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紅衣女子站了起來,溫柔淺笑:“大殿下,你終於來了。”
低吟婉轉,微細繾綣。
紅衣女子朱脣似血,粉腮欲語還休:“大殿下。你娶我好不好?”
師父柔柔地笑,並沒有回答。
畫面突轉,竹屋燃起了熊熊火光,一直燒一直燒,燒得我的心煩躁不安起來時,畫面就結束了,我的夢也醒了。
我睜開眼,茫然地望着四周。
那紅衣女子是誰?
她爲什麼一直問那句話?師父答應她了沒?
“小佛……”
師父突然輕輕喊我一聲,把我思緒打斷,我回應了他一聲,不知道怎麼去開口問他。低頭看他時,卻發覺他仍然緊閉着雙眼,似乎並沒有醒來。那麼。他喊我,也只是夢話了。
師父又開口,聲音極其虛弱:“小佛,我……其實並不屬於陽世。”
我又嗯了一聲。
發生了這麼多事情,我心裡也有一點數。不過,無論師父是什麼,有什麼目的。我都不會離開他。
我仍然把師父半摟在懷裡,時間一秒一秒地在我們身邊流動。
洞裡也停止了蠕動,一切都是那麼的安靜。
陰令劍上的白茫,隨着師父均勻的呼吸,逐漸暗淡下去。最後在我們的沉默中徹底消失了。四周陷入了絕對的黑暗之中,連彼此的呼吸都聽得一清二楚。
時間慢得連我的血液都快要在血管內凝固,連空氣,都變得有了實體。
也許只過了幾分鐘,也許過了幾個小時,我腦子有點迷糊,師父睜開眼睛,輕輕站了起來,牽起我的手,道:“小佛,走。”
我全身發着抖,藉由師父的力道站了起來。
我清了清喉嚨,正聲道:“師父,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
“你問。”
“你結婚了麼?額……我的意思是,你娶過誰麼?”
“咳……咳咳……”
師父沒有回我。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一口溫熱的液體噴灑在了我的手上,濃濃的血腥味立即散開來。我能明顯感覺到師父的大部分重力都倒向了我這邊。我腳下一個趔趄,手指死死摳住石壁才能防止摔倒。
師父低聲道:“繼續走,莫停。”
我忙點頭:“好,好。”
扶着石壁慢慢又移動了一小段路程,來到我們之前翻船的地方。奇怪,怎麼又走回來了。
“小佛,跳下去。”
師父輕輕推了我一把,“別怕,我在。”
“嗯。”我跳了下去。
一到水裡,師父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手半擁着我。一手拿長劍在水裡划着。我能感覺到有許多手在我周圍晃動,要抓我。被師父用劍一刺、一挑,扔到了石壁上又落回水裡。
那東西一落水裡,水就變得又黏又稠的,我摸上去很膩,心裡一陣噁心。
前進的速度並沒有因此而減慢。
我就這樣被師父帶着,稀裡糊塗地遊啊遊,看見前面有一片柔光,卻遊不進去。因爲有一塊薄膜狀的東西擋着。
師父讓我抓着石壁,他則用劍在水裡畫下陣法,想辦法去弄開那個薄門。
許久,那塊薄膜狀的門終於開了一個容一人而過的孔。
我擋在師父面前:“師父,我先進。”
師父已經受了傷,萬一裡頭再遇到危險,我死了不要緊,師父不能出事。
師父把陰令劍遞給我,我以爲他是同意了我的說法,讓我先進去一探虛實,沒想到他把劍給我之後,自己卻先鑽了進去。我愣了愣,一刻沒猶豫,忙也跟着進去。沒想到這道薄膜狀的門居然還有彈性,我擠了好幾下才擠進去,中間還被卡了一下,像是睡在羽絨被裡被人抱緊。
進去後,發現裡面並沒有多少水,只是我們進來的時候帶進來的一點點淺水,剛剛漫到腳踝處,其他地方有空氣,還通風。
這個石洞很大,四周非常的光滑,並且牆壁自動發出一片柔白的熒光。在石洞的正中間位置,倒吊着一朵花。這花沒有葉子,莖是黑的,花瓣呈橢圓形,層層疊疊,顏赤紅似血,無風自舞。
“師父,這是什麼?”
“長生菊,代表萬壽之意。”
“長生菊?我們要找的就是它麼?”
“嗯。”
“好美的花……哎呀!”
我正看得出神,手指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給割了一下,突然一陣疼痛,我忍不住驚呼出聲,然後把手一甩。當時只是那麼個下意識的動作,沒想到我的血一下子就濺到了那朵血紅的長生菊上,那花瞬間就枯萎了下去。
當花徹底消失的時候,從花中心掉出了一截黑的骨頭,落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滾到了我的腳邊。
我一看,原來是橫公骨。
我彎腰,準備去撿起來,四周的牆壁上突然泛起紅光來,先是很淺很淺的一點兒,等我發現的時候,那紅光已經長成了一朵小花的模樣。沒有葉子,血紅橢圓形的花瓣,層層重疊。
我環顧了一下,所有的石壁都有長生菊冒出來,楚楚可憐,悽清又詭異。
我伸手過去……
“別碰!”
師父快速地拉住我準備探到花瓣上的手,另一隻空閒的手,從口袋裡拿出一枚銅錢,丟到長生菊裡。
那枚銅錢碰到血花瓣,頓時就被腐蝕得一乾二淨,連一點渣都沒有留下。
我怔在原地。
想要是我剛纔摸了上去,不說整條手臂,就連我整個身子,都會在彈指間被侵蝕成血水。
突然之間,細細密密的聲音鑽入了我的腦袋裡。
仔細去聽卻又聽不清楚在說些什麼。
泣血的長生菊花瓣上面,涌出了許多小小的蟲子。那蟲子比小指甲的一半還小,密密麻麻的,十分滲人。
“小佛,輕聲些,莫要驚醒了它們。”
師父拉着我,緩緩後退。
我神經繃緊,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這些蟲子如此飛到空中,會在瞬間要了我們的命?
四面石壁上的長生菊越長越盛,身邊也隱約有紅光乍現。
我擡頭去看師父,偶爾瞥到頭頂上方,有一個黑漆漆的洞穴。這洞穴要是換作平常,其實顯示十分詭異,可是在這間石室裡,這種詭異卻顯得更加正常。洞穴裡頭一點光亮也沒有,但是所有的地方都有噬骨的紅花,唯獨這裡沒有。
師父也留意到了洞穴,將我往上一託,我借力順勢一跳,手抓住一個凸起的石塊,用力一提,就進了洞。沒有停頓一秒,我立馬迴轉身子,將師父拉進了洞。
師父的腳剛一離開,長生菊就蔓延到了他剛纔站立過的地方。
眨眼間,長生菊生長得非常茂盛。
長生菊上的蟲子,輕輕蠕動起來,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會醒。
我們進了洞,師父蹲下身子,用陰令劍在手上割下了一塊皮。那塊皮上,有兩隻小蟲附在上頭。血順着長劍往下淌,師父沒去管,牽起我,就開始往前走。
我的心,沒來由地疼了一下。
跟着師父邊走,邊打量周圍的地形。
像天花板的內層,裡面密佈着許多手臂粗細的長管子,又像是動物的皮肉裡,那一條條的血管。
師父牽着我的手在血管裡面穿梭,不時碰到幾根攔路的,他便用陰令劍劃開,繼續向前走。走了一分鐘左右,我腳步一停頓,突然想到了修靈。修靈還在洞裡。
“師父,修靈呢?”
“他已經出去了。”
師父用手中的劍又砍了一根,用劍尖臨空畫了一串符文,前面擋路的粗管子自動分開,前方成了一個無阻的通道。他用力握緊我的手,示意我趕快走。
原來修靈已經出去了!
這個傢伙,是怎麼出去的?師父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出去一定要好好問問。
我平常不怎麼喜歡運動,這下可吃了大苦頭,僅僅走了半個小時,小腿跟灌了鉛似的,步子越來越慢。
“小佛,快走,時間來不及了。”
師父緊緊牽着我,急急向前走着。
我喘着粗氣:“師、師父,我實在是……是走不動了……”
“蟲子馬上將要復活,到時候我們便會被腐蝕成一堆枯骨。”師父催促我道:“快走。”
我不想死,深深吸了口氣,緊跟在師父身後拼盡全力去跑。
跑了許久,師父腳一頓,我立即喘着粗氣彎下腰來,而後擡眼一看,原來是前面沒路了,又有一塊薄膜狀的門。師父這次沒有用力去推它,只用長劍反手劃破自己的手掌,然後用血寫下符引,順着牆上的紋路,開了一個大口子,隨後又往裡印了幾道符咒,牽着我鑽了進去。
在裡面,我們先由快走變成了小跑,最後變成了快速地奔跑,一刻沒停。就好像身後有什麼惡鬼要來吃我們一樣,可我跑得頭暈眼花的時候偷偷回頭看了一下,並沒有什麼東西在追我們,也沒有看到有小蟲子跟來。
我們拼了命地向前跑。
整個世界就只剩我們的呼吸聲和腳步聲,我的腦子已經沒有思考事情的餘地,只一味跟着師父去跑。他往下,我就跑下去,他往左拐彎,我絕不直走。
驀地,師父步子一頓,牽着我的右手一緊,仰面噴出一大口鮮血。
他聲音微弱地朝我道:“小佛,我出不去了,你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