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邊寧郡郡城中已經是一片寧靜,只有更夫的聲音在城市上空迴盪着。空曠的街道上偶爾會響起稀稀拉拉的腳步聲,一羣巡夜的兵丁從大街上走過,即使穿了軍服,看起來還是像一羣潑皮。
現在還是戰時,郡城晚上都要宵禁。但是城裡到處都是高來高去的夜行人,巡街的軍士們只當看不見。
幾座官員府邸中此時都是燈火通明,歌舞昇平,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
同知府後花園內,孫朝恩就擺了一桌酒,席上坐着衛淵和嶽麒麟。此時嶽麒麟一臉鬱悶,悶着頭已經連喝了好幾杯酒。
衛淵剛到,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隨口一問。
孫朝恩嘆道:“前不久死了的那個校尉宋超還有個堂弟,名叫宋忠良,在朝中任個言官。這宋忠良知道哥哥死了,就要來接嫂子和孩子們回去。那幾個娃還好說,小嫂子現在可是在嶽將軍府上住着呢,怎麼能讓他接走?”
“然後?”
“那宋忠良就在朝中連上好幾本,亂咬一氣,給嶽將軍羅織了不少罪名。再加上前段時間咱們賣糧的虧空又有點大了,連燒了幾個糧倉,就讓袁清言抓住了把柄,也跟着參了一本。哦,還有,嶽提督得罪了閹黨。這下可好,各方合力,當朝免了嶽將軍的職位,改任閒職。接任的將軍已經在路上了,過兩天就到任。”
嶽麒麟道:“我對這個將軍倒是無所謂,只是要接我位置的馮臨是袁清言的狗。他要是往死裡查,有些事就蓋不住了。”
這事衛淵可幫不上忙。
如果說有什麼事是蓋不住的,那就是百萬斤軍糧的去向了。數量實在太多,破綻到處都是,根本經不起查。
但是孫朝恩一點都不擔心,笑道:“嶽將軍也無須煩惱,先到閒職上待幾天也是好事。你叔叔樹大招風,現在位置也不穩當。你要是手上還有兵權,多少有些惹眼。”
嶽麒麟一怔,眼中精光一閃,道:“孫大人可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孫朝恩向西方舉杯,道:“說起來這就和西邊那位有點關係了。朝裡傳來的最新消息,那一位剛剛大破巫軍,陣斬了兩名大巫,還把巫族一位重要人物打得重傷逃遁。巫族在西域的實力大損,一時半會已經沒有了入侵的能力。”
嶽麒麟向衛淵看了一眼,眼神中滿是驚疑。上一次見面他就知道衛淵是能做大事的人,可是沒想到衛淵事情越做越大,根本沒有停止的跡象。
衛淵也是皺眉,那一仗纔打完沒幾天,結果西晉朝廷不光知道了,還把消息下發到了西域。這消息傳遞的也太高效了點。
界域裡不知道有多少西晉的探子,這種事阻止不了,衛淵也不會刻意去篩查阻止。只不過近來界域人口都是隻進不出,這些探子的消息是怎麼傳遞出去的?
衛淵暗下決心,打算回去後就要好好清掃一下界域。
孫朝恩繼續道:“巫族短時不會入侵,嶽提督就有些多餘了。朝廷裡有些人就想把他調回北邊去。要不是陳巡撫把所有聲音都頂了回去,說不定欽差已經在路上了。”
嶽麒麟愕然:“卸磨殺驢還早了點吧?”
孫朝恩又向衛淵看了一眼,道:“這不是卸磨殺驢,是給別人騰位置。你叔叔不想對西邊用兵,但有人想,所以他這個位置就不穩當了。前天御史左大人就上了一本,說岳提督勾結匪類、養寇自重,使得賊寇日益坐大,要革了他的職,下獄嚴審。”
嶽麒麟重重一拍桌子,怒道:“這羣王八蛋!!”
連飲幾杯悶酒後,嶽麒麟有些狐疑地看着孫朝恩,問:“前天剛上的本你現在就知道了?你消息怎麼如此靈通?”
孫朝恩微笑道:“我現在投在右相門下,滿朝上下都是我的同年故舊。我這人寫信寫得又勤,消息自然靈通些。”
嶽麒麟臉色冷了下來,道:“這麼說我已經丟了官,我叔叔馬上也要丟官了。你還請我吃這頓飯幹啥?”
不過他補了一句,“和張先生吃飯我還是很願意的。”
衛淵並不說話,等着孫朝恩的下文。他來吃這頓飯是有事情要辦的,衛淵相信孫朝恩也不會浪費一頓飯的時間。
果然孫朝恩道:“嶽將軍這話就見外了,咱們都是在一起分過幾萬兩仙銀的人了,這等過命交情,你還信不過我嗎?朋黨朋黨,朋還要在黨前,先要爲朋,才能結黨。可不是屁股坐在同一邊,就能成黨的。”
嶽麒麟臉色好了些,苦笑道:“我連位子都沒了,哪還有朋黨的資格?”
“官場起起落落不是尋常?朝堂諸公哪個不是幾起幾落?眼下你稍退一步,用不了多久自會回來。”
孫朝恩說得有些高深莫測,嶽麒麟道:“還望孫大人教我!”
“你這事正好和張先生的事有關。我這兩天尋思了很久,恰好就有了個契機。”
孫朝恩拿出地圖攤開。這是一幅手繪地圖,將整個西域,以及涵陽關內外幾千裡都畫進去了。衛淵一眼就看出這地圖極爲精準細膩,頓時生了搶奪的心思。
孫朝恩呵呵一笑,道:“這張地圖回頭送你。”
嶽麒麟稍顯不安,但沒說什麼。他領兵多年,這樣一張地圖落在衛淵手裡,簡直就是如虎添翼。問題是這張圖的範圍只是西域,衛淵拿着它想幹什麼?是想往東還是往東?
孫朝恩咳嗽一聲,開始說正事:“趙國寧國公主出使西晉,爲元妃賀壽。使者團原本準備走關內,但是巫族受挫後改爲取道西域,從涵陽關入關後去王都。這條路線可省去千里路程。這個使節團到邊寧郡時,正好接替嶽將軍的馮臨將軍也該上任了。護衛使節團就是他份內的事。
所以我的意思是,嶽將軍最好痛快交接,趕緊讓馮臨接了這差事。”
“使節團要出事?”
孫朝恩道:“這麼大的一個使團,必然逃不出戰天幫的魔爪!”
衛淵一口酒差點噴出來,然後若有所思,問:“那你覺得戰天幫會打到什麼程度?”
“護衛肯定要死幾個,財物或許也要丟幾件,這樣才能體現戰天幫的實力。但據說寧國公主貌若天仙,自身也是氣運所鍾,想必不會有事。她同時還是元妃的幼妹,輕易不會有人真敢打她的主意。”
衛淵臉色一沉,道:“你覺得戰天幫頂得住兩國發兵討伐?”
孫朝恩道:“打劫不過是作場戲給別人看看而已。主要是有人想要看看戰天幫的實力,順便想和戰天幫首領見一面。”
衛淵問:“是誰想見?”
“襄侯王幹。”孫朝恩就遞過來一張玉紙。
衛淵接過細細看了一遍。王幹是西晉元妃的舅舅,在禮部任職,官位雖高但沒什麼實權,憑着和元妃的關係得封襄侯。這麼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麼會突然想要見自己?
孫朝恩就細細解釋了一番。
元妃本是趙國公主,三年前成爲晉王貴妃時,晉王竟有整整一月沒有上朝。元妃也不是省油的燈,自獲專寵後就把自己的親族大舉往各個地方安插。因爲本身是趙國公主,所以她安插的都是母親那邊的親戚。這位襄候就是元妃一系中的核心人物。
衛淵熟讀史書,轉眼間就想明白了諸多關節,道:“元妃想要找外援?”
“不錯。此事是襄候那邊透了口風,輾轉找到我這邊來。我覺得你也需要在朝堂中有人爲你說話,於是就牽了這根線。”
嶽麒麟越聽越不對,道:“喂!這種事你們兩個沒必要當我面說啊,我什麼都沒聽到!”
孫朝恩笑道:“使團被襲,馮臨失職的罪名是逃不掉的。嶽將軍很快就能官復原職。”
“但我不想摻和進元妃的事裡去!”嶽麒麟道。
孫朝恩笑得像個狐狸,道:“這恐怕由不得你。元妃看中了嶽提督,你就是個添頭。”
衛淵皺眉道:“我這是要變成外戚一黨了?”
“你不是早就說想要在朝裡找棵參天大樹嗎?元妃這棵樹不算小,至少也是一黨。”
衛淵有些頭痛,道:“我確實是打算參與一下,好混水摸摸魚,可是我沒想進外戚一黨。要不是看了你這張資料,我都不知道原來外戚還有一黨。”
孫朝恩道:“要不是外戚勢弱,哪有你參與的機會?清流和勳貴都恨不得滅了你。不選外戚,那你說說,還有哪個派系你有機會?”
衛淵道:“閹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