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殤宮的創立是在大約一百五十年之前, 那個時候,慕容駁的名號在江湖上如一聲驚雷炸響,頃刻間傳遍大江南北。與她一同名聲大噪的, 還有那本相傳是慕容家獨門絕學的巫蠱心法。那個時候, 離殤宮並非是如今的魔教, 而是如半山的莫家一樣, 以研習各種珍奇藥材, 醫術藥理爲生。
一百多年以來,慕容世家一直遵循祖訓,辛苦鑽研。然而不論他們如何努力, 卻始終無法再次將離殤宮推入創始之時的輝煌。
直到離殤宮主之位傳到慕容恨外婆慕容清那一代……
慕容清少年聰慧,繼承離殤宮主之位之後, 更是夙興夜寐, 殫精竭慮。只是, 她也和她的祖先一樣,依舊無法挽回離殤宮逐漸衰落的命運。直到有一天, 她無意中進入了離殤後山荒廢數十年的禁地,並在那裡面發現了當年慕容駁留下的札記。在那札記之中,她發現了巫蠱心法的秘密……
原來巫蠱心法的威力遠非她們世代修習的那般簡單,而是另有洞天。而若想將那心法練入化境,則必要經過三死三生, 之後忘情忘愛, 方能天下無雙。而在慕容清之前, 將那心法練至臻境的, 便只有慕容駁一人。
想來, 巫蠱心法雖威力無雙,練成之人卻要無情無愛, 孤獨終老。慕容駁深諳其間苦痛,於是在離殤宮江湖地位穩固之後,便將畢生感想書於札記之內,連同心法原本,一同藏於自己在後山開闢的禁地之中。
慕容清一心想要振興離殤宮,如今得此機緣,自是不會放棄修習心法的機會,然而她那時卻早已錯過了修煉心法的最佳年齡。便是因爲這個原因,慕容清苦練幾年,內功依舊毫無進展。然而正當此時,巫蠱心法的秘密竟然不脛而走,迅速擴散開來……
一時間,江湖各路覬覦心法強大威力之人無不使出渾身解數,妄圖從離殤宮中奪走秘籍。甚至連一些所謂武林大派的正道人士,也擔心離殤宮百年前的盛況會再次重演,以致波及各派威望。於是他們便聯合起來,合力將離殤宮打入魔教一流,並妄圖羣起而攻之。一時之間,離殤宮陷入一片水火之中。宮中上下,更是人心惶惶。
慕容清面對內憂外患,走投無路,閉門沉思數日,最後只得下定決心,找到自己最信任的同修侍僕,打算劍走偏鋒,冒險搏它一搏。
那侍僕對離殤宮忠心耿耿,加之慕容清對她亦有再造之恩。於是便放棄宮中實務,盡心輔佐慕容清修習心法。
正是因爲慕容清與侍僕的孤注一擲,最終讓慕容清領悟了另一種更快,更有威力的修習方式。那便是慕容清聯合侍僕之力,將二人之前一同修習的內力匯入一人體內,藉以打破內功侷限。最終,慕容清將巫蠱心法練至臻境,一時橫掃武林,離殤宮之危也就此得以解除。而她的侍僕則畢生武功盡廢,成了一名普通女子。
慕容清爲補償她的侍僕,便將其所在士族親手培育成宮中第一大族。而爲保離殤宮後世不被覬覦,身爲宮中最大士族族長,那名侍僕事後則對自己的族人定下一條鐵律:凡其一脈,再被選爲宮主侍僕者,他日宮主若需,則必須奉獻其畢生功力。
“而那侍僕定下的下一位繼任者,便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也就是你娘未來的夫侍,你的爹親……”酒婆看着喬莎,昏花的眼中漸漸流露出沉沉悲痛。
“倘若你娘當年有你如今一半理智,你爹親也不至年紀輕輕就含冤而死……恨兒,你可知你娘當初爲何給你取名爲‘恨’……”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一抹殘陽斜斜掛在山腰。
喬莎靜靜聽着酒婆用嘶啞低沉的嗓音講着那些屬於離殤宮的陳年舊事,震驚於那重重樓宇中曾經埋下的愛恨糾葛。
“當年你娘將心法練至最後一重境界之時,忽然性情大變,甚至誤會你爹親與他人有情,逼他服下離殤宮秘傳的‘酷刑’,生生將他逼死。直到後來,一切真相大白……”
一切真相大白。
卻於事無補……
當最愛的容顏在懷中失去生氣,當最後一次呼吸終於落定,而後心一寸寸灰去,化爲齏粉。即便天下無雙,即便功成名就,也抵不過午夜夢迴,漸漸醒來方知一切成空的虛冷。
或許當年慕容駁早就預料到那本心法將會帶給她的子孫怎樣的災難,於是纔會將其隱藏。可她卻依舊未能扭轉籠罩着慕容家的那悲慘的宿命。
“看着自己的骨肉蒙冤慘死,看着年輕的離殤宮主終日活在悔恨當中。當年親手定下士族鐵律的那位侍撲,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的決定是否正確。她原本只想振興離殤宮,使其代代不息。到頭來,卻親手害死了自己唯一的兒子。只是那時她只是一個沒了武功的平凡女人,再也無力扭轉宮中大局……”
酒婆說着,已有晶瑩的液體從她那瞬間蒼老下來的眼眸中流出。
喬莎輕輕爲酒婆抹去眼中的淚水。
“於是那位侍撲便離開了離殤宮,從此過上了賣酒爲生的隱居生活……”
“恨兒,你可會恨婆婆……”
喬莎看着老人那悲痛憔悴的面容,心中不禁五味陳咋。她雖不是真正的慕容恨,卻早已將這位老婆婆當做自己在這個世界中的親人。
“婆婆一心爲離殤宮着想,我又怎會恨婆婆呢?在我眼中,婆婆便是這世上最疼愛我的長輩……”
喬莎說着,已有滾熱的淚水從眼中落了下來。在此之前,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爲一個這個陌生世界的人而流淚。
酒婆看着面前的女子,眼中流露出釋然的笑意。伸出手想要爲自己心愛的孫女擦去淚水,可那伸出的手,卻在半空中僵然落下……
酒婆安祥地閉上眼睛沉沉睡去,這一睡,便再也沒有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