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支荷尖露出了水面,在與水面平齊的地方,撐起了一把小傘;又一朵花蕾升了出來,在水面上綻放成粉嫩的蓮花。接二連三,無數藕荷眨眼間就填滿了整個後塘。我正瞧得新鮮,忽然有一隻翅膀上帶着螢光的蝴蝶出現在了半空中,它飛到一朵蓮花上,翅膀收展起來,然後又一隻,頃刻間上百隻帶着螢光的蝴蝶,停在了第一朵花蕊處,然後再把翅膀收起來。
四周靜悄悄地,夜空銀輪正現,星子閃爍,後塘裡幾百上千只蓮花花開正豔,無數只螢蝶俏立於花間。
正此時,水裡傳來響聲,我捏緊拳頭,如果苗頭不對,就立馬開跑,至於妞妞的水陰關,大不了再重新撒一次芝麻,總不能眼睜睜被嚇死在這裡。
水中央泛起了漣漪,不出片刻,一個衣不蔽體的美豔少婦從水底緩緩升起。
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看到比妞妞媽還漂亮的女人,我不由驚呆了,餘光偷瞄已滿足不了我,於是我轉過身子,聚精會神地看着她。她半截身子在水裡,半截身子在水面,眉眼帶笑,周身霧氣繚繞,整個畫面有種古代女子入水浣紗的唯美之感。
“你是仙女麼?”我脫口而問。
她直勾勾地把我看着,原本微微上翹的嘴角慢慢耷拉下來,透着笑意的眼角也漸漸冷下來,喜悅的神驀然之間變成了悲慼之,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害怕像潮水一樣襲滿了我的腦海,頓時讓我手腳冰涼,心砰砰跳得厲害,呼吸也漸漸沉重起來。
我想轉身往家跑,可是腳卻痠軟,使不上力道。
這個女人表現得並不像水鬼,水鬼的“作案”方式是引誘。
比如當某一日,你看到一條鮮活的大魚在離岸邊很近的水裡浮着,如果你去抓它,它就往遠處遊一點點遠,你再去抓它,它再遊開一些。直到利用這種方法,來使你自動走向河中間。
再舉個例子,如果來到河邊的人是男人,水鬼就會給男人制造出一個幻境,幻境中有漂亮且脫了衣服的女人站在河裡,男人只要往前一步,就會踩空,掉進河裡去;如果是女人來到河邊,水鬼就會根據女人的**,來編造幻境,讓女人上當。
水鬼比遊魂可怕得多,好在一條河流裡自始自終,都只有一個水鬼。
水鬼在這一條河流裡生存着,這一條河流都會發生過許多怪事,最爲頻繁的就是這條河裡每過一段時間,在沒有任何徵兆的情況下,會有大量的魚莫名其妙地死去。這些魚飄浮在水面上,誰要撈回家吃了,準會病上一陣子。
只有這隻水鬼把生人拉下水,死掉,它自己纔有投胎轉世的機會。
歷朝歷代關於水鬼的說法,都是找替身。水鬼只有把人拉下水,死掉,水鬼才能有投胎轉世的機會。這個因果究竟是誰安排定下來的,誰也不曉得。
水鬼沒有善惡之分,一概而論,都是壞的。
因爲一個人死後當了水鬼,那麼生前身後事都不會再記得,它只有一個執念,那就是把路過的人引誘下水,溺死,然後自己得以輪迴。
被塘裡那個祼身女人看得我心裡發毛,小腿不停打顫。她哭喪着臉,後又翹起嘴角微微一笑,我再也支撐不住,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手裡妞妞的東西脫手掉到地上,我也顧不上了,雙眼一閉,扯着嗓門大喊:“救命啊……有鬼!”
“大晚上鬼嚎什麼!”
一個穿土黃偏襟長衫的和尚從雜草堆裡站起身,不耐煩地打了個哈欠。
看到來的是個人,我使出全身力氣,朝他連滾連爬:“救命啊大師……”我一把抱住他的腿,拼命地哭,“外婆把人家一個人丟在這裡,嗚嗚,把人家嚇死了。”
和尚想把腿抽離出去,我死死抱着沒讓他得逞,他彎腰用手來掰我的手指,把我手指摳得發白,我也沒鬆手,他沒轍了,嘆了口氣:“我說你能正常點麼?她不就是個古代的魂靈麼?怕什麼?你看她嚇了你半天,又沒有出這個池子。要是真想害你,早就動手了。”
我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
這個女人會是誰呢?看着我又笑又怒的。
和尚把妞妞的衣服和鞋子撿起來,走到塘邊,用力一丟,扔進了水中央。那**少婦面無表情地看着我,身子緩緩下降,隱到水裡去了。我踮起腳尖朝塘中間看,再沒有看到妞妞的東西和那個女人,這才鬆了口氣。
妞妞的衣服和鞋子是解水陰關的重要東西,它們代表了妞妞本人,去承受水陰關的殺氣。但是丟衣服和鞋子到水裡,必須由有些道行的人來進行,所以我之前一直抱在懷裡等外婆回來。而眼前這個和尚,雖然看不出來他的修爲深淺,但好歹也是佛門弟子,只要當過一天的和尚,都會有“佛”來照臨。
和尚把妞妞的東西丟到水裡之後,轉過身道:“你打擾了我的香夢,你得賠我。”我一口氣卡在喉嚨裡,劇烈地咳嗽起來,和尚驚了,忙伸手來拍我的後背,邊拍邊道,“乖啊乖啊,我不要你賠還不行嘛。”
過了好半天,我的氣才順了,慢慢道:“大師啊,謝謝你的幫助,我得回家去了。”
我說完,就往回走,和尚一把把我拉住,沉着臉道:“你不認識我了?”
聽他這麼說,我仔細看他,突然想起來,跟白老闆回村子的時候,遇到過一個濃眉大眼的圓臉和尚,再看眼前這和尚,萌噠噠的,可不正是他麼!他怎麼會在這裡?
和尚嘿嘿一笑,雙手作十,朝我行了一個佛禮:“貧僧修靈,自上海七寶古寺而來,聽聞姜嫄村有鬼事現出,故來此瞧瞧,驚到了姑娘,是貧僧的罪過。”說罷,又朝我彎腰行了個禮,“下面我再來介紹我的俗家名字,我叫夏瑪巴,四川人,今年26歲,白天在七寶古寺上班,晚上自由活動。”頓了頓,又添了一句,“下班後,主持不會干擾我們的私生活。”
我對他印象不錯,又被他幽默的語言逗樂,稍稍鬆了口氣,於是問他抓到鬼沒有,他嘆了口氣,搖搖頭說,“來晚了一步,被它給跑了。”
“很厲害的一隻鬼麼?”
“十分厲害。”
“那它現在還在我們村子裡麼?”
“走了,早上走的。”
“哦,那就好。”
我拍了拍胸口,已經不像先前那麼緊張了,於是邁腿向村子走去。修靈和尚說白天睡飽了,晚上沒什麼事,跟我回家見見我外婆,順便討教一下佛性。
路上我問他剛纔後塘裡的那個美麗的少婦是誰,他同我講了一段故事,跟神話似的他說,那少婦名叫青兒,本來是隻青鳥,可是被人一箭射死了,落到了這個池塘裡。因爲是枉死,所以怨氣不小,時常驚攏到周圍的百姓,所以百姓請來高人,施了個法術,把她永遠地封在了這個池塘裡,足不能出,除非有緣之人到來,解開這個法術。
剛纔,她以爲我也同普通人一樣看不見她,於是從水裡探出身子,自由活動。
沒想到,我卻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她於是發現我能看見她,以爲我就是那個有緣人。既然我是那個有緣人,那麼自然困住她的術法就能由我解開,這麼一想,她就想與我交流,哪知道我大喊有鬼,她就產生了怒意,如果不是修靈和尚在這裡,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事情。
我戲謔修靈和尚:“你明明就是在編故事啊,還百姓呢,現在誰叫百姓,都叫廣大人民羣衆。”
“你不信就算了,反正我沒有騙你。”
“我雖然不信,但是……”我笑了笑,“感謝你救了我。”
“不謝不謝,爲人民服務,應該的。”他撓了撓頭,手指在光潔的腦袋來回撓着,看着很。
回到家,外婆坐在客廳,身邊的劉大嬸扯着她的胳膊,慷慨激昂地說着:“朱姐,你說我老公是不是有問題?天天纏着我要,我都五十多歲了,哪經得起這樣折騰啊。他用尋常的方式倒也算了,可偏偏夜夜花樣百出……哎喲我的天!”劉大嬸說到這裡,發現了站在門口的我們,雙眼圓圓瞪着,罵了句孃的,紅着臉跑了。
外婆長長吁了口氣:“總算清靜了!要不是你回來,她還得說。”外婆站起身,活動活動手腳,看着修靈和尚道,“小佛,這是你朋友?”
修靈和尚自來熟得很,主動上前握住了外婆的手:“外婆你好,我叫夏瑪巴,來自內蒙古大草原,我也信佛。”外婆笑眯眯地連說好好好,然後招呼他坐下,叫我去泡茶。我邊泡茶邊小聲嘀咕,這個修靈和尚剛還說是四川人呢,現在又說是內蒙古來的,一會兒說一套,真是不靠譜!
等熱茶上桌,修靈和尚已經將外婆從裡到外誇了個遍,把外婆高興得不行。
我白了一眼修靈和尚,喝着熱茶,問外婆:“外婆,你剛纔怎麼把我一個人扔在後塘呀,我看見鬼了你知道不?那池塘裡白天沒有水,晚上滿滿當當一池子水,好嚇人吶!那些水都是女鬼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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