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沒有說完,於翠蓉卻已如同一陣風,捲到了院內去了,大門又被緩緩關上,葉玉笙皺皺眉,心道也不知她聽到沒有。等了一會,見無動靜,只得便又行至那大門前,舉起手再去敲門,那篤篤篤的聲音一聲響過一聲,卻是再無人應答,她心下不免憔急,索性扯着嗓子喊起來,“楊先生,楊先生,你在不在家?”
“楊勇亭,你在不在家?”
“楊勇亭!”
“有人叫我拿封信給你,你再不出來,我可要走了,你到時候可莫要後悔。”
她這樣叫了幾聲,仍不見有半個人影出來,心中不免覺得有些挫敗,嘆一口氣,想起肖嶽萱告訴她的那句詞,便又扯開口嗓子喊道:“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她尚完念,卻聽得那門猛的開了,下一刻,便見楊勇亭也如同一陣風一樣捲了出來,捲到了她的跟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人給嚇了一大跳,手又被他拿住,掙脫兩下也掙脫不開,喊道,“你們兩兄妹怎麼回事?一個說走便走,一個說來便來。”
楊勇亭此刻的神情頗是激動,聽到她這樣說,方鬆開了她,急急道,“是不是她回來了?她沒有死,是不是?”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葉玉笙皺皺眉,卻在心裡道,總算你還有點良心,還知道記掛着她,如此看來,他對她也並非是沒有情誼在了。
“那你剛剛唸的那句詞?”他猶豫道。
“那句詞怎麼啦?”葉玉笙惱怒道,“你那麼大聲音做什麼?給你,交到你的手裡,我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不知道你們到底想玩什麼花樣。”
言罷將手裡的那信件往他手裡一拍,再不多言,轉身便走。
楊勇亭一接過那信,看到那信上的字跡,不由得便是渾身一軟,手都抖了起來,緩緩撕開了那信,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了心神,方展開那信來看,他一眼掃過去,便將紙上的字俱都看在了眼裡。他便如同虛脫了一般,跌坐到在地上去了。葉玉笙聽到身後的響動,疑惑地轉過頭去,只見他坐在地上,臉色蒼白,渾身似乎一絲力氣也無了,她搖搖頭,剛想轉身,卻見有一張紙,被風吹着卷着,只往她面上撲過來,她伸手一抓,抓住了那張紙,展開來一看,上頭赫然只有簡單幾個字:午時三刻,醉八仙三樓,不見不散。
落款只有一個字:萱。
不言而喻,想必這便是肖嶽萱寫給楊勇亭的信了。單是隻觀這個萱字,便已知是肖嶽萱了。她皺眉看着楊勇亭,只見他坐在地上,埋着頭,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她搖了搖頭,將那信紙細折了,走上前,蹲下來,將那信塞到他手裡,邊道,“你們若是還有轉寰的餘地,就好好的,她可是連兒子都爲你生了。”
他萬不料她會這般說,腦中轟的一聲,如同有雷閃過,猛然間擡起頭
來看着她,滿眼滿臉都是不可置信。
她拍拍他的肩,卻再不多言,起了身,擡步要走,又折了回來,復又蹲到他身前,低聲道,“你若是但凡還有點良心,便不要再害他肖家了,你若不肯饒他,你那骨血,只怕也命要休矣。”
她這般半是安慰,半是脅迫的,不可不說其實心裡還是有些擔心的,人生不過是各種賭注,她不過是想賭上一賭,賭他對她尚有情誼在。她邊走邊在心內思量,醉八仙?肖嶽萱約他過去,卻是不知所爲何事?
想起肖嶽萱,她便想起她那雙帶淚的眼,又想起自己初遇她的瀟灑不羈,現如今想來,她那時候以男裝作扮,加上那時候的肖府又是風光無限,自然是瀟灑的,如今恢復了女兒之身,頭髮也長了起來,又初爲人母,那股瀟灑早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卻是渾身上下都透露出的一股冷漠與凌厲。
也不知道肖嶽萱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那日她與大太太說話之時,聽她的語氣裡,如何肯善罷甘休?此事看來,可着實有些難測了。但她即已爲他生下骨肉,想必心中對他還是有情誼在,只不知這二人到底能走到哪一個地步了。
她此刻的感覺並不十分的好,她覺得會有事要發生,也不知肖嶽萱會用何種手段來報復於楊勇亭和沈伯南?這些太難測了,這世上太多事不是她所能控制的,她搖搖頭,不願想太多,慢步往繡芳園行去。
她此刻心情並非良好,這麼長久以來在這方土地上的生活,讓她們隱隱有了一股厭世的心態來,這樣的心境從前也是有的,但是那時候總是覺得,只要努力,不放棄,未來總是可改變的,難則老夫人的驟然離世,卻讓她只覺出人生無望,即是無望,又何必活着?
她覺得自己不如索性死了算了。
到了繡芳園門口時,只見店內人聲鼎沸,夥計們忙進忙出,她又覺得這世人這樣勞碌,這樣忙,是爲了什麼?
她呀的一聲,拔腿便跑,圍着繡芳園轉了一圈,到了繡芳園的後門,這後門卻是冷冷清清,門口種了一大片的斑竹,夏風撫過,沙沙做響,她站在那竹子底下站了半晌,又想起肖嶽萱的孩子還在房裡呢,不免嚇了一跳,啪啪的打着門,“青草,青草,快開門。”
待青草來爲她開了門,見她面色萎糜,
臉色訝然,問道,“小姐這是怎麼了?”
她擺擺手,搖搖頭,“沒什麼。那孩子醒了麼?喂他吃過早飯沒有?”
“早就醒來了,”青草撫着她進到院內來,關了門,說道,“你的那位故人在你走後沒有多久就來了,見你不在,就把那孩子抱走了。”
“什麼?”葉玉笙訝道,“抱走了?”
隨即心中瞭然,想起她寫給楊勇亭的書信上寫着要在醉八仙與他會在,想必是要將孩子也一起帶過去。
當下便點了點頭,不再多言。進到
房裡,撥弄了幾下胡琴,依然覺着索然無味,待看到窗邊小案上的放置着的那一疊布料,方想起還有那個魏老闆的戲服沒有繡完。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還是要先將手頭的事情做完。她長出一口氣,端坐於繡繃前,細心看起那來畫紙來。她策繡這麼多年,繡的花樣不少,這樣成套的衣服卻是沒繡過,光是那畫冊,看完後已是讓她歡掀不已,這戲服的種類又頗多,光是蟒服一類,便有龍蟒、女蟒、老旦蟒,於她而言,已然是一個不小的挑戰了。她這樣一來,一時只醉心於策繡上之上,心內竟是漸漸安靜下來,一時飛針走線,繡得飛快。得再一擡頭,只見窗外頭一片明晃晃,甚是照眼,又覺渾身躁熱,院中樹梢之上正有吱了一聲長一聲短的叫着。她只覺連指尖都出了一層簿汗,起身擦了擦手,問青草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快午時了。”青草道。
快午時了。
她點點頭,又想起肖嶽萱來。索性便摯了一把油紙傘,出了門,青草彼時正在檐下灑水,見她拿着傘,便喊住她:“小姐去哪裡?”
“我有點事,出去一趟,午飯就不回來吃了。”她道,邊已經行至了院中,往後門而去。
眼下已是到了盛夏,人行走在這烈日之下,只覺要被頭頂的那個太陽烤得着了火,不消片刻,渾身都熱起來,便已有汗珠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她頂着這烈日,來到大街之上,時近正午,街上的行人亦是極少,空空蕩蕩的大街之上,只餘一片白茫,夏風迎面吹來,吹到臉上也是熱的,這風吹過她的臉繼續往後吹去,吹得街道兩旁的店鋪門嗄吱嗄吱直響。
她疾步而行,匆匆來到了這條街上最是有名的酒樓——醉八仙。
她並不急於進去,反是進了對醉八仙對面的一個小酒肆,要了兩個涼菜、一碟花生米,又要了一壺解暑的茶,坐在那裡,獨自一人慢慢的喝。眼光四處睃着,一擡頭,便見醉八仙三樓的靠窗處,有個人影,此刻正探出頭來往下頭張望。
便是那楊勇亭了。他似乎有些焦急,皺着眉在大街上看了一看,便將頭縮了回去。不過片刻,葉玉笙便見他的身影出現在了醉八仙門口,又左右張望了一眼,一甩袖,竟然從門口走了出去。葉玉笙見他要走,不禁急了,剛想站起身去叫住他,不料他走不了幾步,竟又停了下來,彷彿嘆了一口氣,又往回走,繼續進到醉八仙裡去了。
楊勇亭的此刻的內心,不可謂是不爭扎的,只是他索來心事頗深,像今日早間這樣在葉玉笙跟前表露出自己的驚訝來,已是少之又少。
此刻他復又進得醉八仙來,那小二見他去而復返,臉上堆笑,行將上來:“楊公子,還是去三樓。”
“嗯。”他點點頭,沉着臉,往三樓行上去。
“那先替公子上壺解暑茶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