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忍看她那雙近乎有些血肉模糊的雙手,撇開眼去,四下一望,便見一片白芒覆蓋在底,他們所在的地方還算是較高處,山頂塌了一塊,斜坡更加平緩了些,想來是雪滑下來造成的。
羅衣輕聲吐了口氣,四周張望了下問道:“不是說就快要到地方了嗎?也不知道那兒有沒有事。還隔得遠麼?要不,我去看看?”
她站起身活動了下身體,方纔覺得腿部和手疼得厲害。一怔,她埋頭去看,十指傷得厲害,而腿好像是地震後被壓了的,又受了冷,很不爽利。
皺了皺眉,羅衣伸手探了探腿,幸好沒有骨折,這等傷養養就好了。她舒了口氣,望向淵離正要說話,卻見他直直地看着自己,視線慢慢下移,定格在她雙手上,又迅速地移開手。
但那瞬間的動作她卻並沒有錯過。
“淵離,還能找到你的家嗎?”
她輕聲地說道,淵離一怔,擡起頭看向一望無垠黑黢黢的遠方簾幕,嘴脣翕動,緩緩地說道:“何以爲家?”
羅衣忍不住轉過身去,良久後才說道:“有親人的地方,就是家。”
“那麼,我沒有家。”
淵離輕飄飄地說道,支撐起自己站了起來,攏緊了身上的披風朝羅衣靠了過來,拉過她的手攏在懷裡淺淺摩挲,問她:“疼嗎?”
“疼過了,不是那麼疼了。”
她笑了笑,正想掙開他握住自己的手,卻覺得手腕上一下用力,身體陡然前傾瞬間落到了淵離的懷裡,清冷的溫度還是那般寒涼,可是胸廓之下那種雖不算有力卻仍舊沉穩的心跳卻莫名地給她安心的感覺。
她失神了片刻,竟也忘了反抗這種“輕薄”的行爲。乖巧地倚在他懷裡,良久後聽到頭頂上悶悶的聲音傳來,“羅衣,你恨我嗎?怪我嗎?”
然而不待她回答,那聲音便像是自問自答一樣蘀她說了答案,“你肯定是怪我恨我的,如果我不帶你走,或許你現在可以安穩地回到孟家去。有戰字營的庇護。孟家不敢對你怎麼樣,你能幫助戰字營度過最困難的時期,你會成爲一個功臣,以後榮華富貴唾手可得。可我自私地將你帶走,讓你隨我進這等深山野林中避世不出,上天也懲罰我。降災而下予以警戒。羅衣,可是怎麼辦,即使上天降了懲罰。我現在,也不能放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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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怔愕,然後微微笑了起來。模糊的十指蜷起摟住他的腰,深埋在他懷裡漸漸流下了眼淚,然而卻並沒有保持矜持的沉默,而是娓娓而道:“你知道嗎,在那一瞬間。我什麼都沒有想,什麼都想不到,可你,卻第一時間把我抱住了。後來,我想到要求生,要活着,而你即使被埋在雪下,失去了直覺,也並沒有鬆開保護我的那雙手,一直那麼牢牢地抱着我。”
她擡起頭來專注地看着他,看着他眼睛裡像是鑽石一樣的點點星光,心裡最柔軟的地方就那麼敞開了,笑着,她輕聲說道:“你身體再不好,輕功卻是有的,在那一瞬間你完全可以丟下我自己逃生,躲過埋在雪下的噩運,可是淵離,你沒有思考就向我撲了過來,這是爲什麼?”
淵離眼眸清亮,雙目的焦點只在懷中仰起的小臉上。羅衣輕緩地笑出聲來,微微歪了腦袋問他:“是第一反應,你怕我出事,怕我受傷。”
“羅衣……”
“嗯?”她只覺得一顆心很暖,又有點兒微微的羞澀和喜悅,聲音輕軟地說道:“你不要再說都是你的錯這樣的話,你再有任何對不起我的地方,方纔那驚魂一刻就足以彌補了。那時候,你把自己的命看得比我的都重。”
淵離輕緩地埋下頭來,抵住她的額頭微微閉了眼,良久後才睜開眼睛,雙眸中卻有些不確定。他緩緩說道:“羅衣,我喜歡你。”
一顆心就那麼像是火花一樣忽得迸開,升空,騰飛,盤旋,巨大的幸福和喜悅籠罩在她周圍。她只覺得天地黑白的交匯看上去也不是那麼可怖駭人,只要身邊有這個人在,那麼一切都是美好的,再也沒有什麼能阻擋住她追求的東西,沒有人能遏制她的內心。
快樂,原來只需要那麼一句簡單的話。
你試過,在天地旋轉的生死危機時刻,有人能在劫後餘生下對你說出這樣簡單卻感人的表白嗎;你有感覺到,那一瞬間似是要衝破喉嚨的衝動嗎;你覺得快樂而知足,覺得欣喜若狂,覺得天下間你就是最幸福的人嗎。
她想說,是的,人生太多太多的遺憾,走到身邊的幸福,爲何還要以各種理由推開。
她喜歡這個男人。幸好,她也喜歡這個男人。
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淚,她很乾脆地對他道:“你喜歡我是嗎,我也喜歡你。”頓了頓,“從你喜歡我的時候起。”
淵離瞬間將她抱在懷裡,交頸相擁,像是繡架上的鴛鴦。他抱得那樣緊,二十多年來,第一次產生了佔有的**,懷中的女子是他這一生中遇到的第一個讓他怦然心動的人,讓他寧願放下自己與生俱來的職責而心甘情願地帶她離開塵世喧囂。
可是這樣對她是真的好嗎?她是富貴花,還是自由鳥,他又怎麼能一口斷定?
他不確定,胸口悶着難受,卻爲她絲毫不拖沓的迴應而充斥了巨大的酸甜感。
或許,他真的太自私了。
蒼鷹盤旋,雪鳶驚叫,漸黑漸沉的暮色下兩個相擁的身影。
但不知是不是因爲背景的黑白太過懸殊,這樣美好的景象卻充滿了肅殺和蕭瑟的味道。寒冷的夜風起了,從樹林上簌簌而落的雪的聲響絡繹不絕,升起的篝火微弱不足以取暖,整個環境太過寒徹。
寒徹,卻也預示着未來。
天還未大亮,四宛便醒了,身上披着大氅披風倒是擋了一些寒,但到底是夜間,零下好幾度的氣溫下還有着鶴唳的寒風呼嘯聲,大氅上薄薄地結了一層冰。
起身坐起,四宛猛然驚覺他家公子現在還不知所蹤,立馬彈起想要驚叫,卻見對面有處篝火,火星都快滅了,而吸引他的並不是篝火,卻是對面相擁着憩息的二人。
男子手摟着女子的肩,女子臻首輕靠在男子瘦削的肩上,二人同披一件大氅,後背靠着粗壯的樹幹。女子神情寧和隱帶笑意,男子眉目如畫卻輕輕蹙着,像是有什麼煩心事一樣。
四宛頓時瞪大了眼睛,想要喚一句卻實在不知如何開口。他又望了望周圍,一匹馬不安地踩着馬蹄,每踩一下便露出一個坑,看上去它腳下的地都要被它踩實了。
四宛默默地看了會兒對面的情景,一聲不吭地慢慢站了起來,儘量不發出聲音歸攏了下篝火下的柴枝,讓火燒得旺些,然後轉身進入山林身處,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裡行去。
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天色大亮,刺眼的白光照得人不得不睜開眼睛。羅衣昨夜累極睡得極沉,睜眼後見自己就倚在淵離的懷中,立馬想起昨夜二人之間發生的事情,遲來的害羞這才顯露出來,勃頸處紅了,臉蛋也染上了紅暈。
她悄悄移開了下自己的腦袋,動作雖然不重,卻仍舊是引得淵離也睜開了眼睛,立馬看到她的小動作,淵離不由笑道:“脖子不疼嗎?”
“哎呀!”他不說還好,他一說,羅衣立馬覺得脖子處酸酸的。她立刻手撫上脖子,剛觸到脖子,便又是一聲驚叫。
昨日鑽洞挖洞都靠的是手,此時大白青光之下看到覺得手指甚是駭人。十指連心,或許是因爲手指被凍了,所以不大覺得疼,但手那樣子在別人眼中看來便是最最可怖的,也是最最瘮人的。
淵離神色一凜,一把拉過她的手,握住她的手腕仔細端詳着這雙手。羅衣扭捏着想要挪開,與所有女孩兒一樣,不希望自己身體有不完美的地方被人看到,誰知淵離立刻又將她拉近了一些,輕輕將手掌攏了上去,輕聲問她道:“當時用手刨雪洞的時候,不疼嗎?”
“那時候就想着要救人出來,沒太注意手的問題……”
被他這樣攏着難免要碰觸到,她的手一縮一縮的,實在是因爲太過敏感了,好像碰一下就能觸到她手指上的微末神經一樣,形成了膝跳反射那樣的反應。
淵離擔心再弄傷她,慢慢放開她的手,只握着她的手腕,輕輕地卻牢牢地將她的手腕置於掌下,略帶了點心痛的表情說道:“等四宛回來,我就給你療傷。”
“咦,四宛?”羅衣微微睜大眼,這才發現對面的人不在了,立馬叫道:“四宛去哪兒了?”
“他去找救兵了,我們就在這等着吧。”
羅衣“哦”了聲,想着昨天還以爲現在就是絕路了,沒想到四宛還能找來救兵。四宛身體強健,現在醒了,他們的生存保障又多了一條。
只是她又轉了個彎一想,頓時扭頭看他,微微嘟着嘴問道:“你早就醒了,知道四宛出去找救兵了是不是?還裝得像是剛醒一樣。”
淵離微微眯了眼笑笑,撩了一下她遮住眼睛的前面劉海,露出那雙俏皮活潑,斜挑向上的嬌媚眼睛,深深地望進去,然後輕聲地嘆了口氣,將她攬在了懷裡微不可聞地低語道:“羅衣,記住你說的,喜歡我。所以,不要離開我,永遠不要離開我。”(www.11drea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