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落到二樓時,葉玉笙已經驚起了一身冷汗,忽然從斜刺裡衝出來一個人,二話不說奔了過來,雙足在街邊的一棵柳樹上一點,躍了起來,伸出手臂將那孩子一把環住,便落到了地上,又嘀溜溜轉了兩個圈,方穩住了身形,再往懷裡的孩子面上一看,只見這嬰孩此時竟是止住了哭聲,一張小臉上佈滿了淚花,此刻正一聲聲的輕輕抽泣着。
葉玉笙捂着胸口長出一口若氣,定定的看着他與他懷裡的孩子,拍着自己的胸口道,“可把我嚇死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人不是吳清遠是誰?
他擡起頭朝樓上張望了一眼,方看着葉玉笙,皺了皺眉道,“我要去城頭給一戶人家看病。恰好經過這裡,這是誰家的孩子,怎麼會在樓下摔下來?”
葉玉笙味極答他的話,卻又聽得呼的一聲,只覺頭頂落下來一個巨大的陰影,未來得急擡頭,只聽聞耳邊“砰”的一聲巨響,下一刻,楊勇亭與肖嶽萱的身體已經重重摔在了她的跟前。
此時的楊勇亭抑天躺在地上,雙臂緊緊抓着懷裡的女人,他們二人嘴中耳中全是暗紅色的血,越流越多,從他的身體下漸漸漫延開來,像無數條小蛇,鬼魅一般朝四周游去。越來越多的人聚攏過來,在這正午的陽光裡,葉玉笙只覺整個世界都是恢暗的,是那種白花花的,暈炫前的那種暗,仿似在夢裡,她的耳邊只聽得有人在奔走,有人在呼喊,有人在尖叫。
“快來人吶,死了人了!”
“救命,救命……”有膽小的已經哭了起來。
“快報官府,有人跳樓了。”
“快請大夫來,看還能不能活……”
……
葉玉笙的滿眼裡都是那暗紅的血和楊勇亭圓睜的眼,她身子發軟,就要暈過去了,一旁的吳清遠已經急急的捂上了她的眼睛,“別看,不要看。”
她的眼前瞬間便只剩一片黑暗,可是這黑暗裡漸漸的有水在漫延,她強自壓着自己冷靜下來,移開了吳清遠掩住自己雙眼的手,她的知覺一點點的清清晰起來,陽光依然刺目,周圍的人越發多了,有人在喊,有人在奔走相告,她看到地上的兩個人,眼淚瞬間便下來了,忙蹲下了身來,伸手在肖嶽萱與楊勇亭的鼻尖探了一探,見兩人都還有一絲鼻息在,心下一喜,急急的便想要將肖嶽萱扶起來,吳清遠也已經抱着那孩子蹲了下來,制止了葉玉笙的舉動,輕聲道,“別動,不要動她。”
葉玉笙方住了手,一臉驚恐的看着他在他二人的手腕之上分別把過了脈,搖了搖頭,“沒用了。”
葉玉笙的眼光黔淡了下去,朝肖嶽萱道,“你怎麼這麼傻?”
他們兩人跌下來時,原是在空中翻了一滾,楊勇亭卻是又拼盡了渾身最後一絲力氣,將她翻到了自己身上,用已之身生生將她墊了一墊,因
而此時楊勇亭已是氣若游絲,奮力一點點的將自己的頭移向肖嶽萱耳邊,低聲嚅弱道,“對,對不起……”
肖嶽萱躺在他身,所受的傷到底是沒他那般嚴重,聽到他在自己耳邊氣若游絲,一時眼淚噴涌而出。葉玉笙見楊勇亭嘴巴一張一合,眼睛又盯着吳清遠,忙忍着淚將自己的耳朵貼在他脣邊,方聽得他的聲音在幾不可聞的在念着,“孩,孩子,見,見,一,見,孩,孩子……”
“孩子?啊,孩子,孩子,快快,”葉玉笙忙朝吳清遠招手,吳清遠已經抱着那孩童蹲了下來,湊到他跟前,他臉上扯出一個笑來,擅抖着一隻滿是血污的手,想要在那孩子的臉上撫上一撫,良久,那隻手卻只是伸着,不曾靠近,片刻後,方緩緩垂了下去,掉在地上的那紅色的小蛇之中,啪的一聲,濺起了幾點紅色的血花。吳清遠伸手在他鼻間探了一探,又在他脖根處按了按,嘆一口氣,搖了搖頭道,“他死了。”
葉玉笙啊的一生,看一眼吳清遠,又回頭去看楊勇亭,他此刻仰躺着,眼睛早已閉上,嘴邊竟是還含了股笑意,看得她眼眶生疼。原本躺在他身上的肖嶽萱此刻方掙扎着從他身爬起來,扯着嘴腳笑了一笑,眼淚卻汩汩而下,雙手緩緩探上了楊勇亭那秀氣的面龐,仿視喃喃自語的低聲泣道,“你怎的閉上了眼?你不是應該死不瞑目麼?你負了我……我又殺了你。爲我爹報了仇。我那樣愛你,那樣愛你,我那樣愛你,你怎能這樣負我。你怎能負我……”她放聲痛哭起來,“你和我說過那樣多的甜言蜜語,到底是不是騙我,是不是騙我。你還記不記得,你第一次寫給我的那封信裡,那信裡的詞,你還記不記得?”她的眼淚一嘀一嘀落下來,落到他的面龐之上,她的一襲白衣此刻已被鮮血染得紅了,愈發襯得她膚若凝脂,周圍的圍觀者見她這般模樣,無不動容,更有甚者已然是落下眼淚來了,還有人勸她道,“姑娘,人死了就算了,死者已矣,你別哭了,我們扶你去看大夫如何?”
她無力搖搖頭,目光依然不曾離開楊勇亭的面襲半分,手指在從他眉心撫過,一點點的,滑過他緊閉的雙眼,滑過他的鼻,再到他的脣,嘴中邊喃喃念着,“‘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人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擾。’若是有來世,只願我們能換一換,以我無情對你多情,你說,可好不好?”她笑起來,圍觀者見了,無不覺驚豔而又悽糜,衆人都幾乎要沉醉於她的這個笑容裡,她的一隻手已經摸索着,摸上了還插在他腹部的匕首,一把抽了出來,不及衆人反應,她已經笑着在自己的臉上劃了一刀。
“你這是做什麼?”衆人眼見她臉上的鮮血汩汩而流,無不駭然,急問道。
她卻只笑了一笑,順手便將那匕首插進
了自己的心臟。
衆人只聽得一聲輕輕的“撲”的一聲,從她的胸口處噴出一點血花來,她整個身子便如同一片枯葉,緩緩倒在了楊勇亭的身上。
葉玉笙尖叫一聲,便撲了過來,想要扶她起來,脫口喊道,“嶽,大姐,你這是做什麼?做什麼啊?”肖嶽萱尚殘留有一口氣,聽她叫她,睜開眼來,緩緩將手擡起來,在吳清遠懷裡的孩子面上撫了一撫,輕聲嘆道,“原也是不該你帶來這個世上受苦,玉笙,玉,玉笙……”
“我在呢,”葉玉笙的眼淚流了一臉,握着她的手道,“你想說什麼?想說什麼?”
“幫我帶大他,帶大他,告訴他,要善,善良,萬不可學,我,不可學,學他……”
她的世界一片蒼茫,蒼忙裡有凜烈的光,領着她飛起來,飛起來,飛過愉悅,飛過千山與萬水,飛過快樂與仇恨,她笑起來,“此生終於走完了。”
此生終於走完了。
她跌落下去,黑暗籠照而來。
葉玉笙覺得自己的世界也是一片荒芙,這個荒芙裡沒有光,沒有風,只有一聲聲尖銳的撕喊,響徹她的耳膜:“不如歸去,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她在這個世界裡衝突不出,聽得遠處又有一聲聲的呼喊:“玉笙,玉笙,玉兒,玉兒,玉兒……”
是誰在叫她。
她猛的清醒了過來,環顧四周,卻見自己正置身一個陌生之所,她一環顧,便見吳清遠正一臉擔憂的看着她。她疑惑的與他對視一眼,問道,“這是哪裡?”
“這是我的醫館。”吳清遠答道,“我看你受了驚,就帶你到這裡來了。”
她“呀”的一聲,猛的站了起來,急聲道,“嶽萱呢?楊勇亭呢?孩子呢?”她邊言邊已經往外頭走,被吳清遠一把拖住了,“玉笙,等一等。”
她停下來,一雙眼裡佈滿了淚花,定定看着她,“她怎麼樣了?”
“嶽軒走了。”他痛苦的閉上了眼,再睜開時,可見眼眶一片通紅。
葉玉笙眼裡的淚便一粒粒的落了下來,喃喃道,“是我對不起她,是我對不起她,若不是我,若不是我,她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這個事與你無關。”他柔聲道。
“與我有關,都是我的錯,”她一步步的往後退,捂着自己的胸口道,“是我害了她,若不是我答應大嫂,給她找那暖情的藥,她就不會中毒,她若是沒有中毒,就不會出門撞上了楊勇亭,這樣楊勇亭也不會發現她的女兒之身,她的女兒之身不會發現,便不會身懷有孕,後頭這所有的事,就都不會發生,都不會發生……”她的眼淚越流越多,內疚與痛苦統統涌上她的腦海,她痛苦的捶着自己的腦袋,“都是我,都是我,肖家所有的苦難,都是因爲我而起的,都是因爲我而起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