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追影之前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可喬莎的傷勢,似乎比他想象得還要嚴重。原本已經傷得很深的傷口,並沒有得到必要的醫治。若非是這裡的天氣寒冷,恐怕早就潰爛得一塌糊塗。
如果不是自己當初任性出走……
追影低着頭,只覺得牙根有些發酸。
然而此時的情勢,已由不得他多做停留。
匆匆喂喬莎吃了幾粒丸藥,趁着還未有被發現,他們必須馬上離開。
“爲何要救我?”
看着面前男子沉默而忙碌的身影,依着藥效恢復了一些力氣的喬莎不禁開口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自然是爲了宮主。我答應過她,一定會幫她護住身體。”
追影說得決絕,纖瘦的背脊挺拔筆直。
“那我還真是要好好謝謝這幅皮囊的救命之恩……”
喬莎揶揄着,話未說完,嘴裡便又被生硬地塞入了一顆藥丸。
“藥效只有一個時辰,所以還是省些力氣,不要多言纔是。不然若是挺不到離開,我必不會放過你。”
很顯然,追影已經單方面決定將喬莎的靈魂與慕容恨的身體分開來看待了……
真是不一般地固執。
喬莎在心中低嘆。
若非不是出自一顆真心,又有誰肯冒着生命危險闖入這戒備森嚴的絕地,爲的卻只是心愛之人的一具身體。一個追影,實屬難得。
追影整了整隨身的裝備,天狼星一般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然。原本只是他自己的話,要想逃開衆多高手的眼目來到這裡已是不易。如今再帶上受了重傷而又不會輕功的喬莎……即便丸藥可保她暫時聚集氣力行走,可若是不幸遇到蘭陵的守衛,他不敢保證他們能否活着離開……
如今,除了孤注一擲以外,他也就只能期盼那個總愛哭鼻子的小少年關鍵時刻能多少派上些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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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重的夜色裡,花圃上還殘留着未被踩踏過的積雪。一路行來,偶爾會在地上看到幾具陌生的新鮮屍體。
喬莎原本以爲這是追影來時滅的口,直到她注意到追影眼中同樣的疑惑,才發覺殺了這些守衛的其實另有其人。然而是誰如此敏銳地洞悉了他們的行動,又這樣無聲地及時爲他們的逃離掃去了最大的障礙?
恐怕……也只有如今已經不知沉睡在何處的慕容恨纔會知道。
快要接近預先隱藏好的密道入口的時候,追影忽然停下腳步。
只因眼前忽然出現的那兩道蒙面的黑色身影。
一下子看不出對方的意圖,追影先是警覺起來,直到下一刻看清了他們腰間的佩劍,才收起全身散發出的凜冽殺意。
“是我們。”
身形略高的黑衣人先開了口,而後兩個人都扯下了面上的黑紗。
“安置在附近的守衛都已經被清理掉了。不過被發現也只是時間的問題,到時候,沒有人能夠幫得了你們。”
微弱的月光下,是兩張光潔如玉的面龐。
喬莎恍然記起,面前這兩個人,竟是與她在梅林有過一面之緣的箏兒和笙兒。她還記得當時,她並未給這兩個爲難了冬墨和龍吟月的錦衣少年好臉色看。沒想到,在如今的情勢之下,他們竟然會不計前嫌涉險相助。
“多謝。”
這一次開口的是追影,他的面色依舊鎮靜如初,明亮峻冷的眸子裡,亦是看不出過多的情緒。
一種隱隱的預感,讓喬莎覺得他們之前的關係似乎並不好。
“追影大人不必謝我們。即便當年宮主打破了慣例選你做了貼身影衛,保護慕容氏的安危,依舊是我們蘭陵一族的使命。只是……”蘭陵箏將略帶清寒的目光移到了喬莎身上,眼中流露出一些喬莎看不懂的情緒。“這,恐怕是我們最後一次輔助宮主了……”
蘭陵箏言罷,錯身與追影擦肩而過。他身後的蘭陵笙一直低着頭跟隨,直到走過喬莎面前的時候,才忽然頓住了腳步。他擡起頭望着喬莎的眼睛許久,終也是沒有說什麼,便靜默地離開了。然而喬莎卻分明感覺到了那清潤眼眸中濃濃的神傷,似是如何也化解不開的……
“這密道也並非十分安全,若是蘭陵怨她追過來,我們是決計不會當面與她作對的。”
蘭陵箏說了最後一句,話音還未落,兩道身影便已然消失在了濃重的夜色裡。
與此同時……
離殤宮的另一側,一道銀紫的身影猶如一道華麗的閃電,劃破了夜空的寂靜。
“消息可是準確?”
蘭陵怨奔襲在夜色裡,眼中帶着肅殺的寒意。
“是,屬下曾親自去查看,東邊的守衛……幾乎全被殺盡……”
一直尾隨在蘭陵怨身後的黑衣少女,小心地觀察着蘭陵怨的神色。
“可知是誰幹的?”
“這……屬下不知……”
敏銳捕捉到身後人兒言辭中的閃爍,蘭陵怨冷笑了一聲。
“逐風,是不是蘭陵家從上到下,根本沒有人相信我?”
聽出主人話語中的寒意,逐風心中一悸。
“逐風的命是主人給的,此生此世,逐風只相信主人。至於其他人……他們總有一天會明白!”
“總有一天……”蘭陵怨苦笑,“恐怕永遠不會有那麼一天……”
倘若不是有些長老暗中想要擺脫慕容家的役使自立門戶,她一個自小成長在外的蘭陵後人也絕得不到這個可以替阿姊報仇的機會……
“大人!”
又一道身影飛身而至,帶來了消息,“碎雪閣那邊,失火了!”
“失火?”
蘭陵怨不由得渾身一震,腦海中猛然閃過龍吟月蒼白憔悴的面容。
碎雪閣……
“主人,可要回去一看……”
逐風試探性地詢問,然而她立即感受到了身邊那道黑影眼中精光一閃。她明白,蘭陵家,此時正擦亮眼睛等待着什麼。
“不必。”
身前的銀紫身影並沒有停頓,只是冷冷地甩出了兩字。
逐風暗自鬆了口氣,卻開始心疼於主人的隱忍。
“是,大人。”
逐風身邊的黑影爽利地回話,轉眼便消失在夜色中。
“主人,真的……不要回去麼?”
待那危險的耳目離開,即便知道如今眼前的形勢是何等危急,逐風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如今倘若丟了慕容恨,主人自是無法和衆位長老交代,弄不好犧牲了那麼多才奪來的權利亦會被逼迫着拱手讓給那羣人;可若從此失了龍吟月……
“我知你心中所想。只是,碎雪閣偏偏此時起火,事情未免太過蹊蹺。若此事爲蘭陵長老所爲,這時回去,免不了正中他們下懷;若是龍吟月所爲,那樣涼薄的男子,豈不是死了更好……”
蘭陵怨苦笑。
冰寒的風打在面頰上,她只覺得臉上針刺般痛。那痛感像是糾纏的蛇,深深鑽入骨髓。可是眼前揮之不去的,卻是那雙藏盡漫天星華與無盡愁緒的眼眸……
若他死了……
蘭陵怨腳下輕點,越過迴廊。僅僅在幾個時辰之前,她纔在這裡聽到了那個讓她肝膽俱震的消息。
“恕鄙人直言,龍公子身上之毒,恐怕是離殤宮中秘傳的……‘酷刑’。”
迴廊上,暗自請來的聖手神醫猶豫再三,還是對她道出了實情。於是,蘭陵怨在聽到“酷刑”二字之時,全身一僵,面色慘白如紙。
酷刑……慕容恨,果真對龍吟月施用了酷刑……
怪不得,他的臉色,會那樣蒼白……
怪不得,他會那樣恨自己。
忽地一個翻轉,就在逼近密道入口的一刻,蘭陵怨猛然轉身,向碎雪閣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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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習習,新鮮乾冷的寒風吹打在黑夜中兩個剛從密道中逃離的人。
順利通過了密道,身後,竟然未見半個追兵。
許是喬莎的傷勢太過嚴重,還未到一個時辰,丸藥的藥效便已經散盡。在失去知覺之前,她只看到離殤宮的某個地方遠遠地泛着火光,光亮似要染透半邊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