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丫鬟正在一邊服侍她抹藥膏子,小些的那個手重點兒,一下子抹的疼了,王姨娘哎喲一聲,反手一巴掌把她打退兩步,心中本來憤懣難當,滿腔火氣沒口子發,登時站起來,嘴裡罵着:“下作的小娼婦,反了你,要收拾起我來!”
趕着又踢了兩腳,那丫頭滾在地上,只是哭,一聲不敢吭。
大些的是王姨娘最倚重的丫頭紅綃,此時忙勸道:“奶奶當心手疼。”
王姨娘坐回來,高聳的胸脯尤在不停的起伏,怒道:“把她給我拉到後頭院子裡去,頂着石頭跪着!”
紅綃忙出去叫人,再回頭勸道:“奶奶且不用理她,待閒了再料理就是了,倒是打發個小子去外頭叫個大夫來看看,吃點藥,自己身子要緊的。”
王姨娘撫着心口嘆氣:“大夫就算了,沒得打眼,那邊盒子裡頭的雲南白藥吃一點就是了,也是活血化瘀的。”
一時吃了藥,想一想又哭道:“那起子沒半點兒良心的混賬奴才,往日裡上趕着打旋磨兒跪着說話,我又哪裡短過他們的東西,如今我不過是一時沒管事罷了,這起子混賬眼裡就沒人了,拿了我的銀子,還這樣兒!便是丟在水裡好歹也聽個響兒,落在這起子黑心奴才手裡,真還不如丟在水裡呢。我就不信,夫人這還不出去了不成?待夫人出了門,這事依然還不是我管着,到時候必要叫這些混賬知道我的手段!還口口聲聲新姨娘,這新姨娘進得了府進不來府還兩說呢,就上趕着攀高枝兒去,就算她進來了,總得叫我一聲姐姐,我還收拾不了她!”
說到後來,越發咬牙切齒,簡直恨不得要在新姨娘身上撕下一塊肉來才罷。
管家權被奪,公主命人掌嘴,兒子的前程也沒了,如今還有什麼新姨娘!王姨娘不敢罵公主,不敢罵周繼林,也不敢罵陳氏並周寶璐,滿腔憤懣仇恨都泄在那沒見過面的新姨娘身上了,似乎覺得若是沒有這個女人,周繼林也不至於如此對她。
紅綃哪裡敢接話,只得勸,剛要開口,卻聽得周繼林陰沉的聲音:“收拾誰?反了天了!你算個什麼東西?擡舉得你不知天高地厚起來,找死也揀好地方兒!”
周繼林本來就一身戾氣,聽她罵自己的小廝已經眉頭越發皺緊了,這後頭還罵上了自己心尖子上的新寵,哪裡還忍得住。
紅綃臉色一白,悄悄的就往後退了幾步,轉到了牆角去了,王姨娘心中一震,嚇的心跳如擂鼓,忙站起來要解釋,周繼林一步跨進來,已經兜頭一鞭子抽了下來,夾着呼呼風聲。
紅綃心中一緊,彷彿有一雙大手揉捏着一般喘不過氣來,嚇得緊緊閉上眼睛不敢看,只聽王姨娘一聲慘呼,頓時滾倒在地上,接着又是接連四五鞭子的呼嘯聲,鞭子抽在皮肉上的聲音,王姨娘的大聲痛呼求饒,紅綃幾乎站不住,抖的不成樣子。
一時有小廝上前來勸,周繼林才丟了鞭子站在原地喘着粗氣,雙眼發紅,還在叫:“拿繩子來捆了,堵了嘴給我打!有這樣不知規矩背後胡沁的下流東西,如何了得!”
那些小廝畏縮着不敢上前,雖說爺在氣頭上,但打了幾鞭子已經見了紅,連衣服也抽爛了,這可是爺的女人,別的也罷了,到底還有小爺們,一回頭翻了身,爺是無礙,他們這些拉扯過的奴才,豈不是得罪的姨娘深了?
王姨娘爬過來拉着周繼林的衣服下襬,淚流滿面:“老爺深怒妾身,妾身自不敢辯,就是老爺把妾身打死了,也不敢有怨言,只是如今大少爺在公主跟前伺候,二少爺還這樣小,今後知道因着妾身罵兩句奴才便要打死,叫大少爺、二少爺如何自處,還求老爺好歹疼一疼他們!”
她原是嬌花一般,梨花帶雨這一招也是練熟了的,只是此刻王姨娘在地上滾了幾滾,倉促之間臉上也染了些塵土,梨花一帶雨,臉上越發花一塊白一塊,看起來哪有半點嬌柔動人憐愛,只覺滑稽。
周繼林一腳把王姨娘蹬開,自有小廝端了大圈椅過來放在當地請周繼林坐了,紅綃戰戰兢兢的倒了茶捧過來,周繼林接過來就摔在地上,怒道:“跪下!”
王姨娘忍着痛爬起來跪好,紅綃更是遠遠的跪在牆角,低着頭,只望沒人看得見她似的。
小廝們都是個頂個的機靈,悄悄的都退了出去,還把地上的鞭子也撿走了。
周繼林正要說話,周寶璐扶着陳氏來了,見了這屋裡的這樣狼藉,陳氏也是心驚膽戰,輕聲勸道:“姨娘雖做錯了事,老爺罰過了也就罷了,也別鬧的厲害了,免得傳到外頭去。且王姨娘到底不比尋常奴才,看在兩個哥兒的面上,老爺還是賞她一分體面吧。”
周繼林這樣大張旗鼓,除了真生氣,也有幾分是給陳氏臉面,更確切的說,是要把這場面傳遞到武安侯府去,這一回陳氏辦的事,他真是特別滿意。
此時見陳氏這樣說了,自然要給她面子,便點點頭,發落道:“既然夫人給你求情,也就罷了,這陣子你就在你這屋裡養着,也不必到前頭來請安了。”
王姨娘哪裡還敢有什麼話說,只是抖着哭,又給周繼林夫婦磕了頭,陳氏吩咐:“打發人去尋個嘴嚴曉得厲害的大夫來,給王姨娘瞧瞧,要什麼藥,到我房裡來尋,不要驚動公中才是。”
王姨娘又磕了個頭,待周繼林夫婦走了,紅綃纔敢過來扶她起來。
周繼林又對陳氏說:“你今日勞神了,好生歇着,有什麼不好的,就即刻請太醫來,我明日再來。”
還把陳氏送到正房門口。
真是多少年沒有這樣的待遇了,或許只有剛成親的那兩年罷了,陳氏簡直受寵若驚,精神都好起來,拉着女兒的手說:“好孩子,聽你的果然沒有錯。”
周寶璐笑道:“前兒我就說,別的人,有誰是真心爲娘打算呢?也只有我纔是最親近的,娘還不信,聽那些人挑唆,娘如今看來如何?娘只管安安心心的養着,這事兒舅母已經應下來了,再不用操心,事事都好了。”
陳氏笑着點頭:“我的兒,虧得你!今後都聽你的。”
周寶璐抿嘴笑。
哎喲安哥兒在外頭學了這些日子,果然學的有道理,周寶璐喜滋滋的想。
自從出了陳氏被繼母繼妹挑撥的事之後,周寶璐雖然解決掉了,心中卻着實不爽快,上回去武安侯府給安哥兒送行,就有點愁眉不展。
陳頤安倒是詫異,自己這個表姐,從來最是開朗明媚的,時時一臉笑,彷彿陽光都集中在她一個人身上一般,倒少見她有這樣子的時候。
陳頤安從小與周寶璐廝混,自然是很明白她的性子的,也不繞圈子,開口就問:“怎麼了?表姐在煩些什麼?”
周寶璐巴不得有人問,剛要說,陳頤安搶着先說:“你可別長篇大論的從盤古開天地說起,簡單點,我就聽着,要不然,還得趁早兒打發人把宵夜煮好,不然也完不了事。”
頓時就把周寶璐一肚子的話硬生生給噎住了。
可她還真不敢得罪陳頤安,別看陳頤安年紀不大,可他生的隨舅舅,少說也有上萬個心眼子,得罪誰也不能得罪他呀!且這會子還指望他幫忙想法子呢。
周寶璐便說:“還不是我娘,也不知道想些什麼,竟連你們家老太太的話也聽,倒回來折騰我,好好的,哄我抄佛經,把我給氣的,要說也沒有多大個事,只是我這氣不順啊,只覺得憋屈,也這樣年齡了,誰親近誰好誰長着歪心眼誰一肚子壞水都不知道嗎?誰人的不聽,聽你們家老太太的!你們家老太太是個什麼人,普天下誰不知道她和舅舅不對付呢?成日裡髒心爛肺算計來算計去的,難道還能安着好心了不成?我娘偏聽她的,你說說這是個什麼事兒……”
頓時就沒個完,陳頤安無奈的打斷:“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多大點兒事啊,你就愁的這樣,我瞧着,姑母是當你是小孩子,才一心要管教你,其實還不是爲你好?其實我覺得別的不用,姑母要是能改了你這說話的勁兒,那纔是好呢!”
周寶璐撲哧就笑出聲來,親暱的打了陳頤安一下:“你一日不埋汰我簡直過不完這一日!你就說說怎麼辦吧?”
陳頤安瞅着她笑:“我倒是有個絕妙的法子,又正好最適合你了!普天下就找不着能比你更合適的。”
周寶璐連連催促:“什麼法子,快說!”
陳頤安笑道:“要我說,天下也就你一個人天天在姑母身邊,別的人可不行,你既跟在姑母身邊,如何能浪費呢?你就天天在她耳邊上念,放開了說,念我們家老太太做的那些事,還有那幾位姑母做的事兒,念你上回抄佛經多可憐,念你在咱們家被老太太怎麼個欺負法,老太太怎麼不安好心,再找幾件你說過的,但姑母沒聽的,結果自是你對的事兒天天念。這樣子念下來,別說姑母,就是菩薩也要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