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式耜看着陸世明失態,心裡大感暢快,微笑着看着林純鴻。
從王義獲取的情報得知,瞿式耜在北上之前,曾經會見過工部一郎中,林純鴻判斷,瞿式耜並不是空言恫嚇。
雖然林純鴻心裡波濤洶涌,但表面上依然如沒事人一般,道:“私造武器之事,實乃子虛烏有,邦泰要是有那實力,還會在驅逐紫金樑時,捉襟見肘,搏命一擊?”
瞿式耜臉上保持着淡淡的笑容,盯着天策營訓練場,道:“天策營雖然剛組建,戰力非同一般,呵呵,我們還是觀戰吧!不是說兩個時辰之後,虎嘯營還要與天策營實兵對抗?那實在太精彩了!”
瞿式耜拋出了兩個重磅炸彈,徹底掌握了主動權,當下也不急着與林純鴻敲定利益交換之事,他現在就要等着林純鴻主動做出巨大的讓步。
林純鴻豈能不知瞿式耜的心思?當下也不着急,還指指點點的向瞿式耜介紹天策營的武備:“現在啊,天策、虎嘯、神衛、天武四營,除了弓弩手和炮手穿皮甲以外,其他的兵丁均着板甲……對,先生請看,那黑亮黑亮的就是板甲,嘿嘿,鋼弩要在三十步以內的距離才能射穿板甲,平常的一石弓啊,基本上就是撓癢癢……”
“哦,盾車鋪上鐵皮主要是爲了防弓箭,同時還可以防火……平常的什麼魯密銃、鳥銃根本就穿透不了盾車,學生也試過了,魯密銃對板甲還是有威脅,但沒有想象的那麼大……”
……
天策營與虎嘯營實兵對抗結束後,瞿式耜便在臨洺關安頓下來,靜靜的等候林純鴻的讓步。而林純鴻則迅速將陸世明、林純義、李光祖、韋悅翔、楚文山、凌肅、吳天柱等人召集起來商議對策。盛坤山已經返回百里洲訓練新募騎兵,此時並不在順德府。
林純鴻對林純義等營指揮使寄託了相當大的期望,他希望林純義等人不僅是善戰之將,更要具備相當的政治頭腦,爲下一步成爲方面之帥打下堅實的基礎。因此,雖然幾人並不通政務,林純鴻依然將他們叫過來商議。
果然,這幾員戰將對私造軍國利器的罪名憂心忡忡。
楚文山脾氣暴,說話猶如竹筒倒豆一般,嘩嘩往外傾瀉:“百里洲的水車高聳入雲,燕子湖附近的煙囪數也數不過來,終日冒黑煙,稍稍注意觀察,不用上島,就知道百里洲的事情有蹊蹺。我看啊,工部直到現在才知道此事,已經算後知後覺了,朝廷好像對私造軍器甚爲忌諱,以造反論處!將軍,這下我們大禍臨頭啊!不如我們反了吧,沒準還能闖出一塊天來!”
楚文山的話讓李光祖、凌肅兩人頻頻點頭,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林純鴻。而林純義則皺眉說道:“朝廷不至於重處我們吧?否則逼反了我們,朝廷哪有多餘的兵力可用?”
林純鴻和陸世明哭笑不得,這幫戰將作戰都沒問題,但政略上基本還是一小孩。他們哪裡想到東林黨就是爲了控制荊州軍?
不過,林純鴻心裡也暗自得意,楚文山提到造反,居然沒有一員戰將以忠義直斥其非。沒準,有朝一日真要舉起反旗,軍隊的大部分還會跟着自己走。
林純鴻道:“現在要弄清一個事實,是周士樸、瞿式耜等東林黨人揣測我們私造了武器,而不是朝廷,事情遠沒有那麼糟!”
陸世明清楚林純鴻的用意,當下也不厭其煩的解釋道:“即使朝廷知悉了此事,茲事體大,萬不會聽信周士樸的一面之辭,定會派出欽差大臣查證,這裡面的文章就多啦,荊州守備嚴介和這些年得了我們不少好處,幫我們遮掩一下應該不難,最多再給他點好處。即使嚴介和不想與我們合作,對欽差大臣,我們可做的工作也很多。”
戰將們方纔舒了一口長氣,凌肅說道:“板甲和鋼弩算什麼軍國利器?要是朝廷知悉了我們私造火炮之事,那才叫不可收拾!”
韋悅翔疑惑道:“那火炮真有那麼厲害?”
凌肅回道:“將軍說火炮是未來的戰爭之神,能不厲害?紅衣大炮倒也罷了,笨重……”
林純鴻見韋悅翔和凌肅轉移了話題,連忙打斷凌肅,說道:“好啦,好啦,今日討論的是與東林黨鬥法的事,火炮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凌肅摸了摸後腦勺,訕訕笑道:“我一說起火炮就興奮,什麼都忘記了!”
林純鴻道:“周士樸知悉我們私造軍器並不重要。”
戰將們大吃一驚,道:“私造軍器的事情反而不重要?”
陸世明點頭道:“將軍的話甚爲有理。大家想想,秘密的價值就在於自己知道,而別人不知道。如果周士樸將私造軍器一事奏報朝廷,世人皆知,對東林黨來說,有何好處?除了與我們翻臉成仇以外,什麼也得不到!所以,我估計啊,周士樸和瞿式耜將竭力隱瞞此事,作爲一條把柄掌握在自己手中,藉此要挾我們按照他們的要求走!”
林純義揉了揉額頭,嘆道:“哎,一想到這些爭鬥的事情,我就覺得腦力不夠用!幸虧現在軍中有將軍和陸主事,否則我們真還兩眼一抹黑!”
楚文山嘿嘿笑道:“陸主事陰謀詭計層出不窮,我估計啊,周士樸和瞿式耜趕您老人家差遠啦!”
林純鴻喝道:“胡說八道!陸主事這叫運籌帷幄,什麼陰謀詭計的?亂說話!”
陸世明毫不介意,呵呵笑道:“陰謀詭計也罷,運籌帷幄也罷,世明蹉跎這麼多年,就是想當一個睜着眼睛的人,不想一走路就掉入糞坑!”
衆人哈哈大笑,將剛纔的愁雲慘霧驅逐一空。
瞿式耜是個不安分的人,在順德府安頓下來之後,就馬不停蹄的去拜訪鄧玘。還未抵達鄧玘大營,瞿式耜的肺就差點氣炸:鄧玘的川兵到處搶掠斯民,只把駐地附近變成了人間地獄!川兵搶掠糧草倒也罷了,好歹有軍糧不足的藉口,但綁縛良家婦女的兵丁不絕於路,這他孃的又算什麼事兒!
瞿式耜雖然熱衷於黨爭,但受儒家思想薰陶了半輩子,如何看得慣這種兵如匪的行徑?當初在江南,只聽說鄧玘找老百姓借糧,一借永不還,哪想到鄧玘已經囂張到這種地步?瞿式耜現在甚至有點理解林純鴻擅自興兵攻打鄧玘了,只要心裡還有點良心,定然對鄧玘感到憤怒!
東林一脈支持鄧玘,究竟是對還是錯?瞿式耜不禁對東林黨的策略產生了懷疑。
瞿式耜一見到鄧玘,就寒着臉訓斥道:“如此胡鬧,成何體統!將營中的婦女全部釋放!”
本來鄧玘對瞿式耜的到來欣喜不已,意欲通過瞿式耜在林純鴻身上找回場子,哪想到瞿式耜一見面就提出讓他尷尬不已的問題,他心裡涼了半截,回道:“瞿先生遠道而來,請高坐,鄧玘不才,還望先生多多指教。”
瞿式耜見鄧玘根本不接話,大怒道:“立即釋放所有婦女!川兵大營哪裡還像朝廷的官兵,就像一匪窩!”
鄧玘怒火中燒,按捺住自己即將暴走的情緒,勉強笑了笑,說道:“下面的兒郎們的確玩過了火,借點糧食也就罷了,還帶來了一些婦女,好好,我聽先生的。”
隨後轉頭對身邊一親衛吩咐道:“立即令各營嚴肅軍紀,若有膽敢再犯者,定斬不饒!”說完,轉身背對着瞿式耜,對親衛眨了眨眼睛。
親衛甚爲機靈,立即出賬而去。鄧玘清楚,一旦放開了搶掠的口子,淫辱婦女的現象就無法杜絕。事情一旦發展到帶婦女回營,這事情就很難回頭了。斷然釋放婦女,會激起兵丁的強烈不滿,甚至兵變都有可能!
更何況,鄧玘帳中就有美女若干,全是下屬孝敬的,上樑不正,如何能禁絕下樑?
鄧玘的小動作如何瞞得過瞿式耜?瞿式耜情知鄧玘應付他,但也無可奈何,不深究此事,最符合兩人的利益。
瞿式耜深吸了口氣,將憤怒壓制住,冷冷的說道:“從兵部得知,紫金樑病死,其餘部爲闖將李自成所蒐羅,聲勢大振,目前已經竄入了河南,兵部將調兵前往河南圍剿匪盜,不知你有何打算?”
鄧玘肅然道:“兵部有令,鄧玘當赴湯蹈火,爲朝廷效力……”
唯兵部命令是從!鄧玘意欲轉換門庭!
瞿式耜說不清是失望還是解脫,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何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