。
事實上按照聶宇峰的形容,這種情況更像是一種放養關係。大腦依舊是這具身體的主人,隨時可以通過所謂的“超級傳感”功能喚回身體,對自己進行給養,或者吃些東西對身體進行必要的補充!當然,這個過程逐漸被直接注射進體內的葡萄糖,和其他高級養料取代了。更多的時候,都只是大腦單方面地想要體會一下由身體提供養分的感覺、行走的感覺、活動的感覺而把身體召喚回來。然後再把身體放出去,任其自由活動……總之,頭腦牢牢控制着身體的主動權。
變化產生在這些身體繁衍出來的後代身上——需要說明的是,在最開始的時候,這些人的後代依然是正常的人類嬰兒!科學家一直是依靠外科手術將身體與頭腦分離開的,並且依靠所謂的超級傳感技術,來保持兩者之間既獨立、又統一的對應關係!
在某一個毫無徵兆的清晨,一名新生的嬰兒爲人類進化史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的頭部居然可以自行離開身體!原本是脖子的地方,就好像一個可以粘接在一起的鈕釦,能夠按照大腦的意願分開或者合攏……
最重要的是,這名嬰兒天生就帶有超級感知能力。不需要藉助任何儀器,就可以直接指揮自己的身體!當巡房的護士看到一具沒有頭顱的嬰兒身體在地上亂爬,而一顆光溜溜的腦袋埋在牀上咯咯笑個不停的時候,立刻毫不猶豫地昏了過去。
在隨後的幾年中,身首異處的新生嬰兒越來越多。當第三代的新嬰兒出生後,科學家們斷定,這種現象不再是不可控的、無法延續的!上帝似乎看到了人類的不懈努力,終於對人類敞開了進化的大門——新人類,誕生了!
聽到這裡,我忍不住怒道:“荒唐!如果科學史上有這種事情,我怎麼會從來都沒聽說過?歷經十幾代人才完成的進化,最少也是兩、三百年的研究,不可能對外界一點消息都沒有透露出來吧?”
聶宇峰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淡淡反問道:“難道你從來就沒聽說過沒有頭的人?”
我大聲答道:“當然沒有!”
聶宇峰低下頭,唸唸有詞地背誦道:“秦時,南方有‘落頭民’,其頭能飛。其種人部有祭祀,號曰‘蟲落’,故因取名焉,吳時,將軍朱桓,得一婢,每夜臥後,頭輒飛去。或從狗竇,或從天窗中出入,以耳爲翼,將曉,復還……”
我莫名其妙地聽着他喋喋不休地背誦,大感不耐,喝道:“你說得這是什麼東西?”
聶宇峰停止背誦,淡淡答道:“這是《搜神記,第十二卷,第七則,落頭民》中的故事,你不會沒有看過吧?”
我微微一愣,自然想起其中確實有這樣的內容來。忍不住說道:“你和我說這些又是何意?難道你剛纔說的那些人,就是這個落頭民不成!”
這一瞬間,我倒是想出了無數可能,例如聶宇峰所去的地方乃是一處上古遺蹟。而他所敘述的故事,完全有可能是比人類文明還要久遠的,史前其他文明所發生的故事等等……科學家早已證明,人類並不是地球上的第一任文明!早在人類之前,很可能有過其他更高級的文明出現——至少我就已經認識了其中的巫族,就是比人類還要久遠的多的文明!
果然,聶宇峰緩緩點頭答道:“如果我沒有猜錯,這個所謂的落頭民,應該就是我所說那羣人中跑出來的……我提起這個例子,其實只是不希望你當我在跟你講故事而已!”
我聞言臉上一紅,實際上有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對聶宇峰所說的事情不以爲然,的確是抱着聽故事的心態在聽他講述。這時經他一提醒,頓時也想起歷史中很多關於無頭人,或者身首異處而不殞身的例子來,忍不住說道:“這個落頭民的典故畢竟太短,寥寥幾筆,多數人都不會記得!不過像你說的這種新人類,其實還有一個更加赫赫有名的存在,只要是中國人應該都聽說過的……”
聶宇峰輕輕哦了一聲,示意我說下去。
我揚聲說道:“這個人就是‘精衛銜微木,刑天舞干鏚。’的刑天,也是中國神話體系中的代表人物!相傳‘刑天與天帝爭神,帝斷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刑天以乳爲目,以臍爲口,操干鏚以舞。’說起來正是不折不扣的落頭民,只不過,我剛纔一直沒有想到其中的聯繫而已……”
聶宇峰略一沉吟,似乎在思索刑天的歷史一樣,淡淡說道:“刑天的傳說……許多部分都被神話了。事實上,落頭民並沒有那樣的威力!”
我“嘿”了一聲,笑道:“既然是傳說,當然免不了神話色彩。你繼續說,剛纔的故事肯定還有下文吧?”
聶宇峰點點頭,繼續說了下去。
新人類無論在體能上還是智慧上,都遠遠超越了原先的人類。最重要的是,當他們的大腦和身體結合在一起的時候,完全與普通人無異。就算跑到社會中和正常人一起生活,也絕對看不出破綻來!
但是,他們的數量太少了!和正常的人類比起來,簡直就是滄海一粟。
熟讀歷史的科學家們自然知道,想要改變人類的社會進程,是一件千難萬難的事情。人類對新事物的接受能力,要遠遠低於他們自己的想象。無數偉大的發現,在最開始的時候都被斷定爲歪理邪說,夭折在半路上。
所以他們並沒有大肆宣揚,反而嚴密地守住了新人類誕生的消息。一邊努力增加新人類的人口基數,一邊派遣部分新人類混入正常人的社會當中,利用自身的優勢奪取人類社會各個節點的主要位置……
他們打算用三十年乃至五十年的時間,暗中控制整個世界的命脈,再逐步從幕後走到臺前。等到那個時候,新人類已經有了一定的人口基數,又掌握了人類絕大多數的權力關口,就算直接與人類剩餘的力量爲敵,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抹殺一切反對者的聲音!
這個計劃可謂深思熟慮,而且謀而後動,幾乎把一切可能發生的障礙都清除掉了。以這羣新人類的智慧,以及多年來培育出的隱忍個性,成功的機率非常之高!
“事實上,他們幾乎就要成功了……”聶宇峰嘆了一聲,隨即有些輕鬆地說道:“可惜到了最關鍵的時刻,還是出了一點意外!”
我皺着眉沉聲問道:“這個計劃的確非常詳實……他們出了什麼意外?”
“可以說是意外,也不妨叫做報應……”聶宇峰微笑着答道:“他們的身體,造反了!”
我微微一愣,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聶宇峰答道:“就是字面意思——他們的身體造反了!不肯服從大腦的指揮了!”
我愕然問道:“怎麼會這樣?”
“進化!”聶宇峰聳聳肩,說道:“最開始的時候,身體必須依靠大腦來給予養料,可是後來因爲進食的過程非常麻煩,所以逐漸被注射性補給方式代替了。至於後來,身體依舊服從大腦,完全是出於一種本能、或者是一種習慣,就好像綿羊會服從獅子一樣……問題在於,這隻綿羊非常非常的強壯,而這頭獅子卻並沒有想象中那樣厲害!”
我忍不住插口道:“所以他們的身體就造反了?”
聶宇峰笑道:“你能想象出一個人正站在講臺上誇誇而談,他的雙手卻忽然不受控制地揪住自己的腦袋,直到將自己的腦袋拔了下來,然後一把扔在地上的情景麼?”
我忍不住苦笑道:“我想象不出來……不過我知道那情景一定是讓人非常難忘,非常非常的難忘……我最好一輩子也不要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