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家不明就裡的人又是傷心,又是惱怒,聞聽了他們二人之言,心下不由亦是疑竇頓生,知道事情來籠去脈的如大太太、肖老爺卻又是難過,又是後悔,而縱觀一旁的肖嶽凡,雙眼之中射出的恨意,當真是讓人不忍一睹。
倒是葉玉笙極爲冷靜,許是因着肖家終究不曾入到她心裡去,對於這場鬧劇,與其說她難過,倒不如說是心寒,她做爲一個旁觀者,只得出來安尉這迷局之人:“奶奶、爹、娘、事已至此,多思無義,這火一時半會的,怕是也滅不了,不如暫且回去歇一歇,讓下人們在這裡看着,一切再從長計議罷。”
大太太一時卻是又哭了起來,伸過手來握住了她的手,點了點頭,倚着她,與衆人一起,緩緩往肖家的方向行去。
待回到肖家,大太太與老夫人自是傷心無比,被人攙撫着躺到了牀上,吳家人少不了又是一陣安慰,到底不是至親,無法感受那徹骨的傷痛,漸漸的也就告辭了,只留了吳喜香與吳清遠兄妹二人,看是否有幫得着手的地方。
陽光依舊猛烈,將原本溼淥淥的地面烤了個焦乾,肖嶽凡自顧自的躲在房中生氣,只留葉玉笙與吳清遠、吳喜香幾人在院裡,葉玉笙看着吳清遠,輕聲問道,“事情可還順利麼?”
“你放心,一切都妥當了。”吳清遠道。
“嗯,”她點點頭,“你辦事,我是放心的。”
吳喜香卻哪有耐心聽她二人在此打着啞謎,轉過身呼喝着肖家的下人們去打掃庭院。
如此,倒也過了兩三日,大太太因着這喪女之痛,又感嘆肖家的前程,接連幾日都是以淚洗面,許是哭得眼淚都要乾了,又有吳夫人日日過來作陪,到了第四日,倒也漸漸止住了哭頭,情緒平復了稍許。然而肖家驟然平白失了一個人,又死得那樣悽慘,大太太每逢想起肖嶽萱那滿臉鮮血,心中更是如同失了一大塊,疼痛難耐自是難免的。
大少奶奶卻是與往日裡的柔弱的模樣大不相同,初見肖嶽萱死時的模樣,她亦是落淚不止,然則,她落淚終究是感嘆多過於難過。平日裡一個活生生的人,突然之間便失了性命,從此再不能見,而她自己,竟是還未嘗過人婦之味,已是成了一個寡婦。
她獨自一人,行走在偌大的梅落苑裡,只是一回頭,只覺那個人的聲音似乎也還在,音容相貌也還在,他的衣裳、他的鞋襪,他從不讓她碰過,此時打開櫃子,也還整整齊齊的擺着,她又回過頭,便看到牀頭上整整齊齊擺着的兩牀薄被,一牀屬他,一牀屬於自己。她一時間眼淚便下來了,這淚更多的卻是傷感於自己,她一邊落淚一邊斷斷續續的喊,“來人,來人,將這被子給我搬走,搬走,還有櫃子裡的那些衣裳,拿走,統統拿走。”
下人們只當她是觸景生情,看到肖嶽萱生前用的東西要難過,便都忙不迭的稟了大太太,將屬於她生前的東西盡數拿走了。
大少奶
奶呆坐在梳妝檯前,只見鏡中的自己,一雙眼睛通紅,卻是笑了起來,“人沒了也就沒了罷,反正這一生,你也不曾愛過我。你死便死了罷,卻還要我替你守寡,這也沒什麼,你生前我替你守活寡,死後爲你守死寡,真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
葉玉笙端着一盆葡萄進來時,便聽到她獨自一人在房中喃喃自語着,她眼睛通紅,卻又看不出臉上悲喜,葉玉笙將手中的盤葡萄急急放了,行至她跟前,喚她道:“大嫂。”
“他們爲何都說他是女人?”大少奶奶呆呆看着她,緩緩道。
“大嫂。”葉玉笙道。
“如果他若當真是女人,倒也好。”她一雙通紅的眼睛竟是笑了起來,拖着葉玉笙的手緩緩坐到了自己的身旁,“玉笙,那日你當真與他躲在櫃中麼?”
“是,”葉玉笙拿手巾替她擦擦了臉上的淚,“你別信他們的話,他是男人,卻是哪裡是個女人呢?只是他天性不喜歡女子,這不是你的錯,你別傷心。”
“不傷心。”她道,“不傷心的,只是難過於自己,”她失聲笑了出來,彷彿是譏笑於自己,“你說我這一生,可當真是到頭了。白活了,當真是白活了。”
葉玉笙見她這樣,一時卻也不知道說什麼來安慰於她,她卻已經拭乾了自己臉上的淚,行到了窗邊梳妝檯前,打開了抽屈,從裡頭拿出一根笛子來,又拿了自己的手巾,緩緩拭乾淨了那笛子,方將那竹笛橫於脣前,吹奏起來。一時間只聞清幽笛音縷縷傳了過來,葉玉笙不由怔住了,不料大少奶奶竟是從一個絲毫不懂聲樂之人成了一個吹笛理手。
大少奶奶一笛吹畢,又看着那笛子,良久,方揚聲叫了丫頭過來,“將這笛子拿去做柴燒了罷。”
葉玉笙吃驚之下,只見那丫頭已經拿着那笛子走了,問大少奶奶道:“大嫂,這是爲何?你笛音這麼好,爲何將這笛子燒了?”
“這笛子,還是那個沈公子的呢,你不記得了麼?”大少奶奶道,“原本是感念他的救命之恩,留着這笛子,卻不料他竟是個心狠的,還是燒了罷,有的念想,還是早斷早好。”
她的聲音緩緩而起,無甚波瀾,葉玉笙見她如此,倒也當真不像是憂思過度的模樣,心中倒是放心不少,拖着又坐到桌旁,緩緩道:“其實活着麼,也非難事。只是要想活得好,倒也當具是不容易的。男人麼,原本也是可有可無。左右不過是你自己的心,你若是看得開,想得明,一切都又有什麼重要呢?大嫂,你說是不是?”“可不是麼。”
大少奶奶道,“可不是麼。你看前日還是活蹦亂跳的一個人,一眨眼,已是化成了一堆灰燼。事實太難料了,想那麼多,可有什麼用?”
兩人還在彼此安慰時,只聽得外頭一片嘈雜聲響起,遠遠的有人在大呼:“不好了,老爺,不好了……”
屋中的兩個人都極是詫異,對望一眼,便急急
跑出了梅落苑,往呼喊之聲奔了過去,還未行至門口,已是聽聞肖老爺的怒吼之聲:“什麼?什麼人如此大膽?”
“這個小的也是不知,”那人立於他的跟前,躬着腰道,“我們發現時已是爲時已晚了。”
“守林人呢?難道竟是一點響動都沒有聽到過?”肖老爺道。
葉玉笙與大少奶奶便又急忙的退了回去,行至廊裡,只見大太太、肖嶽哲、肖嶽凡也都過來了,肖嶽凡已是急急便衝進了堂屋裡,急問道:“怎麼了,爹。”
肖老爺卻仿若未聞,一隻手掌撫上了額頭,閉上了眼睛,緩緩道:“他們果然還有後招,如今看來,肖家現下可當真是大勢已去,大勢已去啊。”
那個前來報訊之人,一時也是不知如何是好,立在那裡,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肖老爺已是無力的搖了搖手,命一旁的下人打了賞,說道:“辛苦你了,你去吧。”那人拿了銀子,道了謝離去了。
肖老爺方朝外頭道:“即來都來了,便都進來吧。”站在外頭的幾人,方行了進來,大太太見肖老爺面色不善,心下頗爲忐忑,問道:“發生什麼事了,老爺?”
“剛剛深竹淵裡有人來稟,”肖老爺道,“說是守林人一大清早起來徇山,見很多竹子根部都冒着熱氣,一經察探,方知那些竹子竟是被人澆了滾燙的鹽開水……”
“什麼?!”衆人都倒吸一口涼氣,俱是吃驚不已。
“竹子生性最是怕鹽,竟還讓人澆了滾湯的鹽水,那竹子豈還能活?”肖嶽哲怒道。
“他們這是要逼死我肖家啊。”大太太顫抖着聲音道。
“可知是何人所爲?”
“還能有誰?”肖嶽爺道,“想必便是那沈家的少爺與那個楊勇亭所爲了。”
“這兩個混蛋!”肖嶽凡氣得怒不可擋,“肖家都已經被他們害成這樣了,竟還要拿那些無辜的竹子下手,那竹子生在林中,可與他們何干?我這就去找他理論去,我倒是要問問清楚,看他們葫蘆裡到底是賣的什麼藥!”
“嶽凡,站住。”肖老爺道,“你與他們理論又有何用,他們如何會買你的賬呢?罷了,別去了。”
“爹,”肖嶽凡急道,“那我去縣衙,擊鼓鳴冤,皇上撤了我家的貢品之職,卻可沒說過要奪了我家的竹子。”
他轉身便出了堂屋門,便要往縣衙行去,不料剛行至大門口,遠處竟是來了一輛轎子,四個人擡着,行至了肖家門口,不一刻,只見裡頭行出一個女子來,一擡頭,見肖嶽凡,竟只是朝他行了一禮,便朝肖府大門中進來了。肖嶽凡站在那裡,怔了半晌,方喊住了她:“翠蓉?你怎麼來了?”
那個叫於翠蓉的回過頭來,朝他嫣然一笑,緩緩道:“我來尋我的夫君。”
肖嶽凡不禁氣惱,朝她皺眉道:“翠蓉,你胡說什麼?眼下肖家事多,不是我能娶你的時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