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反應極快,另一隻空閒的手揮起一枚銅錢,砍斷了陰木藤。陰木藤倒落在地上,漸漸變成了綠白色。
周圍的那些陰木藤因了師父的這些動作,分分向這邊探過來,尋找具體的方位。
像一顆顆黑色的蛇頭。
我緊緊貼着師父的身子不敢動彈。
進來時的道路還在,只是這些陰木藤活動着,我們不可能輕易走出去。
師父牽緊了我的手,讓我多注意腳下,不要被石塊絆倒。
才邁出一小步,近處的數十根陰木藤便圍攏了過來。我只覺眼前一記白光閃過,所有的藤條都掉到了地上,成了綠白,接着萎縮,變成一截枯枝。師父收劍,握在手裡斜斜揮出,又帶着我走了兩步,一根陰木藤從上方襲來,一把纏住了我的頭髮,我呼痛,師父反手一劍,將那陰木藤截斷。我的頭髮也被削掉一縷,在半空中打了個轉,往下落。師父伸手接過,放進了口袋裡。
就這個當口,我看到一根陰木藤緩緩地靠近了師父的右手,像是有雙眼睛在指引一樣,極輕地攀上了衣袖,師父根本未曾發覺。
“師父當心!”
我話剛一出口,感覺自己的小腿一緊,低頭看去,一根陰木藤不何哪裡冒出來,竟然躲過了師父的陰令劍,把我的小腿給纏住了。我的手此時還被師父牽着,腳不敢亂動,便用手去撓師父的掌心。
師父正忙着對付前面的陰木藤,一時沒空理我。
腿上的陰木藤又多纏了幾圈,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將我一扯,往上一提,剎那間身體就失了重。我被陰木藤倒吊了起來,長髮落在師父的臉上,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我的手猛地從師父的手中抽出,我本能地想去抓,卻抓了個空。師父挽了一個劍花刺出,陰木藤倏地將我扯上去兩三米高,躲過了師父的劍鋒。
這一甩一拉,附近有數十根陰木藤被我吸引,從四面八方捲過來,一部分去攻擊師父,少數幾根纏上了我的手臂。我被呈大字型吊着,原地打轉了幾圈,那陰木藤更是纏得像大姑娘的麻花辮一樣。
原以爲這樣就算了,沒想到這邊動靜越大,來的陰木藤越多,一根根沒完沒了往我身上纏。有一根來勢猛了些,直接抽在了我的腦門上,我腦子當時就嗡地一聲,變得暈乎乎的。
陰木藤將我裹成一個大糉子,在成千上萬的枝丫間拖着,我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幾乎快要失去知覺。
迷糊中感覺陰木藤不再繼續前行了之後,我想要睜開眼,卻發現有一層水霧將我的視線擋住一般。全身都是陰木藤上傳來的涼意,我接連打了幾個寒戰。做了個深呼吸,緩過神來,透過陰木藤的葉子,看到四周全是數不清的陰木藤,十米開外站着一個男子。青布長衫,頭上長了兩隻角,彷彿正是那個被封印在玉石臺的男人。他背對着我,看不清表情。
我努力在陰木藤裡掙扎了幾下,想讓他發現我被困在陰木藤裡,好來救我。陰木藤被我的動作喚醒,變着花樣來纏我。
那男子果然被這邊的動靜驚動,緩緩回過身來。
我不由怔住。
劍眉鳳目,鼻正脣薄,肌膚細如美瓷。
他朝我一指,那些捆在我身上的陰木藤突然全部鬆開,退了下去,只留一根將我的腳纏着,像盪鞦韆一樣把我甩向這個男子。
我努力睜大雙眼,心提到了嗓子眼。
這陰木藤到底要幹嘛?距離這麼遠,這男子可千萬要將我接住啊。
腳上忽然一鬆,最後一根陰木藤放開了我,我的身子立即自由落體往地上撲去。那男子向前奔跑兩步,跳起來,一把將我摟在了懷裡,又落回地面,單漆跪着,緊緊抱住我。
還好還好,沒有被摔死。我在心裡慶幸。
過了好一會兒,他還沒有要鬆開我的意思。我本來就被陰木藤折騰得全身疼,現在他這麼抱着我,勒得我喘不過氣來。“快、快出人命了……”我斷斷續續吐出幾個字。
他一聽,身子緊繃了一兩秒,猛地將我鬆開,雙手扶住我的肩膀,死死盯着我看,眼裡滿是驚疑。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糊塗了,緩了緩,便道:“這位哥哥,你救我我很感激,可是我已經有心上人了,您能不能放我下來?”他眯起雙眼,一把將我推開,又欺身向前,右手掐住了我的脖子,眼帶殺意。
我嚇得雙腿直打顫。
“你是誰?”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許是被封印得太久,長時間沒有講話。
我搖了搖腦袋,意識他先把手拿開。他遲疑了一會兒,放開了我,後退一步,道:“對不起,在下認錯了人。”說着閉上了雙眼,臉上浮出悲色,“我早該知道,我要等的人,她們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她們是誰?你等她們做什麼?”
“我害死了她們。”他頭頂的兩隻角突然閃出了紅色的火光,手一展,一把摺扇不知從哪裡飛了出來,穩穩落在他的手中。他拿着扇柄,在另一隻手上輕輕打着拍子,儼然一副公子哥的模樣。
“姑娘,你走吧,我也該走了。”
我立馬從地上爬了起來,一瘸一拐:“既然如此,那再見哈。”轉身走了幾步,那些陰木藤迅速向我圍了過來。我嚇了一跳,回頭去看那男子,他揮了揮手,道:“讓她走。”話音一落,那陰木藤自動往兩旁撤去,讓出了一條小道。
我掃視了一下四周,又動了動腳,真的沒有陰木藤再纏過來,不由大吃一驚。
他竟然能操縱陰木藤!他究竟是誰?
不會是那頭怪牛吧?
擡腳剛準備走,一個修長的黑影在小道的那頭緩緩行來,手裡拿着一柄長劍,劍尖直朝地面。近了,發現居然是師父。
我三步並作兩步撲上去,挽住師父的手。師父撫了撫我的頭髮,語言雖是埋怨卻調子溫和:“不是囑咐過你遇到危險要握着靈鳳玉的麼?怎不聽話?”
“情況太緊急,我一時給忘了,嘿嘿……”
師父檢查我身上的傷口,低聲道:“疼麼?”
我搖頭:“一點都不疼。”只是些皮肉傷,沒有傷到要害。
正與師父說着話,一道白光射來,師父眼神一變,擁着我閃電般地轉身,一甩手,凌空將那光給握住了。這套動作幾乎就在半秒之內完成,我甚至都還沒看清楚那白光是個什麼東西。
“大殿下,久違了。”
一個磁性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是頭上長角的男子。
我左右看看,這裡除了我們三人,再沒有其他人,他喊的大殿下,是誰?
師父將我往身後一攬,同時陰令劍出鞘,正對着男子而去。
男子頭頂兩隻角上的紅色火光暗了下去,側身躲過陰令劍,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退到了十米開外。
“大殿下仍是那樣鐵面無私啊。”他道。
師父淡淡地回:“善惡到頭終有報,吾不過依法辦事罷了。”
“哼。”男子仔細看了我半晌,然後轉過身去,也沒有繼續理我們,獨自向前走。每過一根樹枝,陰木藤便自動往兩旁退去,爲他讓路。當過了這一小段路,那些陰木藤便又重新圍擾起來,遮住他一部分身影。
月光幽幽灑下,他獨自朝陰木藤深處走去,偶有幾片來不及退去的陰木葉拂動他的頭髮。髮絲揚起,又落下,莫名添了些悽清。
我望着他的背影,扯了扯師父的袖子:“師父,他到底是誰啊?”
“一頭牛。”師父收起劍,牽着我往相反的方向走,“許多年前,他殺了三名百越族人,我將他封在了伏牛山。”
“什麼?”
恰好跟我聽來的傳說對着上口!
可是,怪哉!被當成傳說的事情,至少得有百十來年,師父的外表這樣年輕,他到底多少歲啊?
師父牽着我走,我忍不住問道:“師父,你幾歲了?”
師父停下腳步,白月光照得他的臉上一片肅殺之氣:“小佛,我告誡過你,有些事該知道,有些事不該知道。”
我愣愣點頭,鼻頭一酸,不敢再多嘴。
走過陰木藤的黑霧結界,到了黑霧峰這邊的懸崖上。
師父忽然問我:“小佛,大道言有十方世界,我們到底處於哪一方世界之中?”
“啊?十方世界?”我一聽,懵了。
“你知道莊周夢蝶麼?”
“知道啊。”
莊周夢蝶大家耳熟能詳,是出自戰國時期道家學派的莊子之口。那是一個非常有哲理性的命題。大意是莊周有一天夢見自己變成一隻蝴蝶飛在花中,愜意無比,可是醒來後卻發現自己是莊周,一時驚惶,不曉得自己到底是莊周在夢中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在夢裡變成了莊周。
師父沒有再問我,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
我輕輕推了推師父,他回過神來,輕輕“啊”了一聲,然後將目光投向懸崖下,我也跟着看去,心說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出去呢?
不看還好,一看嚇得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