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樓溝的房屋自古以來就有規矩,無論你多麼有錢有勢,都只能在溝兩側坡地上修建房屋,你是兩三間勉強棲身的小戶人家,或是高樓大院的富戶,你只能從低處用石頭安砌堡坎,平整宅基,然後修房蓋屋,據說這是金鄧先祖有約。鄧素芳說,我們金家的主要親戚無非就是金家鄧家,都在二隊三隊,你必須記清楚,今後見了面好稱呼叫喊。鄧素芳叫他喊“大爺”“二叔”“姑姑”“幺嬸”,他就親親切切的“大爺”“二叔”“姑姑”“幺嬸”,每到一家,都得爬石梯下石梯走石頭小路鑽竹林。白秋像個劣等的學生,走了大半天,他一個也沒有記清楚那些從未見過的男人女人老老少少的的真實面孔和正確稱呼。也許哪天見面,把伯伯叔叔姑姑嬸嬸喊成外爺舅舅大姨舅媽也不是沒有可能。
午時過,來到金楠幺外爺家。幺外爺很忙,正牽着小孫女在自留地裡摘豇豆。幺外爺趕回來,滿頭是汗,金楠要從幺外爺手中接過她小妹妹,那小妹哭着鬧着不肯,白秋假意稍微張開雙臂,小妹妹一下子撲向白秋,甜甜蜜蜜抱着白秋溼漉漉的頸脖,乖乖的,像久別的父女突然相逢。
一行人在堂屋裡入座,鄧素芳高高興興的向他幺爸介紹白秋的各方面情況,最後還有意強調,“兒子後天就去上班了,教大學生的大老師。”一臉都是滿足和自豪。
幺外爺不停的誇侄女侄女婿教女有方,誇金楠人好心好才貌好,最後還不忘叮囑白秋,好好待金楠,好好孝敬雙方長輩,他說:“一個女婿就是一個兒,金光陽家今後頂天立地就指靠你了。”幺外婆要牽走孫女,那小妹妹仍然不肯離開白秋,白秋說:“小妹妹真乖。幺外婆,小妹妹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小名‘筠筠’,大名‘鄧卓筠’。那年地震那晚上生的,差不多滿六歲了。”小妹妹親了白秋一口,小妹妹自己回答,滿屋的人都笑。
鄧素芳說:“這筠娃子咋對金秋這麼親熱呢?”
幺外爺說:“我們筠筠長大肯定是讀書的料子,她
肯定喜歡讀書,喜歡讀書多的人!”
滿屋的人又是一陣笑。
幺外婆燒了茶水,一人一碗白糖雞蛋,每個碗裡有四個,碗底還有沒有化開的白糖。幺外婆又要拉走筠筠,好讓白秋輕輕鬆鬆吃東西,筠筠還是不依,站在白秋旁邊。幺外爺發火了:“就是你嬌生慣養。沒家教!拉走!你去煮午飯!”筠筠哭了,把白秋的手臂抱的緊緊的,當爺爺的心軟了。白秋左手抱着筠筠的頭,右手拿調羹吃蛋,他給筠筠餵了兩個雞蛋的蛋白,還餵了好多白糖湯水,筠筠很主動,指着碗裡的蛋黃,要白秋給她喂一些,金楠說,小孩吃蛋黃不易消化,筠筠自己抓過調羹,把蛋黃喂進嘴裡,滿臉蛋都是蛋黃湯水,白秋只好分幾次給她餵了一個蛋黃。
又坐了些時間,在幺外爺家吃了午飯,要到二隊繼續認親,鄧卓筠死活不離白秋,幺外爺拉開小卓筠放在地上,鄧卓筠扭動着屁股,好像對白秋他們的行動路線熟悉無比,徑直朝二隊的小路跑去,幺外爺說:“你媽個‘女精’。”一臉的無可奈何,白秋只好上前抱着鄧卓筠,隨準岳父準岳母金楠到二隊去。
二隊有與金光陽同祖的堂叔伯和鄧家的一個幺姑姑父,認親一直認到太陽落坡,四個人都很累,白秋特別累,有時揹着有時抱着有時拉着,小卓筠黏着她白哥哥,累得白哥哥滿頭大汗,潔白平整的襯衣弄得皺皺巴巴。
認親回來,白秋悄悄對金楠說:“我除了記得幺外爺,記得幺外婆,記得筠筠鄧卓筠,其餘的親戚都忘完了。”
金楠說:“也不怨你,金家鄧家的親戚太多了。”
對於金楠母親的一系列安排,白秋深知其意:一、滿意。對女兒的婚姻大事滿意,對女婿滿意,對親家家庭滿意。二、炫耀。炫耀自己,炫耀女兒,炫耀白秋。三、鎖定。把女婿與金楠的關係鎖定,讓你不敢也不能反悔。第二天晚上,她學着牌坊溝準親家的做法,把金鄧二家年高歲長的老一輩請到家裡,她把“秋兒”喊得清清脆脆理直氣壯,似乎是自己奶大的親兒子。白秋也慢慢適應了新的身份,新的稱謂,答應得乾乾脆脆,把“媽媽”“爸爸”叫得親親熱熱,他學着金家男嗣應該有的風範,提壺把盞,給長輩們敬酒,代身體不好的
父親母親喝酒。小卓筠的父親來了,他不好意思的說:“筠娃子狗東西在家裡又哭又鬧,要過來。”一屋子人都高興的叫他父女入座,幺外爺面帶慍色,“真是他媽個‘女精’”!鄧素芳金光陽一陣好話,婆婆爺爺依了小卓筠,由她父親抱着坐在白秋旁邊。這回白秋主動抱了小卓筠,小卓筠手腳靈動,抓着白秋的金筆把玩着不肯鬆手。
長輩們對金秋讚賞有加,對金家一家的尊長敬賢好事相告盛情款待也讚賞有加。
吃了早飯,鄧素芳金光陽金楠把白秋送到石梯下,小卓筠已經站在了石梯下了,鄧素芳喊了白秋:“兒子,一個人在外,吃飽穿暖,保重身體,隨時給媽媽爸爸寫信,媽媽爸爸時時都想你。”金光陽把屋裡的書收拾了兩捆,“秋兒,這些都是有價值比較適合你的文史哲方面的書籍,還有很多理工科方面書籍,你如果喜歡,下次回來全拿走,我的就是你的,不要不好意思。楠楠不大喜歡看書。”老兩口叫金楠把秋秋送到牌坊溝,金楠沒有反對。
白秋有些激動,就是那句話,“兒子”怎麼怎麼那句,他媽媽死了二十二年後,現在又有媽媽了,他聲音有些顫抖,說:“爸爸媽媽,回去吧。多多保重,有什麼事叫金楠給我寫信。”
小卓筠跑到白秋前面,要白秋抱抱,白秋抱了她,親了幾口,小卓筠回敬了幾口,這回很懂事,主動要白哥哥把她放下來。清脆的喊了聲:“秋哥哥,慢慢走。”
老兩口很是高興,鄧素芳左手拉着小卓筠,右手不時擦擦眼眶。
白秋問金楠:“幺外爺說卓筠是什麼?”
金楠說:“‘女精’。不知道幺外爺是什麼意思。”
“‘女精’,‘女精’,是‘女妖精’還是‘女精靈’?”白秋像是自言自語。
金楠說:“是前者。幺外爺只讀了半年私塾。老年人把有特殊才能的人叫‘精’。”
白秋說:“昨晚上,筠筠把我的勞動工具拿走了,我又不好意思要回來。”
金楠笑了:“拿走就拿走,那天我給你多添置幾套勞動工具。”
龍門山人曰:
十年磨一劍,情愛正清明。
何故明鏡裡,女精繞夢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