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不喝,不聽不聞,不眠不休。
這就是慕鸞這些日子的狀態,雪念侍奉在側,一遍一遍端着熱的食物進來,待它們涼了,再一遍一遍原封不動的把它們端出去。
“陛下,睡一會兒吧。”
“陛下,出去走走吧。”
“陛下,曇花一現,福瑞降臨,快去看看吧。”
“陛下,至少換個姿勢,總這樣抱膝而坐,腿會很難受的。”
“陛下……”
無論多少句,都是被空空的扔出去的話,砸在地上,沒有迴應。雪念日夜守在慕鸞旁邊,怕的就是慕鸞萬一想不開做什麼傻事,她不知道慕鸞與亦城的過去,不知道向來最理智冷毅的慕鸞怎麼會這樣子。
只是,她雖不曾見過亦城,但卻見過段明佑,那個笑起來很親切,但氣質高貴的男子,不過,他已經很久沒有笑了。自從慕鸞出事,內外大小事都是他在打點。
“二龍相沖,一隕一傷”是對外宣揚的說法。慕鸞這裡雖掌有三國權力信物,可那只是一種象徵,並不絕對意味着實權。征戰百年的三國,如何能在朝夕之間形成統一?此起彼伏的民間議論更是讓人頭痛不堪,雪中送炭不常有,但落井下石者卻不少。羣國無首,擁兵自重的將軍親王更是蠢蠢欲動。
雪念不明白那個段明佑是如何在背後能巧妙而小心翼翼的平衡着各方勢力,使之形成一環壓制一環的連環局,各方雖有想法,但沒有誰願意先邁出那實質性的一步;但她清楚的知道,每天晚上,那個素色身影和自己一樣守在明華宮,只是一個在裡面,一個在外面,沉默無語,徹夜無眠。
自慕鸞還沒清醒的那些日子就是如此,這樣寸步不離到只隔一門的守候,哪怕就是神仙也該累了吧?
連雪念都能讀懂的深情,慕鸞怎麼會不懂,可她不僅無動於衷,連讓他進來,見他一面都不願意,那個亦城就真的還比段明佑好上千萬倍?
莫說千萬倍,在雪念心裡,還沒見過第二個像段明佑這麼癡情的男子!
這日,依舊是讓別人看一眼就滿腹食慾的可口飯菜,雪念依舊是在牀邊端着托盤,慕鸞依舊是眼睛不擡一下。這次雪念咬咬牙,沒有端着托盤轉身退
出去,而是把托盤置在桌子上,自己在慕鸞的牀邊跪了下來。
雪念這一反常的表現,慕鸞只是虛弱的擡了下眼,隨後又自顧自低下頭,不理不問。
“陛下。”雪念鄭重的一叩頭,“奴婢一請陛下保重聖體,不負皇天厚澤,萬民期盼。”
慕鸞繼續低着眼,沒有反應。
又是一叩頭,“奴婢二願陛下體恤良臣,保重聖體以免羣臣擔憂,日夜難眠,尤其……尤其是段大人……”
慕鸞仍是那副樣子,可雪念莫名的覺得那雙低垂的眼因爲這句話也是有所觸動的。
趁熱打鐵,雪念顧不得那麼多,繼續說道:“這些日子,不僅前朝之事都是段大人在主持大局,而且,自陛下中毒以來,段大人便未曾離遠半步,陛下昏迷七日,段大人便守了七日,那一頭……那一頭華髮也是在陛下昏迷的第一夜驟然變白,陛下不眠不休的這些日子,段大人也一直默默的守在門外,不曾遠離半步,白日操勞,夜裡不寐,奴婢看着實在……實在……”雪唸的聲音已經變得哽咽。
卻不想,慕鸞依舊不言不語,沒有擡頭,沒有落淚,甚至呼吸的節律都沒有變。
雪唸的眼淚卻是噼裡啪啦的掉下來,爲慕鸞,也爲段明佑,他做了那麼多,都不能搏她一個回眸,自己這一番話又能算作什麼呢?“奴婢……奴婢告退。”雪念已站起身,去拿剛纔放置在桌上的托盤,要一併端出去。
“他在哪兒?”這聲音還帶着久未開口的沙啞,多少日沒說一句話了?恐怕說話的能力都要退化了。
雪念驚喜的轉過身,“陛下!陛下!”終於是開口了,慕鸞終於是開口了,激動之餘,雪念纔想起來陛下剛剛問的問題,回答的都有些語無倫次,“段……段大人在景福宮處理政務。”
“擺駕景福宮。”冰冰冷冷的語氣,沒有半點兒波瀾。
即便如此,能開口就是極好的了,雪念立馬應道:“是,奴婢這就去準備。”
雪念倉皇的跑了出去,那步伐極是雀躍,慕鸞卻慢慢合上擡起的雙眸,三千青絲變華髮?朝夕相對同不眠?段明佑,我錯怨你,我冷淡你,你還如此對我,到底是要讓我欠你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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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福宮,前殿空空曠曠的,只有繞到屏風後面的內殿,才能看見那個有着白絲一般華髮的身影。
似是察覺到慕鸞走進來,段明佑放下手中的筆,“本想找你過目的,只是你……唉,這下好了,你來了,我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慕鸞徑直的走到段明佑面前,一雙眼直直的看着面前的人兒,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摸向他的發,“用盡天下黑墨,我也會幫你把頭髮染回來。”
段明佑一怔,她是覺得虧欠,所以想補償自己嗎?可是自己什麼時候想過要她的補償呢?段明佑抓住慕鸞撫過自己髮絲的手,“鸞兒……”喉結一動,卻是把原本要說的話嚥了回去,自己的心跡她應明瞭,還重複什麼呢?縱然自己三千華髮,在她心裡怕是也不敵那人眉間的一點硃砂。
“這樣挺好,”說出口的只能是這樣一句,“其實,這些都是他幫你準備的,堅強的活下去,好好治理這天下,不要辜負他的寄託,不要辜負他的族人,他的子民。”
“我知道,我會的。”安靜了這麼些天,紛擾的心終於勘破了些亦城的意思,他對自己的付出亦是他對自己的託付,那樣一個忠誠勇敢的民族,那樣一片壯美遼闊的疆土,都是他託付給自己的,這些年,自己已是辜負了他,那麼又怎麼能在剩下的年華里辜負他的託付?
一山不容二虎,他用命爲自己換來的生,自己有怎麼能輕易鄙棄?
當時對段明佑的自私埋怨,不過是被悲痛蒙了眼,想找個載體發泄而已,或許是段明佑實在太好,連自己也不知不覺的習慣了他的好,在潛意識裡也會發出如此任性的舉動。最不想承認的是,任性其實是一種依賴。
“那就好,那就好。”段明佑一邊點着頭,一邊鬆開慕鸞的手,那麼就讓自己成全他這一份完整吧,“這些都是他給你的,都是他……給……”忽然覺得腳下輕飄飄的,很累很累,這些日子,很累,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仿若排山倒海……
身體向後仰去,目光裡映着的依舊是慕鸞的影子。
這一切,都是他給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