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擡手一拂,連粥帶碗全部掃到了地上,碗“砰”地一聲,摔成了碎片。師父怔了怔,笑了下,蹲下身子。把碗的碎片一一拾起,放到桌上,然後又出去找了掃把,把地上的粥打掃乾淨。之後,師父把那枚墨色的戒指,放到了枕邊,靜靜站着,與我對視。
“這是修靈對你的心意,你且收好。”
“師父……”我喊了一聲,喉嚨哽咽,緩了好久,才說下一句話,“師父,我嫁給修靈你就這麼開心麼?你以前給我的那些溫柔難道都是假的麼?”
師父神色淡淡:“你也知曉。你的心可救我母親出陰司,我原本是打算直接殺了你。挖、挖心……可是,畢竟你只是一個小女孩。我本不該拿你的性命去換母親的自由。”
“所以,你對我的好,僅僅只是因爲你曾經對我動過殺念,又產生了一連串的內疚,是麼?”
“修靈會是個好丈夫。”
“你說過讓我爲你守身如玉的,這些也是假的麼?”
“只有守身,心纔有用。”
“……”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啊!
我輕輕笑了起來,心裡卻是一點悲傷也沒有了,腦子空空的,心裡也空空的,好像整個人都空了一樣,什麼也沒有了,一點感情、一點思緒都沒有了。.сОМ
師父替我蓋好被子:“我再去煮一碗粥來。”
我站了起來,光着身子。在師父面前,把昨晚因激情而脫掉的衣服,一件一件穿了起來。
師父的臉一下紅了。眼睛看向別處。
我倒是破罐子破摔了,什麼也不怕,看就看吧,反正身子已經破了。
“師父,你看。”
我故意把右手中指伸到師父面前:“你看,沒有了呢。”
師父淡淡道:“沒有了,便沒有了吧。”
“我的心不能救你母親了。”
“無妨,我自己去救。”
“你打算再取誰的心呢?是不是再找一個跟我一樣長得一雙佛手的姑娘?再去溫暖她的心?”
“或許吧。”
“那我幫你去找啊。”
“多謝。”
“不客氣,誰讓你是我師父呢。你連我的終身大事都可以做主,吩咐我找個姑娘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我把枕邊的墨色戒指套到右手中指上,大小剛好:“師父,漂亮麼?”
“很好看。”
“到時候師父給我當伴郎吧。”
“……好啊。”
“我還要一個大大的紅包。”
師父從口袋裡拿出一張金色的卡:“給。”
“嗯,那我就不客氣了。”
我把金卡接過,放進口袋,笑了笑,“師父,我突然覺得有點餓,你再幫我煮一碗粥吧。要你親手煮的,煮滿兩個小時,這也許是我最後一吃嘗你親手煮的飯了。”
“好。”
師父撫了撫我的頭髮,轉身出去了。
我把房門鎖死,坐在桌邊,把金卡拿出來,眼睛乾澀。
師父好大好筆啊,已經給了我兩張金卡了,加上爸爸那筆鉅款,我也算是個小富婆了呢。以後回到上海,我要吃香喝辣,找三四個小白臉,左擁右抱。
我趴在桌上,心裡也沒那麼疼了。
碗的碎片還在桌子上放着,我摸到一塊,用力握緊,在手腕上一劃。
皮肉翻卷,鮮紅的血如噴涌。
並不覺得疼,一點感覺也沒有,很輕鬆。
如果這樣的方式,能換來師父說一次實話,也值得了。我始終覺得,昨晚與我纏綿的並不是修靈,而是師父!一定是師父!可是師父爲什麼不承認呢?
血越流越多,沿着桌面滴落到地上。
我盯着右手中指的黑寶石戒指看,視線越來越模糊……
過了一會兒,身體變輕,慢慢飄上空中。我這就死了吧。是的,我已經死了。師父曾經跟我說過,人產生的死亡的念頭越重,人死的就越快。
我看着趴在桌子上自己的屍體,輕輕笑了。
“叮鈴……”
有鈴鐺聲響起,我的身體不自由主地隨着聲音來的方向,游去。
穿透牆壁,飄到屋外,透過廚房的窗戶,我看到師父正站在竈前,手裡拿着湯勺輕輕攪動。
他在爲我煮粥,朝陽初升,真溫暖。
魂魄繼續飄蕩,來到對面的小屋。修靈正在收拾牀鋪,白信玉和夏蟬面對面坐着,嘴巴一張一合,聽不清楚在說些什麼。
我轉身,身子越來越輕……
“小佛!”
師父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帶着無比的驚慌。我回頭一看,師父怔怔地站在那裡,仰頭望着我,手裡的湯勺“咚”地一聲,落到了地上。
我朝他笑了笑,揮揮手:“師父,再見。”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聽見。
“小佛,別走……”
我回過身,離去,魂魄融進面前的一團白色光暈裡,然後眼前突然一暗,來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這是一個足有兩個足球場那麼大的地方,空曠高遠,四周雜草都是?腳踝深,顏色青青。有一些凸起的土堆,土堆前面還立着一塊石碑。
在這片野草的正中間位置,立着一塊幾人高的石頭,石頭上寫着:半步間。
我向後看,一片荒蕪蔓草。
這時,突然斷斷續續傳來幾聲陰氣森森的聲音:“陰人上路,陽人迴避……”
天上飄下來幾滴雨水。
一個玄衣長衫的男子,手持銅鈴而來。
他一步步向我靠近,鈴鐺聲驟然就大了起來,刺破了整座墳地,空中傳來無數哀怨之氣。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等着他來。
這是陰司的收魂人,我上回見過他,只是不曉得他還認不認得我呢。
收魂人的身後猛地出來一個身材細長的人來,像個圓柱體,圓柱體竄到各個墳頭上敲打一下,聲音沉悶悠遠。不出一會兒,每個墳堆上頭就出現了許多人影,高矮胖瘦不一。
收魂人斗笠摘了下來,看着我,眯着眼睛笑:“又是你呀。”
看來他還記得我。
“是啊,我又來了。這回不是來遊玩,是真死了。”
“奇怪了。”收魂人說着又把斗笠重新戴好,“你跟着大殿下,怎麼就這麼死了呢?”他邊說,邊將那個圓柱體人收回了銅鈴鐺裡面,然後又將墳頭上的新魂一一用一個布袋子裝起來。
布袋子不過巴掌大小,卻能裝許多陰魂。
待處理好手頭上的事,收魂人甩出一根鐵鏈子給我,道:“走,我帶你渡河,回陽間還魂去吧。”
“不想還魂。”
“哦?哈哈……看來是吵架了呀。來,拉好。”
我依言拉着那根鐵鏈子就跟着他走,不多時,路邊就冒出許多血紅色的花朵來,搖曳生姿。順着花朵一路向下,我就看到了一條長河,上面有一艘船。
收魂人囑咐我一會兒上了渡船千萬不要說話,不然會把自己的三魂落在水裡去,人就算回了陽世,也會成爲一個傻子。我愣愣地點頭,什麼也沒有說,把鐵鏈子給鬆開了,收魂人上了船,回頭一看,我沒有跟上來,有些急。
“小娃娃,你怎麼不上來呀?”
我笑了笑:“過三途河不是要第一次相交的男子牽引麼?我要等他。”
“那得等到何年何月啊。哎……這年頭,這個規矩已經慢慢要被淘汰了,人間的男女多不恪守常道,花天酒地,你看,這岸上多少兩生花啊。”
“是啊……”
“跟我走吧,我們相識人,我帶你渡河,別怕。就算你不想還魂,也可以投胎轉世。”
我低下頭,覺得好笑。前不久,師父也同我說,別怕,師父會永遠守護着你的,可是一轉眼,什麼都變了。那麼長時間的甜蜜,到頭來,到底算什麼呢?
我現在就好像天邊的一抹殘陽,慢慢走向滅亡。
收魂人嘆了口氣,又道:“世間人多感嘆,無人與其立黃昏,無人問其粥可溫,無人愁其行路難,無人拭其眸中淚。孰不知,想與他共之人,他卻沒心思與之共。”
我點點頭,心裡空落落的。
師父也曾說過,無人與他共室,無人與他共食,無人與他共事,無人與他共得失。我願意做那個與他“共”的人,他卻不再需要我了。我失了身,我的心臟再也沒有利用的價值了。
“走吧……”
收魂人催促我。
我搖搖頭:“不了,想留在這裡。”
“哎,罷了罷了。”收魂人嘆了口氣,“老船家,渡河吧。”
渡船慢慢行遠,我在兩生花間坐了下來,這裡有難聞酸臭味,是陰魂的味道,可是對於此刻的我來說,這些都不重要了。我把手枕在頭上,躺在了花間。
躺了一會兒,有點困,於是閉上眼睛睡覺,等醒來,卻不能睜開眼睛。
我動了動,沒感覺到手和腳的位置。
已經變成兩生花了麼?
這樣也好。
“小佛……小佛……”
這時,師父的聲音突然傳了來,我能清楚地聽到,卻不能分辨聲音到底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
“小佛……”
聲音越來越近,可是語調卻有些怪異。
“你在哪裡,小佛。”
難怪覺得怪異,師父好像十分虛弱,音調有些顫抖。
師父怎麼了?他受傷了麼?是誰將他打傷的?他怎麼出現在這裡了呢?他來找我,又是爲了什麼呢?我的心已經沒用了,師父爲什麼還要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