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弘澄對周寶璐說:“如果是佛道之人,那無非就是妖祟或是刑剋,這裡頭可做的文章多了,尤其是聖意如何,我們都沒有把握,你不要掉以輕心。”
蕭弘澄是覺得,父皇近年來行事格外叫他捉摸不透,若說他老人家寵愛貴妃娘娘,可真有了事,也並沒有見迴護,可要說不寵愛貴妃娘娘呢,又一直給尊榮,給體面,至少叫看邸報獲得信息和女眷進宮請安的所見所聞揣摩聖心的前朝的官員們認爲貴妃娘娘專寵,乃是後宮第一人。
所以,不大規矩的皇太子蕭弘澄就在周寶璐跟前小聲的嘀咕了一句:“父皇真是老糊塗了!”
周寶璐笑起來:“膽子越來越大了,敢這樣說父皇!”她笑嘻嘻的也加了一句:“不過我也覺得父皇糊塗。”
她就說起今日見謹妃娘娘的事來:“我覺得謹妃娘娘比貴妃娘娘強多了,也不知道父皇的眼光怎麼那麼……嗯,不好!”
蕭弘澄道:“那是父皇的事,咱們也管不着,不過呢……”
蕭弘澄很正經的作爲重要的事跟周寶璐說:“既然謹妃娘娘有心,你就不要怠慢了她,關於後宮的事我們議過幾回,貴妃娘娘這些年做的事我們都看在眼裡,我們都相信,文蔚大約忍不了太久了,若是一旦有事,父皇大概不會再由一位娘娘管事了,若是幾位共同管事,謹妃娘娘也是夠格的,所以。”
周寶璐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的有點吃驚。
進宮這些年,周寶璐一直在後宮裡收買、培植、安插人手,因爲貴妃娘娘不大懂這個的緣故,都還算很順手,可不管怎麼順手,這些都是在暗中悄悄的進行的,當然沒有在明面兒上。
周寶璐雖然是太子妃,今後太子爺登基,她是名正言順的後宮的主人,可如今太子不是還沒登基不是?她還是兒媳婦,就控制父皇的後宮,也未免太過分。
所以現在明白了蕭弘澄的意思,周寶璐不能不吃驚,蕭弘澄是要她借謹妃娘娘的手,今後遙控內宮,也就是不全在私底下了,很多人都會心知肚明,後宮是誰說了算。
蕭弘澄見她神情,也笑起來:“這有多要緊呢,你什麼都經歷過了,這會子這樣吃驚,其實放眼瞧瞧帝都衆多人家,也有很多人家是年輕媳婦當家呢,甚至主母都還在,就放給兒媳婦、侄兒媳婦了。咱們家,說到底,還沒有名正言順的主母呢!”
咦,說的也是!
蕭弘澄這強詞奪理的本事越發大了。
不過既然蕭弘澄這樣安排了,周寶璐也覺得很有道理,總憋着氣可不是她的風格,如今的形勢已經不同了,就像蕭弘澄所說,後宮並不需要像以前那樣有個寵妃,反而是互相制衡,風平浪靜纔好。
周寶璐便說:“既然這樣,我也多親近謹妃娘娘吧,多瞧瞧她的爲人秉性,總不能鬧出事來。”
這說的倒是真的,不過,謹妃娘娘確實是個聰明人,還沒等周寶璐再次上門,她就終於不再避嫌的自己上門來了,看來,不僅是周寶璐要與她親近,她倒是更亟需與周寶璐親近。
就在謹妃娘娘帶着小公主親自上門與周寶璐說說笑笑的時候,有些東西悄悄的綻放開來。
這一日,清晨下起了大雨,在趙家的別院裡,文蔚坐在廊下的躺椅上,看着如珠簾一般的屋檐水落下來,姿態閒適,說出來的話卻很有分量:“那東西,可送進宮去了?”
文藍坐在他身邊的椅子上,卻坐的筆直:“大哥放心,已經都妥當了,謹妃娘娘是聰明人,既然已經投靠東宮,就不會放過貴妃娘娘,只要太子妃娘娘比貴妃娘娘聰明一點兒,謹妃娘娘定然就會要這功勞的,我再三推演過了,不會出差錯的。”
衛貴妃藉口心口疼,招清虛道人進宮,做法指屬豬的陰人妨礙了貴妃腹中龍子,請了旨意須得每人喝下一碗符水,當然,太子妃娘娘就是屬豬的。
太子妃娘娘若是不肯喝——當然,這種不明不白的東西應該是不肯的——衛貴妃就能告她一個抗旨,若是肯,那衛貴妃就拿到了法子,今後可以常常送東西去逼太子妃了。
這計策當然是出自文蔚,但除了文藍,就只有文華林以爲是自己偷偷得知的,自覺精妙無比,通過衛文氏獻計於衛貴妃。
文蔚就不說話了,靜靜的半躺在椅子上,輕微的前後搖動,嘩嘩的雨聲夾雜着這一點兒骨碌聲響,似乎格外叫人覺得時光靜止。
文藍是前日才趕回來的,一直就在大哥這裡住着,文閣老並不知道他回了帝都,這會兒他身板筆直,散發出一股似乎快要憋死的氣息來。
可是就算快要憋死了,他也抿着嘴一聲不吭,在大哥跟前,並沒有打算開口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似乎時光真的靜止了似的,雨還在下,還是那樣的聲音,文蔚終於開口道:“你有話想說,就說吧。”
文藍沉默着,終於還是說:“大哥已經說的很明白了,我無話可說。”
文蔚道:“壯士斷腕,痛是必然的,但總比抄家殺頭強。我知道你其實覺得,不是十分必要,我不妨老實跟你說。這麼多年,我也在觀察貴妃娘娘的變化,你也看到了,貴妃娘娘的膽子越來越大,這一次,不過是一次耳光,大姐就能勸得貴妃娘娘逼太子妃喝符水,今後呢?在貴妃娘娘身邊奉承的並不止是大姐一人,還有這麼多家夫人,還有……她們家的那位妹妹……”
這句話說的文藍竟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衛貴妃那位同胞妹子,文藍只見過一回,美貌是沒的說的,竟不比衛貴妃遜色,且因剛剛長大成人,更鮮嫩幾分,可是她的膽子,她的手段,文藍這樣的男人,也只想退避三舍。
文蔚說:“這位衛九小姐,南安侯夫人,比貴妃娘娘更有野心,更有膽量,也更不擇手段,甚至更不怕後果,她會放棄貴妃娘娘這顆大樹嗎?而且,她已經嚐到了竹葉青的甜頭了。”
文藍坐在他身邊,他能夠感覺到文藍幾乎是打了個冷噤。
文蔚冷笑道:“可是皇上與南安侯如何相比?皇上天縱聖明,南安侯就是一個廢物,她在南安侯處嚐到的甜頭,若是敢照搬在宮裡,就只有苦頭了。這些年,我也多少算是御前近臣,有些事隱隱約約知道點兒內情,姑且不論皇上與太子爺的父子之情如何,皇上身邊那位大統領手裡到底有多少掌控力,是深不可測的,我猜想,皇上如今依然寵愛貴妃娘娘,只是因爲貴妃娘娘不過是撩撥了一陣子東宮,並沒有做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否則……只怕也難說的很。”
這話,文蔚還是第一次對文藍說,雖然文藍一向崇拜大哥,心裡雖然有疑惑,但在大哥解釋了局勢之後,失眠了好幾晚終於還是應了大哥的話,但這一回趕回帝都,兄弟兩獨坐在廊下看雨,文蔚才把這些事情慢慢的說了出來。
文藍低聲道:“大哥的意思是,如果貴妃娘娘真的敢動手對東宮,若是東宮中計,貴妃娘娘是跑不掉的,只是……那就算沒成,也沒有幸理?”
他的聲音夾在雨聲中,聽的不是十分清楚,但文蔚還是明白了,也輕聲道:“或許用不着動手,只要開始有那個心,大約就完了。皇上對太子爺會磨練,甚至願意他受到挫折,但絕不會容忍有人敢謀害儲君,想想當年的慶妃娘娘、二皇子。那還是皇上的親兒子呢!”
文藍悚然:“大哥的意思我明白,衛家只有貴妃娘娘好了才能好,但咱們家不一樣,確實犯不着拿身家性命去更進這一步,只是……”
“只是父親嗎?”文蔚道。
“不,不是父親,父親的心太熱了,冷一冷是好事,不過是閣老之位,雖說可惜,但至少晚年安穩,父親也是望六十的人了,說到底,算得上提前幾年退下來,只是名聲差些兒罷了,但保全了文家,咱們兄弟幾個爭氣些,誰也不敢小看。”文藍道:“我說的是姐姐……到底是嫡親的姐姐。”
文家到底還是文閣老掌舵,文蔚不願意看見文家往死角而去,又沒辦法勸服文閣老,文閣老一意只寵愛文華林,也只聽文華林的挑唆,尤其是近兩年,越來越覺得文蔚礙手礙腳,十分礙眼。
是以這兩年,文蔚更是很少迴文府了。
文藍又外放了出去,文家更是一步步的偏離了航線。
文蔚道:“沒有辦法,姐姐到底是衛家的人了,對貴妃娘娘的心更熱,你看這些年,她簡直瘋魔了一般,哪裡肯聽人勸一句話?你我都勸過兩回,結果呢?倒是叫姐姐越發躲着我走了,說話也是不盡不實,顛三倒四,這也罷了,前日我看文華林請姐姐來商議,策劃這道人進宮,逼太子妃娘娘喝符水的事,你是沒瞧見,姐姐臉上都放出光來!”
文蔚說到這裡,都不由的露出了嘲笑的神情:“姐姐無非就是仗着父親是閣老,想着,就是鬧出事來,自有父親收拾,若是貴妃娘娘得了意,七爺得位大寶,她可是嫡親嫂子,太后母族,有這個奔頭,閣老閨女這點兒,是再滿足不了她了。”
文蔚道:“我是思慮再三的,文家必須在貴妃娘娘真的謀害太子爺之前抽身,才能保住一家老小,只是……若是沒有相當的代價,誰肯信文家已經沒了關係?到了那個時候,文家只怕粉身碎骨,也平息不了聖上的怒火!”
這話說的雖輕,意思卻重,文藍是局中人,當然知道文蔚獻的這計策是個什麼樣子,着眼點在哪裡,目的是什麼,因爲現在的文家在文閣老的帶領下,已經是衆所皆知的貴妃黨了,要想抽身,必須付出極大的代價,文蔚肯給出的代價,便是父親的閣老之位、文華林和文氏。
當然,這必須建立在文蔚確信衛貴妃再無前途,很大可能會自取滅亡的前提下,在這樣的設想當中,文家付出的代價雖大,但還付得起。
不過……文蔚擡頭看了看弟弟,他對文華林的厭惡之情,卻始終保密,連這個最爲親密的弟弟都沒有說過,他早就想要文華林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永遠也不會再出現在自己眼前。
文蔚雖然只遠遠的見過衛貴妃,卻是十分的瞭解她,衛貴妃美貌卻不聰明,跋扈自大,無應變之才,所以他下定決心之後,做了準備,獻上這個計策,表面看起來,因勢利導,完美無缺,就算不能奏效也沒有危險,但實際上,這個計策有極大的漏洞,就看東宮能不能破解了。
此計就是着落在衛貴妃的應變之上。
這是文家斷腕抽身之計,不過文蔚並不着急,如果東宮中計,對文蔚也沒有絲毫損失,他還可以過一陣子再設別的計策,當然,如果衛貴妃真是天時地利人和能拿下東宮,於文家又有什麼不豫呢?
反倒連斷腕都不必了,就是一次完美的計劃而已。
有些事不用說太多,文藍自己也不知道這樣對父親出手對不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該盼着這計策是成還是不成才好,若是東宮中計,文家就在貴妃奪嫡路上再立一功,若是東宮不中計,文家斷腕求生,從此又要再度沉寂下來。
什麼叫成,什麼叫不成?
文藍陷入沉思。
雨漸漸的小了,收住了,天邊露出一絲雲彩來,他們兄弟在廊下直坐了一天,文蔚看起來閒適,卻依然緊張的連午飯都吃不下,到雲收雨散之際,外頭安排密切注意消息的小廝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回道:“大爺、二爺,正明宮被沈統領帶人封了!”
兩人同時霍然而起,文蔚第一句話就問的是:“太子妃娘娘此時在哪裡?”
那小廝道:“太子妃娘娘回東宮了,聽說好像被嚇到了!”(具體描寫在作者有話說)
兩人對視一眼,都明白東宮破了這計策了,衛貴妃失敗。那麼很快,皇上會查到這道士是由文華林安排的,謹妃娘娘悄悄交出來的證據可以證明此事是衛貴妃聽了文華林與衛文氏的獻計。
當然,既然是文蔚安排的,此事就非常有分寸了,其中的確沒有要毒害東宮的東西,文華林與衛文氏安排的目的是爲了東宮驚懼,爲了讓衛貴妃拿捏住東宮。
這樣一來,牽涉有限,敢謀算東宮的主謀大約沒有幸理,文閣老也因管教不嚴丟官去職,文家卻不會傷筋動骨,當然,這是文蔚眼中的不會傷筋動骨,在別人眼中,文家定然是元氣大傷的。
自然也就不會有資格參與奪嫡了。
這是文蔚通篇的盤算,蕭弘澄雖然知道的不是那麼詳細,但陳頤安也是推演過的,尤其是借道謹妃送出證據一事,謹妃娘娘是需要功勞的,所以不管猜沒猜到,也會做出文蔚想要的事。
而東宮,要處理衛貴妃,要剝離文閣老的支持,當然也會用這個證據,這個能把文華林牽出來的證據。
反正,文閣老丟官,對東宮來說,已經足夠了。
已經再沒有威脅了。
周寶璐爲了在父皇跟前表示委屈,表示嚇到了,眼睛都哭的有點兒腫,這會子躺在炕上,正敷着眼睛,蕭弘澄憐惜的握着她的手,嘆道:“可嚇壞了吧?”
周寶璐噗嗤一笑:“可不是,我還第一次見到有人就這樣死在我跟前,好嚇人,不止我嚇壞了,貴妃娘娘也嚇壞了!”
貴妃娘娘豈止嚇壞了,完全是嚇的半死,叫蕭弘澄的言語畫了個圈套,她竟就不假思索的往裡鑽,親口指認是道士要害太子妃,不是她指使的。
衛貴妃的失察之罪是有了,文家當然也落不了好。
蕭弘澄道:“此事查到文華林,就再查不到有干係的人了,而且此事也夠不上株連九族的地步兒,文蔚脫身的這麼完美,看來,文蔚是對衛貴妃徹底放棄了。”
蕭弘澄倒沒想到文蔚其實是怕了衛貴妃,生怕衛貴妃的膽子和手段給她、給文家招來殺身之禍,所以纔要早早的抽身。
周寶璐笑道:“可不是好,衛貴妃就算這次逃過一劫,外頭沒有人幫她了,今後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來了!”
這是大家都樂於接受的結果,所以蕭弘澄並沒有追究文蔚。
很快,後宮格局爲之一變,皇上下旨,將衛文氏、文華林入獄審查,文閣老賜回家養老,衛貴妃則降位分爲靜嬪,遷入靜思殿反省待產,宮中由謹妃和榮妃共同理事。
周寶璐發現,皇上特別愛啓用孃家不顯的妃子,不過這一次,並沒有賜予如同衛貴妃那樣的榮耀。
謹妃往東宮去的更勤了,宮裡大小事,悉數告之周寶璐,一點兒也不見外。
周寶璐不是個理事的人才,對這種雜事並不耐煩,不過聽一聽有好處,東宮應該比以前的韜光養晦更進一步了。
作者有話要說:當日因這符水,宮裡鬧的沸沸揚揚,各宮宮女們自然是要喝的,誰也不敢抗旨,低等宮妃們也不敢不喝,這其中位分最高的也不過是婉嬪,如何敢得罪貴妃,是以貴妃命先往各處令人喝下符水,再去太子妃宮中,也是個威懾的意思。
太子妃早得了消息,此時正端坐宮中等着,貴妃身邊的正明宮大總管大太監魏公公親自帶了許多宮女嬤嬤前來。
他自是知道這一趟差使不好辦,貴妃與太子妃的關係魏公公自然是一清二楚,這件事的起因,大約是前些日子的事,他也十分清楚,知道太子妃惱起來,管你在貴妃跟前多有面子,一樣叫人掌嘴打板子,霍公公平日裡多跋扈一個人,惹惱了太子妃,照樣兒當場杖斃,貴妃娘娘也護不下來。。
自己雖說在正明宮有面子,在東宮又算得了什麼呢?只是這事兒推脫不得,硬着頭皮也得來辦。
魏公公進門來先恭恭敬敬的跪下請安,太子妃瞟了他一眼,果然不叫起,就讓他跪着。魏公公也不敢怎麼樣,只是賠笑道:“奴婢奉貴妃娘娘懿旨,特爲東宮送神仙符水來,先前貴妃娘娘是打發了人來回過太子妃娘娘的,宮裡名冊已經查過了,是照着數兒送來的,還請娘娘示下。”
太子妃道:“都送來了,我還怎麼示下?既是貴妃娘娘的懿旨,素玉,吩咐該來喝符水都喝了吧。”
這樣好說話,魏公公倒驚了,太子妃道:“各處都送過了?可有人沒喝的?”
魏公公忙道:“回娘娘的話,都送過了,也都遵旨用了,原是神仙制的,也都沒有人有妨礙的。”
太子妃冷笑,她自然聽得出魏公公的意思,無非就是,喝了沒事兒隨便喝的意思。
東宮屬豬的宮女嬤嬤都傳了來,每人喝了一碗,那宮女的食盒裡就還剩了一碗,魏公公小心的擡眼看一下太子妃,見太子妃不動如山,坐在上頭,沒半點要喝的意思,不得不硬着頭皮道:“娘娘,恕奴婢僭越,因娘娘也是屬相肖豬,這一碗要請娘娘用纔是。”
太子妃怒道:“我也要喝?真是好尊貴的貴妃娘娘,她懷了龍子,本宮懷的就不是龍孫了不成?本宮倒衝撞到她了,回頭我也心口疼一疼,也宣個不知道哪裡來的野道士,裝模作樣的去哪裡攪一碗不知底細的東西來給她,她喝不喝?要我喝?你叫你家主子自己來跟我說話兒,讓我問問她,憑什麼叫本宮喝!”
魏公公一頭冷汗,低聲賠笑道:“回娘娘的話,奴婢也是奉命辦差,這是靜虛真人的吩咐,貴妃娘娘的懿旨,連聖上……聖上也是有聖諭下來的!”
太子妃霍然站起來:“什麼真人假人,本宮倒要親自看一看,這是什麼了不得的真人,我肚子裡的一樣是天家血脈,聖上嫡出皇孫,倒由得他來做主吩咐了!”
魏公公哪裡敢攔,心中本來倒也巴望着太子妃索性親自對上貴妃纔好,倒不用他在兩個主子之間遞話,一個他都惹不起,哪個主子惱了,動不了對方,把氣灑他身上,主子無非就是個粗糙的名聲,他可是隻怕連命都沒有了。
魏公公假意攔了一攔,見太子妃鑾駕已經擡到了宮門口,便一路小跑過去,殷勤的親自打起簾子,伺候太子妃上轎。
一邊又忙忙的打發小太監快跑回去報信兒。
貴妃慵懶的靠在榻上,聽了小太監的回話,倒是笑了起來,嬌豔如春花。
沒想到太子妃平日裡一副高貴淡定的模樣兒,如今倒比她所預料的還要氣急敗壞一點啊。
這個逼太子妃喝符水的法子,貴妃娘娘當時是當面回過聖上的,當然那時候用了些春秋筆法,並沒有說這屬豬的陰人裡包括了太子妃,只籠統一提。聖上聽說這個法子,便也曾點頭御準,說:“既然可以化解,便吩咐下去吧,貴妃有孕,自是要緊的。”
既然有聖上的御準,太子妃你要如何抗旨?
貴妃暗笑,太子妃這是第二次有孕,且頭胎是個女兒,自然是無比小心這一胎,指望一舉得男,穩固儲位。
貴妃此舉,無疑是把太子妃架在火上烤了,她孃家嫂子文氏給她分析過,太子妃懷了身孕,何等小心,多半是要抗旨不肯喝的,法子也就無非是藉着懷了皇孫,到聖上跟前哭訴,而這樣一來,貴妃便佔了理,太子與太子妃夫妻一體,太子妃此舉自然也是太子的意思,是以一是抗旨不尊在前,二是不願化解貴妃腹中皇子的劫難在後,太子怎麼也要落一個對兄弟不慈,對父親不孝的罪名,且一個敢抗皇命的太子,這儲位還能坐的穩嗎?就算當時不把他怎麼樣,聖上心中怎麼也會有根刺埋下的。
而若是太子妃忍氣吞聲喝了下去,那也沒什麼不好,一是削了太子妃的面子,大大的丟了臉,打擊了她的權威,又能給她添了堵,也算是給自己孃家報了仇,再說了,有了這一次,今後隔三岔五找個瞄頭灌她一碗,叫她如何在這宮裡做人!
最重要的是,喝下這符水,太子妃無疑便是承認了自己兒子天生帶了紫薇帝星之氣,纔是真命天子!
今後奪嫡也不在話下。
怎麼看,這也是毫無風險,貴妃立於不敗之地的計劃。
那靜虛真人看起來約五六十的年紀,三綹長鬚,一身藍袍,長的倒是一派的仙風道骨,尤其如今是當今寵妃的座上賓,越發顯得仙人一般,不沾凡俗。
太子妃領了人走進門來,並不與貴妃見禮,只上下打量了那真人兩眼,冷笑道:“這是哪裡來的野道士,開壇做法,神神鬼鬼一夜,就敢說本宮妨礙了貴妃,你受何人指使,敢如此大膽,污衊本宮!”
那道人不慌不忙稽首道:“小道見過太子妃娘娘,小道虛度三百年光陰,方得窺天道,所言乃是受天道指引,不敢有一字虛言,更不敢有污衊之事。”
“哼!”太子妃哪裡肯信,貴妃在一邊看着,心中十分趁願,終於急了吧?本宮有聖上呵護,你如何與我鬥?
太子妃臉色陰沉,端立不動。
似乎在想辦法。
正明宮一時鴉雀無聲。
此時,貴妃見太子妃這樣惶然,想要壓下那道人而擺脫這尷尬境地,不由的暗自發笑。靜虛真人既然是文閣老尋來的人,自然可靠,必不會怕了太子妃。
嫂子這個計劃果然天衣無縫,左右逢源,且又無風險,真是好計。
能看到太子妃這樣模樣,再無往日裡故作的高貴大方,淡定從容,貴妃娘娘心中自是歡喜,想到等會兒逼她喝符水,而她或是到聖上跟前哭訴,或是忍氣吞聲喝下的場景,貴妃娘娘沒笑出聲來,還真是這宮中多年生活練就的剋制功夫了。
太子妃道:“要本宮喝符水,這可是要聖諭的,貴妃娘娘的懿旨,可管不了本宮!”
果然來了,貴妃見太子妃果然一步步照着自己嫂嫂的分析進行,越發心花怒放,笑道:“若沒有聖諭,本宮怎麼敢命人去東宮呢?太子爺與太子妃的威勢,本宮並不敢冒犯。”
說着便叫人請出聖諭來,貴妃爲了壓住太子妃,特地寫了個條子,又撒嬌犯癡,鬧着要聖上蓋了個金印,聖上扭不過她,果然蓋上了隨身小印。
太子妃自然是識得的,便咬了脣,眼珠子轉了半天,一時說不出話來,貴妃也不催促,倒是心中暗笑,欣賞了半天太子妃的狼狽。
我看你能有什麼法子!
聖上對貴妃到底寵愛到什麼地步,到底縱容到什麼地步,沒有人敢確定,但陳頤安認爲,貴妃一黨與太子黨在對這個基石的認知上存在極大的差異。
貴妃一派此計挑釁太子黨,手段光明正大,如此明晃晃的挑釁,自然靠的是聖上的寵愛,是以此事只有貴妃使得出,其他人就算使出來,沒有聖上的縱容,也自然會夭折,而此計明明白白要算計的就是太子妃對她的防範之心,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小心,這是太子妃明知道此水無毒無藥,也不敢或不能喝下去的計策。
陳頤安說:“此計風格十分眼熟,大約是出自文大公子手筆。”
因勢利導,難以複製,文大公子也算箇中高手了。
在聖上的寵愛縱容之下,講理是講不通的,鄭明珠也覺得頗爲棘手,難以破解,貴妃一派所有步驟都很清楚,且過了明路,討到了聖諭,鄭明珠覺得,太子妃這啞巴虧吃定了。
貴妃一派,還是頗有點手腕,且還放眼以後,爲貴妃沒有出世的兒子先就鍍上了一層光環。
太子妃靜默了一會子,才問:“照真人所言,這符水喝下便是有用了?若是有什麼不虞呢?”
靜虛真人道:“回娘娘的話,小道也是受天道指引,才能畫出符紙的,天道之氣,自然神妙莫測。娘娘不必擔心。”
太子妃冷笑道:“天道之氣?本宮也受命於天,才能孕育皇孫,只怕你這點符紙對本宮並無用處,不如本宮便把這天道賞給你吧!”
果然抗旨了!貴妃微笑,卻並不出言催促,嫂子果然厲害,每一個分析都被太子妃一步一步踩準了,不過太子妃倒比嫂子想象的更多疑,不僅不肯喝符水,還要別人喝。
真是個蠢貨!滿宮都在發的符水,上百人都在喝,怎麼會有問題?到如今也並沒有任何人覺得不適。
靜虛真人淡定的說:“小道喝了,也無法化解太子妃娘娘的運道與貴妃娘娘腹中皇子的衝撞,於事無補,只有太子妃親自喝下才行,否則,皇子若不能順利降生,或是勉強降生損了紫薇帝氣,小道也是無能爲力了。”
貴妃忙道:“真人此話當真?太子妃,雖說太子妃厭棄本宮,可這肚子裡的孩子是聖上的骨肉,太子的親弟弟,還請太子妃尊了聖諭,喝了神仙符水吧,否則皇子若有個不虞,聖上怪罪下來,可如何得了。”
太子妃笑道:“父皇那裡,本宮自會去請罪,貴妃不必多慮,還是好生養着身子纔是。”
回頭厲聲喝道:“符水呢?呈上來,本宮就賞了靜虛真人了!”
貴妃只覺得太子妃滿眼怨毒,簡直心花怒放。
乳臭未乾的小兒,倒與我鬥!
魏公公忙接過宮女捧着的盒子,取出最後一碗符水,雙手遞了過去。
靜虛真人接過來,灑脫的一笑:“既是太子妃的旨意,小道不敢不尊,只是還求太子妃娘娘明白,這符水小道喝下於事無補,只有太子妃喝了,才能解貴妃腹中皇子的衝撞。”
太子妃冷笑。
貴妃道:“還是太子妃喝吧?聖上見太子與太子妃如此愛護兄弟,豈有不歡喜之理?太子妃請三思。”
太子妃對靜虛真人道:“真人還不肯喝,本宮就要命人灌了!”
靜虛真人一臉無奈,囉囉嗦嗦的說:“太子妃不肯受天道指引,小道也實在無能爲力了,貴妃娘娘請見諒。”
說着,毫不在意的一飲而盡。
太子妃見了,不再說什麼,只是對貴妃點點頭,帶着人就走了。
剛走到黃花梨多寶閣前,身後驟然一聲尖叫,太子妃霍然回頭,那靜虛真人已經七竅流血,毒發當場。
正明宮內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