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離頓時大驚,急忙上前擁住她的身體,卻被她一掌打開,絲毫不留情地將他推離。
手上沒有熟悉的溫度,淵離心猛地一震,頹然地垂下手。
寂寂冷風,霎時呼嘯而過。
在人生的荒野裡要遇見一個可以和你真心相對的人有多難?然而遇上了,卻要揮手說再見,又有多殘忍?
她放不下,逃不開,躲不掉,恨不了……
羅衣捂住耳朵,大聲地嘶吼着,不顧自己的嗓子可能會因此受損,也不顧及近在咫尺的男人能不能承受得起這樣的尖銳叫聲,她只知道,她很疼,那麼她也要讓他也疼!
等到她沒了力氣,她才頹然地坐在了地上。
石洞外的楚戰沒有走進來,但羅衣知道,他在,他就在外面。
那男人的存在感太強,根本容不得她忽視。
淵離如水,那麼楚戰就如火,可爲什麼水會怕了火?她寧願淹溺在水裡,也不肯忍受火灼燙的煎熬。
抱住膝蓋,團起身體,她忽然輕聲呢喃:“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淵離默默地看着她,終究還是走了過去,蹲在她身邊,沉默地伸手從她的頭頂順着撫摸下來,神情專注而寧和,卻也有蔓延開的憂傷。
不知所往,而一往情深。
淵離輕輕嘆息一聲,伸手將蜷成一團的女子擁在懷裡,良久纔出聲道:“羅衣,跟他走吧。”
我曾遇見一個女子,靈動美麗,笑顏如花。我曾暗中刺探她的美麗,卻終究被束縛在名爲情的叢裡,一旦陷入,便不可自拔。我曾發誓與她不離不棄。生死相依,然而誓言猶在,人已非昨。
日月星辰,永恆着的是時間,而一切都在悄然改變。
逃不掉,躲不開。
跟他走吧……
要多麼隱忍才能說出這麼一番話?要如何說服自己才能將她親手推出去?
想象中的美好日子從來不會出現,正如老天爺對他一向刻薄寡恩,他這一輩子都揹負着枷鎖。重重地喘氣。那枷鎖太重,他如何能卸下?他身體太單薄,給不了她完整的人生。
淵離仰頭望了望洞頂,一片坑窪中隱隱綽綽映着他們倆人的影子,貼合地那麼好,那麼如膠似漆。
然而心卻已經隔開了距離。
“我想回家……”
她的囈語又呢喃在他的耳邊。
“好,你回家……”
他輕撫着她的背,輕聲地說道:“羅衣。跟他走,你就可以回家。孟家是你的根,你爹孃都在那兒。回去了,你可以祭拜他們,可以得到族人的庇佑,還有楚戰,他也會保護你。羅衣。你是孟氏嫡女,本該是最最尊貴的孟家女兒,你回家也好,回家去,你就不再需要顛沛流離,不再需要顧及自己的生意,不再需要爲每一分銀子發愁。羅衣……”
“這不是你可以拋棄我的理由。”羅衣揪住他的衣襟,雙眼直直盯着他,近乎是祈求道:“淵離,告訴我,爲什麼?”
“……我們說好的……”
“我們說過什麼?”羅衣淚眼朦朧,幾乎都看不清對面男人的樣子,可是她仍舊死盯着他,也不肯放開抓着他衣襟的手騰出來給自己抹一下眼淚,只是直視着他,那閃亮的眼睛似是在斥責他的無情,在嘲笑着他的懦弱,也在諷刺着他的卑微。
“我們說過要找一處地方好好生活,我們說過不管發生什麼都要在一起。”羅衣固執地搖着頭,“我不相信你就要這樣拋下我,淵離,你不是這樣的人!”
淵離默默地任她說着,良久才說:“羅衣,算了吧……”
聲音輕得如風吹,拂過她耳際卻如重錘敲擊。
她一陣耳鳴。
雙眼瞪大如銅鈴一樣緊迫地望着他,淚水卻更加如傾盆大雨,順着臉頰流下。
淵離不忍地別過眼,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忍不住也流出淚來。他更怕自己一個衝動,便告知她,他願意帶着她離開。
天涯也好,海角也罷,只要他們在一起就好。
可是他到底別過眼,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對羅衣說:“羅衣,這樣對我們是最好的選擇。”
如果愛情可以有選擇,或許就不會有那麼多煩惱,那麼恐懼和擔憂也就隨着消失不見。
可是如果可以選擇,她又何必在此刻自傷自憐,心絞痛苦像是得了絕症一般,連呼吸都無法自主?
兩人久久地相護挨着,卻都沒有再進一步的試探。
渀佛是一尊雕塑。
直到洞外有聲音響起。
“砰砰砰”三聲敲擊石壁的聲音,緊隨而來的是楚戰的警告聲:“問一些事情不需要問那麼久,孟小姐,請不要再拖時間。”
羅衣渾身霎時僵硬,半晌才從慢慢推開淵離的胸膛,默默地低垂下自己的眉眼,好半天才道;“淵離,你真的決定了嗎?”
“嗯。”淵離微微偏過頭答她的話,羅衣輕聲咳了咳,聲音嘶啞,是那聲大吼後的後遺症,“原因呢……”
“沒有,原因。”
他的聲音也喑啞撕裂,破碎不能成音。
羅衣忽然輕輕笑了,她伸手抹掉臉上的淚水,手蓋在臉上,忽然一下子快速地撲到淵離面前,伸手攬住他的頭,雙脣貼了上去。
因爲太突然,又因爲她速度太快,淵離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她吻了個正着,脣碰脣時因爲磕在了一起而一下子劇痛。
羅衣忘情而固執地按住他的後腦勺,脣緊緊貼上去,像是抓着一根浮木就不願意再放,竟然就這般貼在一起,根本沒有情人之間所謂的輾轉廝磨。
淵離要推她,她一下子反應過來,卻如野獸啃噬一般上下折磨他的脣,半晌後才狠狠地咬了下去。
淵離悶哼出聲,血珠順着兩人交纏的脣流了兩滴出來。
羅衣慢慢鬆開了他,伸舌在他脣上舔了舔,然後默默凝視着他。
有一個詞叫烈焰紅脣,鮮紅的嘴脣更能激發男人的欲|望,淵離看着羅衣的脣卻只覺得自己心頭刺痛,嘴上的咬傷在很清晰地說明着面前這個女子對他的恨意。
恨也好,恨也好……
羅衣慢慢地把額頭抵在他頭上,雙額相貼,她輕聲地問,吐氣如蘭,卻又夾雜着血液的腥味,讓人沉醉地幾乎不能言語。
她慢慢地說道:“爲什麼說你是個將死之人?說明是蟬毒,什麼是六靈?你不肯告訴我,我也不會那麼輕易就死心離開你。如果你就這麼不聲不響地死了,我絕對不會放過你,我立誓,一定將大楚皇帝揪出來,然後自己動手將他碎屍萬段丟去喂狗,你所有的異母兄弟姐妹都絕對不能活,我要讓大楚皇族一脈斷子絕孫,然後把他們的屍首都堆滿在蘅蕪山。你信不信,我會那麼心狠手辣?”
淵離大駭,瞪大了眼睛看她。羅衣忽然笑了,“淵離,你若是死了,我也就沒什麼好顧及的了。”
“羅衣!”淵離沉聲說道:“你還有兄長,其中一個兄長正在楚戰手下辦事!”
“我知道啊。”羅衣歪了歪頭,“可是那又如何?他們都拋棄我,不來找我,現在你也要拋棄我。你既然爲了所謂的親人要離開我,那麼我就要你失去那些親人,這樣的話,你是不是可以不再有所顧慮?”
淵離無法形容自己的感覺,他只覺得羅衣此時很陌生。
然而羅衣卻像是料到他在想什麼一樣,將頭擱在了他肩上,低低呢喃:“你是不是覺得我瘋了?我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別說殺人,就是害了人我都要做幾天噩夢的……你知不知道以前在顧府,我也害過人的……是不是報應,你說是不是報應?淵離,我要變得不像我自己了,怎麼辦,怎麼辦……”
淵離痛心地抱住他,羅衣還在問:“淵離,到底是什麼,什麼六靈,蟬毒,爲什麼楚戰說你是將死之人?你不是隻有個大劫嗎?爲什麼會說到死這個問題上?你不能死,不能……”
石壁上的敲擊聲又響了起來,這次楚戰的聲音帶了不耐煩:“孟小姐,時間足夠了,出來。”
羅衣還在抓着淵離,一臉迫切地望着他。
然而他要如何回答?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在這個世上很多問題不是簡單的因爲所以就能解釋得通的,他無法將一切毫無保留地吐露給她,他也不想講一些連他都難以啓齒的事情告訴她。在他心裡,面前這個女子是溫順的,然而很多時候她固執地可怕。她可以在冰天雪地中僅憑雙手挖出他和四宛,即使雙手凍地傷痕累累也並不關心。她也可以帶着丫鬟和義母從帝京中逃亡而出,在邊關的戰雲城做自己的小生意。
慧黠而靈動,如何不能讓男子動心?
然而他的動心卻讓她陷入了這樣的境地,他如何能安心?
六靈是什麼,蟬毒是什麼,他怎麼能一一答覆?
縱使這並不是多麼難解釋的事情!
他別過眼,終究只是說了一句:“羅衣,有些事情,不是你應該明白的。有些事情,你也不應該明白。”
有些事情,你承受不了知道後的痛苦。而有些事情,你最好永遠不要知道。
這就是我們之間的愛情,夾縫中生存,也再也生存不下去。(www.11drea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