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陳熙雲用膝蓋也想得到婆母如今是怎麼想的,作爲東望侯家的當家兒媳婦,夫家值兩萬兩的好鋪子,陳熙雲五千兩就要賣給孃家姐姐,且不說這拿夫家的錢財貼補孃家得有多明顯,更還因東望侯府本來就用度大,進項少,一家子幾十口子人的嚼用,都指望着外頭幾個莊子,以及這幾個好地腳的鋪子的進益,這會子,明知道家裡艱難,還虎口拔牙的要這樣子貼補孃家,陳熙雲看到東望侯夫人看向她的目光冷的冰一樣。
陳熙雲胡亂的解釋,好一會兒才把話說順了:“沒、沒有的事,母親您誤會了,大約是我家姐姐沒聽清楚,弄錯了吧?我只打算把我嫁妝裡的鋪子賣了,湊點兒銀子,我這邊手裡有些吃緊,五爺在外頭走禮用度也大,這府裡的鋪子哪裡有我做主的?別說房契並不在我手裡,我拿什麼賣呢?更何況,就算能賣,我哪有不和您商量的道理。”
換了別人家的姐妹,見陳熙雲先是一臉白的沒了血色,然後又是解釋的言語混亂,面紅耳赤,顯然是急的了不得,心中也就知道不妥了,或許就順水推舟說自己聽錯了,或許就拿話來遮掩了。
偏陳氏是個實心眼兒的,又一心要買那個鋪子,頓時也急了:“七妹這話怎麼說的?我哪有聽錯,前兒母親寫了信來,四個鋪子是哪四個,都在哪個地方,現今做的什麼買賣,都說的清清楚楚,母親說五千銀子賣,我還急的了不得,立刻就趕回來,就是想攔着你,兩萬銀子,賣一個就足夠了。前兒你不是還領我去看了鋪子了?你忘了?我還記得這生藥鋪子的掌櫃姓劉,高高瘦瘦的,口齒伶俐的了不得,就是不大懂生藥這一行,若是我不打算買,我還想跟你說,不如換一個掌櫃的也罷了,不過既然我正好瞧上了,橫豎我今後也不打算做生藥,倒可以另外打算了……”
陳氏嘮嘮叨叨只管說,把陳七急的了不得,汗都出來了,見東望侯夫人一臉冷靜,毫不動容,更不知道她心裡怎麼想的,頓時也顧不得了,截了陳氏的話,急急的跟東望侯夫人說:“我這個姐姐素來有些失心瘋,分不清楚,母親聽了也就罷了,信不得的。”
陳氏愕然,她不是個會應變的人,此時頗有點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
周寶璐頓時怒了,站了起來:“七姨母,我母親好意拿着兩萬現銀子來幫你應急,咱們家自己不夠,還是我祖母給了一萬!你倒說我母親失心瘋,這是什麼道理?難道跟你說的話不一樣就是失心瘋,那麼,你說你賣鋪子是回過侯夫人的,如今侯夫人卻說不知道,難道……?”
東望侯夫人意外的看了周寶璐一眼,這家子,做大嫂的沒出頭,跟着來的小妹妹也沒出頭,倒是個小姑娘先出頭,的確不一樣啊,好伶俐的口齒。
東望侯夫人也不跟小姑娘動氣,轉頭示意了一下,一個媽媽子會意的走上前來伸着頭等吩咐,東望侯夫人便低聲吩咐了一句話,那媽媽就走了出去。
誰都看得出來東望侯夫人這是在吩咐什麼,別的人都不理會,只有陳九煞白了臉,知道掩不住了。
陳九這時候掩嘴笑道:“哎喲,如今看起來我也是失心瘋了呀,那日母親招我回孃家,父親也在,四姐姐也在,七姐姐可是清清楚楚說了四個鋪子,每個五千兩,說是急用錢,叫我拿了現銀子出來給她應急,過兩日騰出手來就去過檔子,這會子又不是四個鋪子,變兩個了?虧得那會兒我沒拿出銀子來呢,要是我真拿了出來,這會子銀子也在七姐手裡了,鋪子也不賣了,我上哪哭去?哈哈。”
陳熙晴慣例的用哈哈來結尾,也慣例的這哈哈簡直跟把刀似的厲害。說的陳熙雲臉上青青紅紅的,什麼顏色都有,就是沒有點兒正常顏色。
等她們都說的差不多了,曾氏這才鎮海神針一般的緩緩說:“七妹你且坐下來歇歇,那一日在府裡,你就該說清楚,這鋪子是你做主要賣的,並沒有回過侯夫人,若是你說清楚了,今兒咱們也不至於走這一趟,倒鬧出這樣的誤會來。大姑奶奶這是因着急你賤賣鋪子,心裡急,才急急的湊了銀子給你應急,原是一番好意,你倒這樣兒說話,未免叫人寒心,你們姐妹一場,你大姐姐是什麼人,你難道不清楚?你反倒做出這樣的事來,那一日夫人說的話也與你一樣,說東望侯府的這鋪子,少說也值兩萬兩,如今因着急用錢,又是賣給自家人,只要五千銀子也就夠了。你哄我們也罷了,竟連親生母親也一道哄了不成?”
周寶璐頓時大感佩服,舅母說話就是高屋建瓴,比衆人都強,瞬間就把這件事的後果拔高了,如今要不陳七就是承認不孝,欺騙母親,要不就得認她與楊夫人一塊兒搞鬼,圖謀夫家財產。
果然,東望侯夫人聽到武安侯夫人也這麼說,臉色越發冷了。
那個不知所謂的老蠢貨!
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武安侯世子簡在帝心,前程大好,這個楊夫人非要跟世子作對,成日裡做着自己兒子還有機會做世子的美夢。
呸!做什麼清秋大夢呢,當初自己也真是瞎了眼,單看是武安侯府的嫡女,舉止大方,嫁妝也豐厚,就竟給兒子娶了她!如今害的兒子莫名其妙被髮配到那樣窮山惡水的地方做個窮官兒,一世的前程都給毀了!
想到這個,東望侯夫人就心中絞痛,她兩個兒子,大兒子有望襲爵,這個小兒子卻是自己出息,原本前程極好的,如今……
東望侯夫人見陳氏委屈的眼中含淚,陳熙雲一臉紫漲,吶吶的說不出話來,而曾氏鎮定自若,陳熙晴笑嘻嘻的只管吃點心看熱鬧,而周寶璐竟然是氣定神閒,只是微笑。
那小圓臉上的微笑頗有些高深莫測,就來東望侯夫人這樣的人物,竟然也看不出她這會子到底是什麼情緒。
東望侯府定一定神,問陳熙雲:“這會子,當着我的面,當着舅夫人,兩位姨太太的面,你且說清楚,你到底是怎麼說的。”
三月的天氣,陳熙雲一頭是汗,囁嚅了幾下,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才說:“母親,我只是……只是想湊點兒銀子使,實在是拿不出來了……前兒說七妹妹要出閣,連嫁妝帶擺酒,怎麼着也要花一萬銀子,五爺那邊又催的緊,一個月三封信的催叫拿銀子過去,那邊兒挑費大,又要應付上司同僚走禮……我……我也是沒法子了啊……母親!”
陳七撲通跪到地上,抱着東望侯夫人的腿哭道:“我真的沒想過要賣府裡的鋪子啊!”
“哈哈!”陳熙晴這一回很簡潔的只來了個哈哈,連前面的話都省略了。
周寶璐心中暗笑,小姨母真是殺人於無形。
東望侯夫人果然顯得很尷尬,曾氏冷笑點頭道:“原來如此!”
曾氏一向是個人物,並不會逼着東望侯夫人處置陳熙雲,卻是說:“薛五奶奶,我只問你一件事,那一日夫人說的那些話,到底是和我們一樣被矇在鼓裡,還是知道就裡的?”
七妹妹不叫了,只稱薛五奶奶,曾氏和陳熙晴風格不同,可都是不簡單的主兒。
陳熙雲痛哭,也不知她是隻想摘了自己出來還是說了實話:“這原是母親給我出的主意,我回家說要湊點兒錢,母親如今手裡也不鬆泛,我就說,大姐九妹都是財主,請母親出面幫我借一萬兩萬應個急,母親說……說她們錢都捏的緊,不會肯的,倒不如說把鋪子便宜賣給她們,都是有錢人,肯定會買,到時候收了錢,再說府裡不肯賣,當借的銀子也就罷了……我,我也沒別的法子了,便應了……”
曾氏一臉鎮靜,絲毫不以這是家醜爲恥,倒是很善解人意的對東望侯夫人說:“咱們家的事,叫夫人見笑了。”
然後又解釋說:“只有一點兒,怕是薛五奶奶誤會了,大姐姐出嫁的時候,我雖還沒到陳家來,但後頭清帳,我是見到嫁妝單子的,大姐姐按照府裡嫡女的分例出嫁,總共兩萬兩銀子辦嫁妝,田地只有三百畝薄田,鋪子只有下大街上兩個挨着的,一個也就只值千把兩銀子,還有城牆根兒上一間三進的宅子,大約值五百兩,除此之外就是古董,綢緞,傢俱櫃子之類,夫人說大姐姐不會拿錢,其實不是不願意,就是抽血吸髓也拿不出的,這兩萬銀子,原是大姐姐說了想要幫妹妹,買了這個鋪子算是給璐兒置下嫁妝來,是以公主府纔出了這銀子,薛五奶奶可別想岔了。”
周寶璐震驚!
她孃的賬上就有一萬多兩現銀子,又有挨着東望侯府鋪子的同樣一個鋪子,那至少也得值兩萬兩,聽舅母這個意思,母親的嫁妝裡能騰挪的也不過三五千兩,這些年來,母親竟然能賺出這些銀子來?
這簡直是戶部尚書的料子啊!
真是可惜了的。
周寶璐發出和靜和大長公主一樣的感嘆。
那東望侯夫人實在也是個下得了狠心的人,如果不是她用種種手段逼着兒媳婦拿嫁妝貼補家用,陳七不敢得罪婆母,又怎麼會想出這種齷齪法子算計自己孃家的姐妹呢?
當然,如陳七這種奇葩,倒也的確少見。
可這個時候,東望侯夫人一臉的失望,一臉的沉痛,表現的格外不可置信又通情達理,嘆氣道:“咱們家既這樣兒,你就該來回我,說的清楚了,我哪裡有那等不近情理呢?當一個家的難處我自然也是知道的,如何會怪你,你竟就揹着我,做出這樣的事來,叫我如何與親家老爺,親家舅爺交代!”
又對曾氏致歉:“都是我管教不嚴,還請舅太太看在到底是一家子骨肉的份上,不要與她計較。”
陳熙晴:“哈哈!”
東望侯夫人這樣的人物都給她哈哈的尷尬的了不得。
她鎮定了一下,才說:“咱們家也確實銀子有些不湊手,幸而是在舅太太跟前,咱們一家人,倒也不怕丟人,咱們家這些年使錢的地方多了,偶爾就有騰挪不開的時候,這也不是個常法兒,如今元哥兒媳婦既說了賣鋪子,她嫁妝裡的鋪子,我就不做主了,只我們府裡的鋪子,依然賣了就是,照着元哥兒媳婦說的那個價,五千銀子一個,指望舅太太,大姑太太賞個臉面纔是。”
真是個狠人啊!
周寶璐雖然看不上這東望侯夫人的做派,但也不得不讚她一句做的漂亮!
這樣肯出血。
陳七剛纔的一番話,只顧着把自己摘出來,其實細思之下,這話不僅得罪孃家,其實也得罪夫家。
孃家自是不必說了,就是夫家,你口口聲聲爲了夫家的用度用計策去謀劃孃家姐妹的銀子,誰不懷疑這其實是你們家商議好的?誰不懷疑是東望侯府在想法子謀武安侯府的錢財?
這真是太得罪人了。
東望侯府因爲陳七的這個招供已經是潛在的得罪了武安侯府,是以東望侯夫人這個做派,就是要把東望侯府從這件事裡摘出來。
不過曾氏也不是個普通人物,此時便笑道:“侯夫人這是打我的臉呢,我侯府就是再拿不出銀子來,也不會來佔這樣的便宜。”
東望侯夫人頓時就紅了臉:“是我失了計較。”
“哈哈!”陳熙晴又來了一句。
周寶璐看東望侯夫人的面色,覺得她似乎快要抓狂了,幾乎就要不顧風度的衝過去堵住陳熙晴的嘴了。
曾氏完全當沒聽見,只是笑道:“我想着,侯夫人這也不容易,既然要賣鋪子,我們家大姑太太銀子也帶了來,這生意還是做了也罷了,因着這是靜和大長公主的銀子,要是就這麼回去,公主問起來,少不得要一五一十的說個清楚,不說咱們兩家沒臉面,就是大姑太太,叫公主知道有個這樣的妹子,只怕在婆母跟前也沒什麼臉面,若不然,貴府的鋪子,咱們能不沾手還就不敢沾手了。”
曾氏接着又說道:“至於薛五奶奶,那是你們東望侯家的事,與我們並不相干。”
沒想到,陳七突然就爆發了:“呸!你這樣也是做人嫂子的!不過幾千兩銀子的事情,就不認妹妹,天下都說媳婦外道,娶了媳婦忘了娘,原來對妹妹也是一樣的!我把你這黑了心肝的……我爹跟娘還在呢,武安侯府還容不得你做主……”
東望侯夫人皺眉,大兒媳趙氏原本一直在一旁當壁花,此時才吩咐婆子上前拉了陳七,堵了她的嘴,柔聲勸道:“五弟妹這是受了刺激,有些失心瘋了,才說這樣的話,舅太太和兩位姨太太不要計較。”
這菩薩樣的趙氏,居然還是個妙人啊!
這邊迅速的交割了鋪子的銀子,約定明日就去過檔子,同時陳七被迅速的拖走,東望侯夫人淡淡的說:“明日我親自上門,給侯爺賠禮,這樣的兒媳婦,我們家不敢再留,或許和離了也就罷了。”
曾氏只笑一笑,並不表達自己的意思,就真是說到做到:那是你們東望侯家的事,與我們並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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