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家的馬車上,周寶璐看着母親平靜中帶了些放鬆的樣子,心中有點酸楚,面上卻並不露出來,只是輕聲說:“娘,回頭爹爹回來,讓我去與爹爹說去。”
陳氏下意識就想搖頭,女兒還是個小姑娘,她爹爹外室的事,她有什麼好摻合的,周寶璐已經笑着接着道:“先前舅母說了,爹爹脾氣不好,娘若是一句話不合爹爹的心意,爹爹惱起來,只怕好事反壞了,我到底是女兒,便是說錯了話,略撒個嬌兒,爹爹也不好追究,倒是有轉圜的餘地,娘覺得呢?我若是說差了,娘再出面彌補,也就無礙了。”
這話說中了陳氏的心病,陳氏確實有些擔憂的,多年來,夫君對她並不愛重,陳氏也不敢惹他,心底裡多少是有些怕的。
陳氏不由自主的就點了頭,又有些擔憂的說:“你到底還小些,只怕說不周全。”
周寶璐笑道:“娘不用擔心,我也慮着這個呢,先前我就問了舅母,舅母教了我一篇話,舅母的本事,娘還不知道麼?自是比誰都周全的。”
陳氏這才放了心,又還是忍不住叮囑:“好孩子,不管說什麼,你都和軟些,橫豎是哄你爹爹開心,你也吃不了虧。”
周寶璐笑着點頭應是。
她覺得自己漸漸懂得一點她孃的心理,對她的反應越來越有把握了。
馬車進了府,剛到二門,留在家裡的小櫻已經等在那裡扶周寶璐下車了,手一搭,使個眼色。
周寶璐不動聲色微微頷首,過去扶着陳氏坐了小轎,笑着說:“芒語姐姐伺候娘先回去,我回房裡換了衣服就來。”
又小聲對芒語說:“你只管服侍着娘,不管有什麼事先攔着,別叫娘出來,先等着我過來。”
芒語忙點頭應了。
小櫻見陳氏的軟轎走了,才伺候着周寶璐上了轎,在一邊小聲說:“世子爺回來了,一臉顏色不是顏色,進門來就問夫人,聽說夫人不在,又怒氣衝衝的往後頭院子裡王姨娘房裡去了。”
周寶璐心中有數了,笑道:“不急,讓她再捱一會兒。”
自己施施然回房裡換了衣服,洗了臉,纔去了上房。
陳氏身子弱,換了衣服就躺下了,雖然能隱隱聽到後頭院子裡的哭鬧聲,陳氏也當沒聽見一般安穩合目而臥,周寶璐只看了一眼,就到外頭的窗下炕上坐了。
不一會兒,周繼林怒氣衝衝的走了進來,進門先看到周寶璐,頓時哼一聲:“你娘呢?”
周寶璐站起來,笑道:“娘出了一趟門,覺得略倦些,在裡頭歇着呢。”
周繼林便徑直進門去,周寶璐忙跟在後頭,伸手拉一拉周繼林的袖子:“爹爹留步。女兒有事兒跟爹爹說。”
周繼林詫異的回頭看她一眼,見周寶璐乖巧的低聲笑着說:“娘爲了爹爹在外頭奔波,着實累着了,爹爹知道孃的身子不大好,心裡頭一急,若是病發了反倒鬧出來,倒枉費了娘這一片心。”
這話沒頭沒腦,卻與周繼林想的大不一樣,他不知不覺的就停了腳步,有點疑惑,周寶璐又拉拉他的袖子,帶點兒撒嬌的說:“爹爹來,我跟你說。”
周繼林猶豫了一下,果然走了回來,周寶璐小聲說:“原是今兒一早我來給娘請安,見王姨娘在這裡哭,便說了她兩句,明知道娘身子不好不禁哭,她有事沒事來鬧什麼!沒承想,王姨娘倒說了許多混賬話,論起來,這些話我原不該聽的,偏娘那個性子,爹爹是知道的,我也放心不下,只得聽了,這樣的事,其實不是什麼大事,娘說了,爹爹只要喜歡,只管把人接回來一樣,偏王姨娘不肯,挑唆着說爹爹要把人養在外頭,必是有什麼不能見人之處,須得查一查。女兒想着,爹爹做事自然有爹爹的道理,別說她一個姨娘沒有那樣身份去查,就是我娘,也自然是事事聽爹爹吩咐,斷沒有去查爹爹的道理,自然是不肯的。”
周繼林不知不覺就點了點頭,心想,到底是女兒從小教養着規矩禮法的,果然懂事。
周寶璐察言觀色,知道這話說到她爹心裡去了,便笑嘻嘻的拉着她爹坐下來,親自倒了茶奉上,周繼林接了茶,和顏悅色的說:“你也坐下。”
周寶璐坐到一邊,接着說:“孃的性子爹爹是知道的,實在是和軟心善的,再說娘也沒個臂膀,就算不妥當也只得與女兒商議,女兒也想着,雖說爹爹自有自己的主意,可若真有這樣的事,把人放在外頭,別的不說,今後叫祖父祖母知道了,說不得有些不好呢?孃的意思,最好還是想法子把人接回來,封了姨娘,名正言順的放在屋裡,一來爹爹也不用瞞着人,二來也絕了後患,豈不是好?只是爹爹都辦不下來的大事,我娘自然也是辦不下來的,女兒纔想着,與娘一起去求舅舅,請舅舅幫忙悄悄的查一查,舅舅是外頭府裡的人,不論做什麼,總與咱們府裡無關,就算有心人知道,橫豎不能驚動祖父祖母的,倒是便宜。若是瞧着沒什麼要緊的不好,索性就想個法子辦妥當了,娘再出面,光明正大的把人接回來,這事兒可不就是好了。”
周寶璐繞來繞去就把她爹給繞暈了,可是意思卻是明白的,頓時大喜:“你舅舅怎麼說的?”
周寶璐笑道:“舅舅已經應了,還再三囑咐我娘不要在府裡查人,只怕驚動了老祖宗,待舅舅安排些人手,在外頭悄悄的查一查,沒什麼要緊就直接辦了,再給我娘遞信兒,豈不比在家裡審奴才強十倍?又安靜又便宜,老祖宗也不會知道,舅舅說,過幾日,待一切都辦妥當了,娘就去接回來,到時候只管帶了人去回老祖宗,只說是我孃親自給爹爹挑的人,進門就封姨娘,便是老祖宗也只有歡喜的,一應都好了!”
周繼林臉上戾氣早丟到十萬八千里去了,歡喜的說:“好孩子,虧得你勸着你娘,這樣自然最妥當。”
周寶璐道:“女兒懂得什麼?這樣的事,自然是不懂的,是娘想的明白,事事爲爹爹作想,纔去求的舅舅。”
周繼林大喜,應道:“你說的很是,想來總是夫人賢德的緣故。”
周寶璐笑的乖巧,一口一個舅舅說,娘說,反正不是她說的,只是個轉達,倒是編的天花亂墜,把個周繼林哄的滿心歡喜。
心中暗忖:這陳氏雖說性子綿軟,對自己這個夫君倒是一心一意敬重的,也並不拈酸吃醋,爲着這件事,還肯回孃家去求兄弟,心胸倒是有的。且這件事,只要小舅子肯幫忙,那就是十拿九穩的事了,倩兒的身份,自己沒什麼法子,愁了這些日子,可小舅子的本事是不用擔心的,只要他肯,必是有法子的,定能得償所願。
周寶璐瞧她爹的臉色,知道他這是歡喜的時候,便笑問:“先前我聽到後頭有哭鬧聲,也不知道是哪裡,鬧了一陣子,也鬧的娘睡不安穩,直說心口疼,爹爹進去看看吧?”
周繼林便道:“那個賤婢,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身份,給她幾分體面就把自己當了祖宗!趁我不在,去審跟着我出門的小子,真是反了天了!鬧的這樣兒,我趕着去踢了她幾腳,還敢哭!怎麼,還鬧着你娘心口疼了?”
一邊是識大體、知道瞞着父母的賢德夫人,一邊是拈酸吃醋,不顧後果就敢審自己小廝的姨娘,一對比起來周繼林頓時覺得陳氏千般好,王姨娘太跋扈。
周寶璐看她爹的臉色,只不說話,周繼林一時越發惱怒起來:“真是越發的慣成祖宗了,這樣的事情如何與她相干?憑是誰,也輪不到她說話,先前還來挑唆夫人,幸而夫人明理,不然真在府裡審起小子來,要如何收場?這會子還又鬧的夫人心口疼,越發鬧的很了,不打一頓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周寶璐連忙假意攔一攔:“爹爹,可別用嬤嬤,當心叫老祖宗知道,王姨娘那裡事小,若是把那件事鬧出來,可就事大了。”
周繼林越發覺得女兒果然貼心懂事,點頭道:“我省的,你去陪着你娘。”
他也不進去看陳氏了,大步走出門去,一邊沉着臉吩咐小廝:“那繩子來,拿馬鞭子來,把院子給我守好了,今兒的事有人漏出去,立刻拿來打爛了!”
王姨娘還不知道噩運將至,她被周繼林惱怒之下踢了幾腳,有一腳正踢在肋下,當時就吐出一口血來,此時周繼林摔了簾子出去了,她哭了一場,又取燈照一照,見有碗口大一塊青紫。
王姨娘哭的哀切,口口聲聲:這天殺的周福!
她不過是悄悄兒的找着平日裡跟着周繼林出門的周福問一聲兒,還塞了銀子,那小子以前瞧着也是十分恭敬的,趕前趕後的叫着姨奶奶,她也曾使他辦過差,也還妥當,便想着尋他問一問,並沒有什麼要緊。
沒承想這混賬奴才,得了銀子,一轉頭就將她賣給了周繼林。
往日裡他如何敢?如今不知攀了哪裡的高枝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