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過將軍府中人的視線離開大覺寺並不是一件難事。一來將軍府的下人不會料到大太太會有離開之舉,二來僧侶予了人方便,三來是多言、崔氏、孟羅衣以及玉恆相當高的配合度,可謂是在不聲不響之中便沿着大覺寺的隱秘小道避開了衆人。
四個女眷,其中三個還是妙齡女子,這樣的組合單獨出來是很惹人眼的。好在孟羅衣事先想好了,讓玉恆翻出了一些麻布舊衣換上,再舀了一個胭脂盒打開讓另外三人塗上。
胭脂盒內並不是完整意義上的脂粉,而是調製出來的黃粉。這東西在帝京或許還並不太流行,是江南那邊傳過來的,塗在臉上,膚色會變得暗黃,但是是一種很好的遮曬脂粉,聞着有一股草藥的味道。江南女子一般是買來在家中使用,不會有人塗在外面出門,這倒是給了孟羅衣便宜。這也是玉恆上街換購銀兩時,無意中發現有擔貨郎在賣纔買了一盒。
崔氏三人依言換好衣服擦上黃粉,立刻變成了一箇中年老婦和三個面露不虞之色,一派病態的女子。
崔氏很滿意,多言扯了扯身上的衣裳笑道:“這種衣服還是我被賣之前穿過的,現在穿來看,禁不住想起小時候,有件這樣的新衣都要高興上半天。”
孟羅衣給崔氏抻了抻背部的褶皺,聽多言這麼說便是笑道:“如今讓多言姐姐舍下那一身綾羅換了這一身麻衣,真是罪過啊,罪過。”
崔氏與玉恆都笑將起來,多言繃不住也是笑罵道:“以前沒覺得小姐你牙尖嘴利,現在才知道你嘴上是不饒人的。”
四人說笑了一番朝帝京玄武門趕路。
玄武門位於帝京北部,算是鎮守北方官道的城池大門。羅衣四人要北上必會穿過這個關口,除了這條路別無二路。只是帝京作爲國都向來守衛森嚴,一般商戶或平民出入城門都必須要出事身份文牒以及戶籍證明。崔氏並不知這個狹口,孟羅衣卻是略有所聞。
如今城中又有些異樣舉動,這樣的守衛來得更嚴一些。
四人站在距離玄武城門口偏西的城池壁角下,羅衣仔細觀察了下進出城門的人,見的確是防衛甚嚴,便是沒有那種證明的乞丐出城入城,那守城官都甚是仔細地打量了一番才肯放行。
玉恆暗暗說道:“看來咱們不好混過去啊,即使膚色如乞兒,要是他們把我們的袖子拉開,也能看到身上的膚色與臉上的並不同……”
羅衣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道:“多言,楚將軍應該有安排的,難道他沒有聯繫你?”
依靠楚戰是羅衣目前唯一的方法了。楚戰即使是暗自逃出帝京,這帝京中應該還有他的人在。多言是爲他做事的,應該知道其中一些貓膩。
多言皺了皺眉道:“是有,已經聯繫好了,我們出來當日那人就應該與我聯繫的,可到目前他都沒有現身。”多言亦有些慌張,但見崔氏和羅衣仍舊一副淡定的樣子又沉下心來,道:“太太,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點兒東西,天色已經快亮了。”
崔氏沒有異議,孟羅衣在距城門口不遠的地方尋了個餃子鋪坐下,要了四碗餃子。
行了一夜,四人都有些累。崔氏邊吃着邊想下一步該如何走,忽然見城門口疾馳而過一輛馬車,守城官欲要攔截時從車廂窗中拋出一個包袱,馬車未停直直衝了過去,車中有人喊道:“我家公子舊疾復發不得耽擱,望各位官爺見諒,銀子請各位官爺吃個酒!”
聲音慢慢遠去,其中兩個守城官舀了包袱打開,銀燦燦的光立馬晃在眼前。守城官眉開眼笑,果然沒有爲難那明顯看上去是大富之家之人的馬車,任由馬車揚長而去。
崔氏眼前一亮,孟羅衣也同時想到了辦法,只是崔氏發光的眼又沉了下去。
“娘……”
孟羅衣喚了她一聲,崔氏搖了搖頭:“我們沒有那麼多銀子,就算是有,也不能舀出來,四個女眷,沒有男丁,太危險了。”
孟羅衣其實想說銀子她有,但崔氏後邊兒的話倒是提醒了她。即使這樣出了城,難免會讓別人打上主意。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到時候被搶也無處哭去,還是財不外露的好。
本來以爲這是一個好方法,看來守城官也已經習慣了這樣方式的“揩油”,但她們不適合這樣出城。
多言暗歎了一口氣。從楚戰安排的人沒有與她接頭起,多言就知道估計這帝京中又一個將軍的暗樁被人端了。不過走到這一步,大家都不能回頭的,只能再想辦法了。
多言與崔氏暗暗嘀咕,玉恆也在一邊小聲地說着什麼,只有孟羅衣卻忽然仰起脖子朝着一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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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淵離!”
孟羅衣歡欣雀躍,她沒有看錯,真的是淵離!
當崔氏與玉恆、多言商量對策的時候,她正好看見穿着一身青衫的男子,只是今日他身後跟着兩個管事類的人物,背對着她正說着什麼。城門口清早的時候還是很熱鬧的,那麼多重影子裡偏偏她就看到他了,那種感覺就渀佛是詞裡唱的,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她站定在他面前,面目雖然塗了黃粉,但整體樣貌還是清晰的。還不待男子開口,跟隨他的其中一個管事便呵斥道:“哪兒來的無知村婦,還不起開!”說着便一個用力將她往街邊推,卻恰好一輛馬車橫衝直撞地奔了過來,眼看着就要踩上她落下去的身子。
恰在那時男子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將人險險地從馬蹄之下救了回來。羅衣順勢摔歪在地,男子卻也一個趔趄,身形不穩地晃了晃,然後輕咳了咳。
管事煞白了臉,立馬搶到男子面前,問道:“公子可好?”
“無礙。”
男子揮了揮手,看向呆坐在地上的羅衣,忽然輕笑了聲,道:“羅衣,我們又見面了。”
崔氏已經踉蹌地跑了過來,正當這時趕到羅衣面前,將她好一通打量,確定她只是受了驚嚇並無大礙纔算放下了心,但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惱怒。
羅衣來不及迴應淵離的話,迎上崔氏的眼睛道:“娘,我沒事。”
崔氏“啪”地打上她的肩,捏住她的雙臂狠狠搖了搖,怒聲道:“做事之前怎麼不考慮後果,那麼激動作甚!”
羅衣只是柔柔地叫了聲娘,然後扶上崔氏的手輕拍,“娘,沒事呢,我沒事……”
“小姐……”
“小姐……”
玉恆和多言亦是撲到她邊上來,玉恆眼淚都出來了,猶自心驚着方纔發生的事情。
淵離卻是靜靜站在她旁邊兒,也不打斷她們的對話,亦沒有離去,就那麼注視着她們。而奇怪的是,原本他身後那凶神惡煞,推了孟羅衣一把的管事這時候卻是緊閉了嘴不敢出聲。
等孟羅衣被玉恆扶着站了起來,淵離衝她一笑,孟羅衣纔不好意思道:“淵離,抱歉……嗯,方纔謝謝你。”
“不必,推人本身便是家僕之錯。”
淵離說話淡淡的,他身後的管事卻有點兒面如死灰。崔氏疑惑地看向孟羅衣,問道:“羅衣,這位公子……”
“巧娘下葬那日認識的。”
崔氏心中起疑。她不可能聽錯,羅衣喚那名男子“淵離”。淵離這個名字,一般人是不敢用的,難道……
崔氏甩開心裡的想法,拉了孟羅衣的手道:“既然無事,我們就走吧。”
“娘,您等下。”
孟羅衣看向淵離道:“想不到還能與你見面,那日你不辭而別,倒叫我好生失落,也不知道去哪兒報答恩德。”
“不必掛在心上。”淵離搖頭,上下掃了孟羅衣一眼道:“看你這身打扮,不像那日裝束,卻也一樣狼狽,可有急事?”
他不過隨便一問,孟羅衣卻是福至心靈,忽然想到,這個朋友還是可以藉助一下的,當即高興道:“我和我娘想要出城,倒是沒有文書,出不去。”
淵離想了想道:“賄賂即可。”
孟羅衣訝異了一下,“公然行賄也使得?”問完才覺得自己傻。人家正大光明從車廂裡丟出銀子來,口口聲聲還喊着請官爺喝酒,還不算公然行賄?想着就敲了下自己的腦袋,“我傻了才問這樣的問題。”
淵離輕彎起嘴角,若有所思地看了崔氏和孟羅衣一眼,“我着人送你出城。”
“這怎麼使得……”孟羅衣張了張嘴,雖然她是這樣想的,但是她沒想過淵離會先提出來。
淵離道:“無妨,小事一樁。”說着便招了人來吩咐了幾句,那人點頭哈腰地便朝着城門口走去。孟羅衣眨了眨眼,卻是什麼話也沒說。她需要別人幫忙,身上的錢也不能就毀在這一個城門口上,那以後北上不還得花更多的銀錢?再富裕也經不起這樣折騰,有人出頭最好。
事情辦好,淵離淡笑道:“趕時間嗎?”
“嗯,謝謝,我們就先走了。”想了想,孟羅衣擡頭望他,“以後有機會,我一定報答你。”
淵離眼角微微上翹,只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