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雲密佈,朔風呼號。
遼陽府”近郊的“大高坎鎮”裡,街道上的行人也還不如往常的多,除了教廷達官貴人和高階教士的豪華暖轎外,誰肯冒着這麼大的嚴寒在街上吃風,即便是有幾輛大轎華車,門窗的棉布簾也遮掩得嚴嚴實實的,只剩下趕車的御夫,縮着腦瓜兒,顫抖在凜冽的寒風裡,喃喃地抱怨着老天的寒嚴寒和命運的不公。
大街中心,最高聳、最醒目的一座灰濛濛的建築裡,高朋滿座,呼盧喝雉,行酒划拳,熱鬧非凡,那是鎮上的首富、鎮長駱駝老爺的豪宅,也是本地的行政中樞所在。
“滾!”
喝聲響起處,短小精悍、一身怪異裝束的張霖,突然從鎮長府第裡面被人推了出來,一個兇眉厲目、滿臉酒氣的駝背老者,自門簾內伸出頭,冷笑道:“畜生!我駱駝老爺沒有你這個當逃兵的外甥,你和二菊的婚約就此作廢,以後不許你再登我家的門檻兒,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我不是逃兵!”張霖激動的爭辯道:“舅父大人,外甥張霖,隸屬蒼狼將軍第五旗右翼第十三彪前哨哨官,滄浪人的炮火猛烈,本哨一百二十八名兄弟,全都拼光了!我在戰場上重傷昏厥,與本隊失聯,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蒼狼大人移師撤防關內,大營早已人去樓空了……”
駱駝老爺順手將門內一個豐臀肥乳、探頭探腦出來笑嘻嘻的妖冶婦人摟在臂彎裡,斜睨着階下這個長髮蓬亂、破衣爛衫的少年,無禮地打斷他的申訴,冷笑道:“你的主官不在,你又憑什麼證明自己不是逃兵?”
張霖猛然撕掉自己胸前單薄破碎的軍衣,赫然露出胸膛上橫七豎八的鮮紅醒目傷疤,他憤怒的吼道:“就憑九泉之下的一百二十八個壯士亡魂和張霖這一身的彈孔刀傷!”
好似被少年的氣勢所震懾,駱駝老爺滿臉橫肉的面上微微變了色:“孽畜!你要是再賴在門前不走,本老爺可要叫毛警長來抓人了!”
張霖心有不甘的道:“那我和二菊的婚事……”
駱駝老爺面容一厲,怒色道:“你這窮鬼還敢提這事!我和你舅媽‘六大浪’已經做主把二菊許給警長毛猿大人家的少爺做少奶奶了,你膽敢再糾纏我家的兩個姑娘,小心我讓毛警長的打斷你的狗腿!”頭一縮,摟着老婆六大浪又鑽回暖門裡。
被門外的冷風一吹,胸膛
袒露的張霖激靈靈打了個寒戰,他茫然呆立了片刻,只覺着天地之下卻無自己容身之所,他流連幾步,順勢便歪在臺階下,佝僂着身子打起盹來……
“嗚——”“嗚————”
一陣緊似一陣的號角,在“大高坎鎮”鎮子北邊響了起來,伴隨着號角聲,一個嘶啞的聲音從遠到近的傳來:“馬賊!馬賊來了!!快把各家的糧食和女人都藏起來,大家要快啊!”一個氣喘吁吁的卒子,步伐踉蹌的出現在街口的橋頭,隨即緩緩仆倒下去。
橋墩上的雪花,忽然染紅了一大片鮮紅的圖像,還在漸漸地擴大開來。石階下的張霖一躍而起,瞧向那卒子背肩處,插着一隻弩箭,裂了一道血泉,不由得目光就是一寒。
街道兩旁的所有的百姓,無論是男女老幼,都以最快的速度,把糧食和牲畜都藏進地窖;所有的年輕女人,都不約而同的衝進廚房,爭相揩鍋底灰往臉上塗抹;所有的店鋪,都家家窗戶緊閉、上了門板。偌大一條街道,眨眼之間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不見。
蹄聲未歇,四下裡唿哨聲卻均已停止,馬匹也不再走動,一個八、九百人的鎮子鴉雀無聲,就是啼哭的小兒,也給父母按住了嘴巴,不讓發出半點的聲響。
各人凝氣屏息之中,只聽得一個長髮披肩、披着獸皮的女馬賊“喀、喀、喀”的馬靴之聲,從北邊沿着大街,一路響將過來。
這女馬賊身形高大,神情野蠻,半張右臉刺着山鬼**刺青圖案,雙耳墜着金環,目光猙獰,她上腰間披着豹皮,兩腿赤裸,皮膚黝黑;左臂挽着手弩,右臂纏着鎖鏈,鎖鏈的兩端,還有倒鉤,讓人感到不寒而慄。
她走得很慢,沉重的腳步聲,一下、一下,便如踏在每個人的心頭之上。腳步聲漸漸近來,時值太陽正要下山,一個長長的人影,映在長街之上,隨着腳步聲慢慢逼近。
隆冬的酷寒,使得街上的積雪,都結成冰晶。左刺裡一間門窗緊閉着的民宅裡,忽然響起一陣小孩子的哭聲,劃破了天地之間的寂靜。
那嬰兒的哭聲剛剛響起,就嘎然停止,顯然孩子的嘴巴,已被他的父母大人們給死死用手捂住,女馬賊腳步就是一頓!
片刻之後,屋子裡沒了嬰兒哭聲,卻隱隱傳來女人壓抑模糊的嗚咽和男人的低聲喝斥,想必是那個哭泣的奶娃娃,果真被大人給憋死了,
女馬賊野獸般的冷森目光,這才緩緩地收了回來。
前方不遠處,一條皮毛已脫落的癩皮老狗,夾着光禿禿的尾巴,從牆角的狗洞裡探頭探腦的鑽出來,觀察了殺氣凜凜的女馬賊一陣,突然“噌”的一聲,竄過雪街。
眼見着那條癩皮老狗竄到長街街心,女馬賊眼睛裡彷彿出現一種愚弄的表情,她左臂慢慢的擡起,突地一箭飛出!
烏光一閃,那條癩皮老狗,已被釘死在街心,女馬賊的弩箭,恰巧貫穿了癩皮老狗的咽喉,狗血流過雪地時,也同樣是殷紅色的。
空中陰雲密佈,天地間,竟似充滿了一種足以凍結一切生命的殺氣。
女馬賊徑直奔向鎮長府邸,見張霖背手倒提一把奇形怪狀的馬刀,目光陡烈,聲音沙啞的喝道:“閃開!”
張霖被對方的兇戾之氣,迎面一逼,身體一顫,下意識的持刀退開半步,心臟如敲鼓板跳個不停。
女馬賊怒哼半聲,看也不看張霖,幾步來至巨宅門前站定,她嗓音沙啞的向裡面叱喝道:“駱駝老爺,山鬼有禮了!”
只見那駱駝老爺縮着頭,躲在門縫裡顫顫巍巍的說道:“山鬼姑奶奶,您老人家登門有何吩咐?”
女馬賊馬鞭指點道:“炒麥一百擔、乾果六十擔、臘肉三百五十斤、黃玉米十車、白玉米十車、燒酒十甕、馬五十匹、騾十頭、羊六十隻、壯丁四十名、女人三十個,限明日午時,‘天狼山’交齊!”
“山鬼姑奶奶,怎麼這回比上次交納的貨物多了一半,能不能多寬限……”豈知老駱駝一句話沒完,那女馬賊山鬼鎖鏈揮出,碎門而入,甩進教堂門裡,勾着那駱駝老爺的脖子,順手一帶,“砰”的一聲,將他重重摔在街上。
“啊!”那駱駝老爺脖子被帶鉤的鐵鏈緊緊纏繞,哀號一聲,兇橫的女馬賊山鬼單手倒拖着老駱駝,面無表情的向外走去,鎖鏈在冰冷的青石街面上划行,發出一連串的星火和刺耳的聲響。
老駱駝被倒拖而行,身體過處,雪地上留下一條長長的血痕,路過張霖跟前時,駱駝掙扎着雙手,拼命的叫喊着:“救我!我把大菊二菊都許配給你!老疙瘩救救我啊!”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張霖小心翼翼地自後暗中潛近,到距離大約五米的地方,他夾在右手手指間的三把從戰場上繳獲來的水果刀,倏然射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