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爸爸媽媽很早就回來了,早得很不正常。
他們沒有開車去,一般從鎮上到我們村的早班車是七點,而從市裡到我們鎮上的早班車是七點半,也就是說如果爸爸媽媽要趕回家的話,最早上七點半從市裡出發,而從市裡到我們鎮上,需要一個半小時,再從鎮上到我們村,要兩個小時。
此時此刻,我給爸媽開門的時間,是五點鐘。
就算他們是坐朋友的車回來的,這個時間點也對不上號。
爸媽的頭髮上蓋了一層白白的霜,現在是四月底,並不是落霜的時節。
我很驚訝,心裡稍微有了一點兒眉目,可是,我表面上裝作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也沒有去問什麼,就跟平常一樣跟他們相處。
就這樣相安無事過了三天,終於,隨着媽媽的一聲尖叫,我一個鯉魚打挺從牀上坐了起來。師父早就醒了,看着我,眼睛裡帶着悲憐的光。我只看了師父一眼,就打開房門奔進了外婆的屋裡。
媽媽半蹲在外婆的牀邊,手握着外婆的手,壓低了聲音在哭。
爸爸站一邊,搓着手,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媽媽纔好,看到我來,忙讓我進來看看外婆最後一眼。
我心裡一緊,走到了媽媽身邊。
外公和外婆並排躺在牀上,眼睛半眯着,我喊了一聲:“外婆,我是小佛……”外婆沒有說話,像是沒有力氣了,連閉眼的力氣都沒有了。我又喊了聲:“外公。”外公眨了下眼睛,眼角滾出了一大滴淚水。
從那之後,外公外婆就好像一幅畫一樣,永遠定格在了那裡。
這些天來我心裡的疑問,終於有了答案。
外公外婆明明在幾年前就已經離去,是我親自把他們送去的地下城,由鏡靈守護着。是我親手給外公外婆做的墳墓,建的墓碑。也是在墓碑旁邊,我拜了師父爲師……直到前不久,我死裡逃生從上海回到姜嫄村,外公外婆卻又跟沒事人一樣,出現在了我的生活裡。
這一切來得太過於突然,太過於詭異,我心裡清楚那是怎麼回事,可是……我不願意去揭開這一層面紗。
我一直在等,在拖,我希望這種平靜而又安詳的日子能夠永遠地繼續下去,我永遠都不想去面對那份殘酷的現實。然而,表現平各的假象還是被打破了,我終究還是要對面這一切……
師父走過來,把我擁進懷裡:“小佛,對不起,師父無能。”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我知道是師父用術法“救活”了外公外婆,我知道師父雖有通天的本事,可是也不能真的令人起死回生,更何況,是屍體早已經壞死的人!
我知道這一切都只是師父用陣法施出來的幻境,可是我不願意去相信!
如果我相信了,那麼接下來等待着我的,將會是爸爸媽媽的離開。
我不忍心再去看外公外婆的臉,我像行屍走肉一樣跟着師父身後,來到了後塘邊上。陳青兒從水裡出來,對師父行了一個大禮,又轉身鑽進了水底。她並沒有對我怎麼樣,也沒有來傷害我,她甚至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
師父隨意地草叢裡坐了下來,我也跟着坐了下來。
“小佛,這是整個幻陣裡的陣眼,還有七天時間,一切就會恢復原狀了。師父學藝不精,只能做到這裡了,”
“嗯。”我的心裡空空的,就好像靈魂也空了似的。
然而這種空,卻讓我的思緒像一面明鏡!
師父嘆了口氣:“若不是我當年執意救母,外公外婆也不會爲了幫你續命而自亡其身,我雖有心彌補,可爲時已晚。”停了一下,師父又說,“這一路走來,我造下的殺孽不輕,現如今終於得到了報應。”
“師父,這並不是你的錯。”
“小佛,你恨師父麼?”
“不恨。”
“小佛,師父對不起你,師父希望你能夠幸福快樂。”
我把腦袋靠在師父的肩膀上:“師父,你不用自責,外公外婆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去逝了,這我知道。謝謝你利用玄術讓我又過了一段快樂的時光。真的!這段日子,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光!從我愛上師父的那刻起,我就已經放下了我們幾家之間的恩恩怨怨,所以啊,師父,我還是很愛很愛你的,你不要因爲內疚,又去做那些自認爲對我很好的事了。”
師父揉了揉我的頭髮,聲音有些哽咽:“小佛,你那麼好,那麼善良……”
“好與不好,善良與不善良,那要看對方是不是師父了。”
我閉上眼睛,落下了兩行淚。
今天所發生的事將我的心結打開了,從此再不用自欺欺人了。
但願外公外婆入土爲安,早日輪迴轉世。
來世,希望大家都做普通人!
一陣輕風吹過,幾片草葉子劃過我的臉,酥酥癢癢的,我擡手一揮,那草葉子落到了師父的頭上發,我伸手把葉子拿掉,看着師父輕輕地笑。
一切虛幻終成空,幸好還有眼前人。
我和師父回到家,聯繫了送葬隊伍,將外公外婆的葬禮定在三天後,媽媽幾度哭得昏死過去,爸爸也在一旁不停地抹眼淚,白荀扯着嗓子嚎,修靈也一臉地悲慼,就我和師父像是局外人一樣,看着這一幕幕,我的心裡竟然連一點哭的慾望都沒有了。
鄰居們都以爲我是太難過,而悲傷過了頭。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我突然就不難過了,就好像一切都看開了,心情豁然開朗的那種感覺。
當天下午,連妞妞也回來了,她不知道從哪裡聽到了風聲,跟陳皓一起趕回來了,一回來就抱着我哭了一頓,就跟她爸媽剛離世那會兒一樣。我怕她哭得動了胎氣,讓陳皓陪着她去我屋裡休息一下,妞妞不敢,還發現了白荀的存在。她愣了很久,然後問我我肚子裡的寶寶哪裡去了?
我就算是告訴她,我在八卦幻鏡裡生下了白荀,還把他養到了五歲,她能相信麼?
她現在的肚子,也就五六個月大。
我跟她說等一切忙完再跟她解釋,她點點頭,去休息去了。
媽媽抱着外公外婆的屍體,哭得撕心裂肺,而我站在她旁邊,就好像是命運的主宰者,我知道爸媽七天之後也會離我遠去,可我無法改變這個結局。我無法改變這個結局,便淡然地接受了它。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居然能如此的淡然。
師父說,只有看破了幻術的人,才能跳脫這個幻術,我們都身處於幻術之中,現在我和師父站在了幻術之外,而白荀和修靈還處於幻術裡面,妞妞和陳皓還處於幻術裡面,那些村民們也還處於幻術裡面,他們不自知,我們也不便相告。
外公外婆的葬禮很簡單,搭了個靈堂,棺材在靈堂裡停了兩天,然後拉去火化。
這一回,我是徹底地清醒了。
三天後,外公外婆的骨灰埋進了家後頭的地裡,由我親手立的碑,還是在原來的位置。
妞妞和陳皓學校裡要準備畢業論文,於是回了上海。爸媽從失去外公外婆的悲傷裡走出來了一些,不再跟前幾天那樣哭泣了。
三天前,家裡還是歡聲笑語,三天後,一切就好像死寂了一般。
第四天,我做了早飯去叫爸媽來吃,爸爸來了,媽媽卻沒來,於是我去找,最終在外公外婆的墓碑邊,找到了媽媽。
媽媽坐在那兒看着天,看到我來,她勉強擠出了笑臉。
“姻禾,我沒有爸爸媽媽了。”
我靠着媽媽坐了下來。
“媽媽,別怕,你還有我們呢,你還有個好女婿,有個好孫子呢,我們都會疼你的。”
我安慰着媽媽,自己的淚先流了出來。
我也很快就沒有爸爸媽媽了,我在心裡小聲地說。
媽媽給我把眼淚擦去:“是啊,媽媽還有你們。”媽媽親吻了我的額頭,把我抱進懷裡。
我其實挺感謝師父的,他雖然使用的是幻術,可是處在幻術裡的人對周圍的人和事的感情,那都是真真實實的。我很感謝他,讓我知道了媽媽心裡的感受。
這時候,爸爸找來了,他把媽媽拉了起來,遞給媽媽一碗飯:“你們女生就是矯情。”說完,看向我,“姻禾啊,你可不知道,每一回你媽心裡難過,她就不吃飯,找個地方藏起來,只有我把飯端到她面前,她才笑一笑。”
媽媽看着飯碗,輕輕笑了笑。
爸爸指着媽媽說:“看吧,我沒說錯吧姻禾。”
媽媽把碗湊進鼻子聞了聞:“我昨天夢到媽媽說缺錢,我們一會兒上街買一點兒吧。”爸爸點了點頭。
吃完了飯,爸媽出門去鎮上了。
我給金慈打了個電話,讓他幫忙查一下我爸媽坐的是哪一趟車?
等到傍晚,爸媽回來了,他們請人做了很多紙糊的飛機大炮,子彈槍什麼的,我問媽媽弄這些幹嘛,媽媽說外婆一輩子走陰,救了很多人,卻得罪了不少邪靈,在世時有師父在這裡坐鎮,她怕外婆現在去了那邊,沒有師父在,會被那些邪靈欺負。
媽媽的這番話,把爸爸說紅了眼:“姻禾,爸爸身爲一家之主,卻從來沒有爲你做過什麼,爸爸還把你一個人丟給外婆長大,爸爸很慚愧啊。”
“爸爸,你不要這麼說,我很高興能在外婆身邊長大。”
“姻禾,你真的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