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河我曾聽外婆講過,說只要是女子,死後來到陰司就一定會先過三途河。這河中有三條深淺不一的暗流,它掌管着陽世間女子的三途。生前喜惡好善,死後就會從哪一條河上經過,承受哪一樣的痛苦。
這三途就是火途、血途和刀途。
渡河之時,必須由一個男子牽引,必須要由一位男子牽引,並且,這位男子還要是這個女子在世時第一次的交歡之人。而如果那女子的交歡之人還沒死,這個女子就會在岸邊等,過不了三途河,只能一直等下去,直到那名男子出現。假如那個男子最後背叛了她,她就會變成河兩岸的兩生花,開至豔紅。
這就是在三途河邊沒有其他的魂魄,而只盛放着這麼多兩生花了。
三途河的河水沒有浮力,也不清澈,渾濁一片,且能夠腐蝕魂魄。一旦落了水,就永遠沒有轉生的機會,只能成爲水鬼,在這徹骨冰冷的河水裡承受永世的痛苦。
我跟在師父身側,小心翼翼地在兩生花間穿行,生怕踩到了它們,可耳朵邊淨是修靈和尚感嘆世間姑娘遇不到他的惋惜聲,於是我一不留神分了心,腳往一朵開得正豔的花芯踩去。我心道完了,這女人本來就死了,被我這一腳踩下去可怎麼得了,哪知那花像是活的一樣自動給我讓了道。潶言格醉心章節已上傳
來到河邊,玄衣人甩出一根鐵鏈子,道:“你們這些小娃娃,快拉好它,三途河的下游就是黑霧峰,我讓渡公帶你們過去。”
師父依言拉着那根鐵鏈子,反手來牽我,修靈和尚跟在後頭。
一路順着花朵前行,我們來到了一條黑的長河邊上,河面停有一艘船。
上了渡船,玄衣人囑咐我們千萬不要說話,不然會把自己的三魂落在水裡,人就算回了陽世,也會成爲一個傻子。我們當然言聽計從。這裡除了師父,怕是沒有人能夠打得過這玄衣人,更況且此時還多了一位艄公。
我看了看穿一身粗麻布衣服的舩公,恰好他正擡頭來看我,眼神怨毒。我一怔,再細看時卻見他正專心地在撐篙,並沒有望着我。
船兒悠悠行駛了半晌,一隻白森森的枯手從河裡伸了出來,一下子抓住了船沿,我們的小船一晃,只聽撲通一聲,有人落了水。師父牽着我的手一緊,轉頭見我還在,明顯鬆了口氣。我回頭看了下,玄衣人站得穩穩的,修靈和尚卻不見了。
“遭了遭了……”
玄衣人盯着黑黑的水面嘆了口氣,“這些水鬼在河裡待得久了,都產生了妒性,要是被他們扯帶下了水,就回天乏術了。”
我往邊上移了移,想看清楚修靈和尚掉進三途河裡到底還有沒有得救。雖然我跟他沒什麼情分,但好歹相識。他也總能在我難過的時候,用不着邊際的話把我逗笑。如此一想,原來不知不覺中,我已經把他當做了朋友。
往河裡一瞧,看到了令人膽寒的景象。
這三途河其實淺得很,粗粗看去,河水是黑的,便以爲深不見底。仔細瞧時,卻連河底的水草都能看得見。而在水草裡糾纏着的,是一具具綠幽幽的腐屍,有人的,還有動物的,凌亂地堆積在一起,層層疊疊,各種姿勢。有些已經腐爛成了白慘慘的骷髏,有些則還分辨得清長相。那臉上都覆有一層綠的毛絨絨的膜,像青苔從人的皮膚里長出來一樣。不時有一兩隻枯手從裡破出來,毫無章法地撕扯一些碎肉。或有力氣大些的,便來扒我們的船沿。
我倒吸一口涼氣:“修靈和尚活不成了。”
心裡有些難過,不能見死不救啊。我拉了拉師父的衣袖,師父搖搖頭,示意我先不要慌,於是我只好將求救的話咽回肚子裡。
船無聲無息地向前行着,兩岸已見不着血紅的花,卻出現兩道高聳的山峰。
峻嶺疊嶂,異常的陡峭。
那舩公在這裡停了船,用撐篙一擊水面,聲音粗啞:“到了。”
兩岸懸崖峭壁,根本就沒有路可上。
我蹭到船沿上,想把腳朝水裡滑去感覺一下這三途河水到底是不是他們所說的那麼冰涼刺骨,那麼恐怖至極。
師父捏了一下我的手,力道有點重,巨疼將我的思緒拉了回來。
“師父?”
“小佛,莫看,快凝住心神。”
“嗯。”我立即閉眼,不再敢想其他。
剛纔一不留神,被河裡的水鬼的怨所所影響了思想,差點自動走到水裡去。
好險!
少頃,我感覺整個人被師父牽着,臨空而起,一路上升。起先我有些怕,後來偷偷把眼睛打開條縫看了看,見已經到了半山腰,有一個很大的空地,空地上什麼植物都沒有,只建着一個八卦形狀的祭祀臺。再往遠處看,便是黑霧正濃。
突然一個黑影從我眼前飛過,我嚇了一跳趕緊閉眼。剛纔不過一瞬間,看到那黑影好像一隻人的手掌。
可是,怎麼只見手掌不見人呢?
等師父叫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發現舩公不在,玄衣人正在將一柄黑的大傘收攏起來。師父牽着着我站在一處懸崖邊上,稍微一往後退,則會掉進三途河裡。
“黑霧峰往前行百米便是陰木藤,你們要的花就藏在裡頭。”
玄衣人手指着前面一處,那裡迷霧漫漫,看不清楚是什麼景。
我問道:“我們直接去摘就行了麼?有沒有人看守?”
玄衣人看了眼師父,笑着咽道:“那地方雖然兇險,卻也難不住他,我這還有新魂要收,就不陪你們過去了。”說完隨手招出一團綠的光點,時而拋向空中,時而穩穩捏住,這樣幾個來回,他整個身體就那樣憑空消失。
師父一手執陰令劍,另一手牽我,“小佛,若有危險,跟在我身後便可。”
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突地一抽,握緊了拳頭,朝師父點頭。
前行半刻鐘,我這才發現剛纔站在黑霧峰半山腰時看見的霧氣,是一道數米厚的屏障,這應該黑霧“結陣”。此時我們站在黑霧的這邊,能清楚地瞧見裡邊的事物。
那裡有一株參天古樹,估摸着有數十層樓房高,上百人雙手打開才能環住。樹的枝丫上向下垂着一條條黑的樹藤,根根分明,藤蔓上掛着純黑的葉子,像葫蘆葉兒,卻沒葫蘆葉兒有朝氣。
德國有一種“章魚樹”,又名“惡魔之樹”,跟眼前的陰木長得很相似。
曾經有專家分析過“章魚樹”的樹藤,說是會基於種子傳播的本能去攻擊動物和人,只要在樹藤前移動,就會瞬間被樹藤纏捲起來,吊到樹上去,直到被殺死。死後的屍體會引來昆蟲,昆蟲進行傳播授粉,留下的糞便更是“章魚樹”最好的養料,比腐爛的屍體更加細膩,更加適合樹的吸收和生長。
不得不說大自然鬼斧神工,竟能衍生出這樣高級的共生體系。
我用手去摸陰木的藤蔓,涼涼的,撥弄一下,並沒有見樹藤有何動作,朝裡一瞧,依稀能看見綠白的樹幹。
這麼茂盛的大樹,歷經千萬年長河,享有經年不變的孤寂、無奈的同時,其本身肯定也藏着諸多不爲人知的秘密。
我繞着陰木藤探究了一番,“師父,這怎麼跟去地底城那條小巷子的藤葉一模一樣?”師父點頭,“正是此處所取。陰木藤能束縛陰魂的自由。”
“你以前就來過陰司麼?”
師父搖頭,“不記得了。”
師父用劍挑開擋住視線的藤條,拉着我鑽了進去。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師父身後,腳下是一塊塊突起的石塊,稍不留心就會被絆倒。走到樹根處,發現這樹幹有一個半人來高的洞穴,黑乎乎的,不知道里面會有什麼。師父並沒有要直接進去的意思,只鬆開我的手,用長劍劃破自己的手指,將血滴到樹根下。那樹根一接觸到師父的血,腳下的地突然晃動了一下,我站不穩,準備伸手去抓師父的胳膊,見師父正用血在畫符文,情急之下扯住了一條陰木藤。陰木藤被我這一扯,居然就那樣斷掉了。
師父聽到聲響,回過頭來看我,我撓撓頭,傻笑兩聲,感覺地沒有動了,便將陰木藤接回樹枝上,可是我一擡頭,哪裡有什麼枝丫是斷口的?一條條藤蔓井然有序地灑下來,因我剛纔的動作,皆在輕輕搖擺着。
我把陰木藤舉到師父面前:“師父,怎麼辦?接不回去了。”
“無妨。”
師父回我一句,用下巴點點我的手,我一低頭,發現剛纔還是漆黑的陰木藤蔓此時已變成了綠白,嚇得一鬆手就扔到了地上。師父輕笑一聲,轉頭,繼續去破開結陣。我尷尬地跺了跺腳,低下頭,把手在衣服上搓着。
再次擡頭時,不由驚呆!
我朝師父望去,剛纔如墨般的樹洞此時泛起了淡淡的白光,師父側身站在洞邊,將長劍的劍尖置在地上,雙手覆在劍柄上,眼睛緊緊盯着洞內,眉頭微微皺起。
因了這柔柔的光,渾身散出濃濃的暖意。
擡眼向上看,原來是月光,難怪會有如水般的溼潤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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