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別的人在,大約一時還不明白兩人這話是什麼意思,可這兩人心中顯然是什麼清楚的,周寶璐笑眯眯的打量他,藍衣少年有些不自在了,又不好說‘姑娘你別盯着我看了’,只得說話來打岔:“也是因着姑娘的緣故,才叫我陰錯陽差聽到這些話,這原是姑娘的福氣,竟惠澤到了在下身上,是以才冒昧出聲,道個謝。唉,在下無德無能,竟沒想到還會被人算計。這可叫人怎麼說呢。”
周寶璐見他還沒明白,便笑道:“這和德能可扯不上什麼關係,不過是個身份的緣故,我猜想,你定是哪位公侯伯爺的親戚的子弟,雖說是一個姓,卻略差些兒,可是?”
藍衣少年一怔,立時一臉明白過來的樣子,嘴裡卻依然道:“姑娘說的竟是一絲兒不差,真是神機妙算,在下姓黃,原是御賜忠烈伯黃家的侄兒,只我再想不明白,姑娘與我素不相識,怎麼就能隨口說的這樣一點不錯呢?還請姑娘教我。”
周寶璐抿嘴一笑,覺得這人真是又聰明又有趣,還很會奉承,她心中也明白,這人在這頂級豪門圈子裡來往不多,不認識剛纔那對小情侶是有的,此時不過是拐着彎兒打聽這兩人到底是誰。
而自己剛纔那句話,其實已經表明了自己對那兩人的身份是心中有數的,這個聰明的傢伙,一聽就聽出來了,立刻就來奉承着打聽。
周寶璐忍着笑,一本正經的說:“我也少出門,剛剛那位公子我是不認識的,不過那位小姐,我倒是見過,是昌國公府的三小姐,平日裡也常和她們家二小姐一起出門的,各府裡詩會,花會,我也見過一回。”
好聰明的小姑娘!
藍衣少年簡直要擊節讚歎了,這話聽起來嘮叨,不過問一問身份,就把不相干的花會詩會都說了出來,可對剛纔這件事來說,其實後面這看似不相干的話,纔是真正最要緊的。
這小姑娘真是個妙人!
若她只是乾巴巴的說這位小姐是昌國公府的三小姐,自然是毫無瑕疵,但也用處不大,要緊的其實是隨後她點出她的身份地位來,她是一位小姐,自然不方便在一個外男跟前議論某位小姐嫡庶,但這看似不相干的囉嗦的話裡,卻把這位小姐的身份地位說的一清二楚。
三小姐‘也常和二小姐出門’,很顯然,特意提出一位和這件事毫無關係的二小姐,自然是說明,二小姐是嫡女,三小姐是庶女,雖說是‘常’出門,但周寶璐只見過一回,說明這位三小姐身份不高,在家中並不得寵,所以在貴女們的聚會上,她只見過三小姐一回,大約還是隨着二小姐出門的。
這樣,也同時能解釋爲什麼周寶璐猜這位公子身份不高了。
三小姐是個不得寵的庶女,若是設計一位身份高的公子,別說很可能公子不認賬,不能成功。就算成功,也有可能只是爲妾,加上肚子裡的孩子,難說今後是個什麼結果,實在是太冒險了。
最好的辦法是選一位公侯府的旁支公子,在身份上並沒有天淵之別,又是事急從權,嫁是能嫁的,也不過就是一場低嫁,而這位公子若能娶一位侯府的正經小姐,就算是庶女,那也必然喜出望外,自是更容易成功,便是今後腹中孩子的事露出破綻,孃家高貴些,事情也更好解決。
這樣一句話之後,藍衣少年很快就把整件事想的通透了,心中自然就有了計較,便只是微微一笑:“姑娘這樣一說,在下就明白了。”
說着,再行一禮,以表謝意。
周寶璐忙還了一禮,笑道:“公子只管放心。”
只說了這樣幾個字,也不再多話,笑着走了。
一邊走一邊笑,似乎笑的收不住似的。
那位公子站在原地,目送周寶璐小小的身影走的不見蹤影了,嘴裡自語:“這隻小鹿還挺有意思的。”
突然有幾個精悍侍衛從樹頂而降,俱跪伏於地:“屬下等疏忽,請大爺降罪。”
藍衣少年嘴角泛起一絲笑意:“與你們有什麼相干,是我自己要用那個身份的。都下去吧,此事不用你們管,我自有主張。”
衆人不敢擡頭,自然沒看見少年脣邊那玩味的笑容,只是都應了,瞬間消失無蹤。
藍衣少年心中的打算並不打算與別的人說,周寶璐最後那句話倒提醒了他,他是以忠烈伯旁支某房獨子的身份到這武安侯府來的,是徹徹底底的寒門,而周寶璐話裡的意思,顯然是要管這件事了。
這個聰慧的小姑娘,真是很有意思。
藍衣少年眼眸中盡是笑意,他是尊貴慣了的人,此時雖用了這樣一個相對帝都豪門圈而言的一個寒門身份,可他的意識中,卻也不可能時時設身處地用這寒門身份來思考問題。
是以當時他還真沒想到這對小情侶爲什麼會想到拿他來做目標,這不是找死嗎?
倒是這位小姑娘一語中的,公侯旁支這個四個字,點的一清二楚,真叫人讚賞。
而她的舉止大方,頭腦清楚,善解人意,也真是無一不叫人喜歡,也不知道哪家竟養出來這樣一位小姐,真是難得。
藍衣少年帶着笑意,信步走了出去。
周寶璐離了那邊,就直接去找舅母曾氏,這般那般說了個清楚,曾氏身爲大族嫡長女,此時又爲嫡長媳,對這些把戲有什麼不清楚的,她當然不願意在自己家裡鬧出這樣的事來,白給人家看了熱鬧,隨口便道:“我打發些婆子,都在水邊亭上守着,若是有姑娘不小心落水了,就叫婆子救起來。”
周寶璐笑道:“舅母這府裡後頭錦蓮榭那邊一片水,綿延半府,要多少婆子纔看的過來?且光守着,難免顧前不顧後,不如把那些婆子交給我,我去小姐們坐席那邊兒坐着,哪個小姐要起身出去,就叫一個婆子跟着去也就是了,小姐們都嬌貴,輕易不會亂走的,出去的有限,想來倒省事些。”
曾氏也覺得妥當,她這會子事情也多,管不到那麼細緻,便打發人叫了十來個粗使婆子來,交予周寶璐。
周寶璐走前問:“我娘呢,我轉了一圈兒,怎麼沒見着?”
曾氏有點無奈:“你娘去榮安堂給夫人請安去了,四姑奶奶,七姑奶奶也都在那裡,我有心勸她只略站一站就出來,偏她不聽我勸。”
周寶璐知道,如今的侯夫人是武安侯的填房,母親和舅舅的繼母,鬧的也不止一日了,四姨母,七姨母都是侯夫人的親閨女,周寶璐站在舅舅舅母這一邊,自然覺得這兩個姨母都不是什麼好鳥。
不過想一想,娘也闖不出什麼禍來,就算耳根子軟些,容易被人挑撥,但因爲全無行動力,無非就是聽過就算了,倒也不甚要緊。
周寶璐倒反過去安慰曾氏:“娘要在那裡坐着也就罷了,這麼多年了,外祖母也沒一口吃了她,不過是半日功夫,不甚要緊。”
這話把曾氏說笑了,伸手點點她的額頭:“只會混說,必又是你小姨母教的。”
她們家小姨母是個人物,今年才十六,年初纔出的閣,雖說也是姨娘養的,可那性子,一天一夜都說不完,周寶璐與她頗爲投緣。
周寶璐笑道:“哪有,今兒我來了都半日了,也沒見小姨母,回頭必要她給我個說法兒,對了,安哥兒呢?我見了我的小鹿了,哎喲,安哥兒給我喂的那叫一個好,胖了一整圈,我得好好謝謝他!我就知道安哥兒靠譜,什麼事兒交給他真是一點兒錯也沒有……”
嘮嘮叨叨只是說。
眼見得人越來越多,曾氏也沒功夫聽她閒扯,敷衍着說:“我還一早就沒見安兒呢,想必你舅舅帶着他見人罷。”
說得也是,陳頤安年紀雖小,行事卻比大人還周全,武安侯下一任世子穩穩就是他了,今兒賓客衆多,舅舅把安哥兒帶在身邊,見見各方長輩也是應該的。
周寶璐見人多,也就不再閒扯了,自帶了人手出去,轉頭便吩咐小櫻把婆子們都安排到小姐們坐席的華芳軒前頭的小園子裡等着,跟小櫻說:“華芳軒地方方便的很,就一前一後兩條路,你找個懂事伶俐的小丫頭子去後頭院子小徑上守着,凡有小姐要從那裡出去,就跟她說,這條路通老爺們看戲的院子,不能去,只打發她走前頭就行,你自在前門守着,出去一位小姐,就叫一個婆子遠遠的跟着,直跟到小姐回來才行,若是有人不小心被樹枝刮破了裙子,或是落到水裡去,定要趕上去服侍纔好,這是舅母吩咐的規矩,外頭的小姐們尊貴,又是客人,在咱們府裡走錯路,不小心都是有的,咱們自己要周到些,纔是待客之道,若是服侍的不好,叫小姐們亂走了,或在水裡出了事,必要打了板子攆到莊子上去!”
小櫻是個靈透的丫鬟,又從小兒服侍更靈透的周寶璐,心中早已明白她的意思,便笑着應了,自帶着婆子們去安排。
周寶璐知道小櫻做事兒一貫周到,放下一半的心,帶着朱棠,往華芳園坐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