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皇后娘娘正好約了大家去聽戲、
戲臺上正在唱《望江亭》。飾演小旦的女子撩着衣袖,擺出各種嗔癡的動作。那些宮中的嬪妃丫鬟們,都看的緊緊的,似乎那就是他們的人生。
我也在看,只是心不在焉。在這理應去找皇上的時候,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待在那偌大的圓明園。一時半刻,不好脫身。
而且,我聽說,最近胤禛的心情,從未好過。
樓底下,謹貴人和穆貴人咬耳朵:“萬歲爺的脾氣越來越古怪了,今天也不回宮,而且也不召人過去。”
“齊妃娘娘前幾日奉召去看了萬歲爺,聽說雖然身子沒大好,可是精神頭倒旺,只是皇上也沒寵幸她啊,皇上是不是不……”
皇后不知是不是聽到這話了。突然朝這個方向轉過臉來,一雙眼睛竟然有幾分凌厲。
她很少有這種目光,謹貴人和穆貴人看見她的目光,嚇了一跳,連忙停住嘴。
不知何故,大家都沉寂下來。
皇后似乎情緒不大高,問着旁邊的剪秋:“怎麼選了這麼一場戲。”
剪秋俯下身,恭敬的說:“這都是按照以往的習俗點的,娘娘若是不喜歡。再換一個便是了。“
”也罷,我記得熹妃妹妹喜歡崑腔,也不就換個《漢宮秋》吧。“
熹妃笑道:“難得姐姐心思靈巧,那就按姐姐說的辦。”
小太監連忙上前命換戲班子。因爲打亂了順序,待佈置好戲臺,唱起《漢宮秋》的時候,太陽已經偏西。
樓下的女眷再也沒有指指點點。兩隻眼睛都看的仔細。可我知道,並沒有多少人將心思,真正放在上面。
臺上正在上演生離死別。
扮演漢皇的小生目送昭君離去,掩面長長嘆息一聲,拖着搖搖曳曳的花腔唱道:“他、他、他,傷心辭漢主;我、我、我,攜手上河梁。他部從入窮荒;我鑾輿返咸陽。返咸陽,過宮牆;過宮牆,繞回廊;繞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黃;月昏黃,夜生涼;夜生涼,泣寒螿;泣寒螿,綠紗窗;綠紗窗,不思量。”
這一詠三嘆,端的是淒涼婉轉,如泣如訴。
思量,不思量。
不思量,思量。
昭君當年離開故土,未必就是那麼幸運。別人看到的都是和親的好處和風光,哪裡想得到以後多年不能迴歸故土的酸楚。
多少年來,都看不到自己的親人。又是怎樣的落寞。沒有人相伴的黃沙,只會揚起寂寞。
所以,不管如何,我都要去圓明園一趟。
叫上小茹,跟着皇后道了別,反正少一個,多一個,他也不是很在乎。
馬車諄諄的行,我只覺得慢。
走到圓明園,看到高無庸站在外面,額頭上滲出一層細細的汗珠。外面站着一號人,都戰戰兢兢的。
我看着他們的神色,知道胤禛怕是發過了脾氣。想了一會,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我進去看看,不妨事吧?“
高無庸擦了擦額角的汗,點點頭:“福晉自己小心。”
龍案前得胤禛微微閉上雙眼,眼角的魚尾紋顯現出來,我纔想到,原來他已經是四五十歲的人了。
看着一箇中老年人的憔悴和滄桑。我立在那裡,半響也不得出聲。
案頭的龍涎香散發着濃濃
的香氣,有些嗆人。他卻渾然未覺。
半明半滅間,他忽的睜眼,看到是我,只是一愣,一動不動,也不說話。
殿內漸呈朦朧。高無庸進來,親自點燃燭火後,又帶着人悄悄地出去了。
忽然就覺得酸澀,爲一個皇帝的寂寞酸澀。他用了那麼多的手段,當上了皇帝,只是他,快樂嗎?
看着外面緊貼着房門的影子,覺得這總管也不是好當的。
頭一次的用了溫言:“吃點飯吧,高總管,勞煩你把晚膳帶進來。”
“剛吃了藥,嘴裡苦的緊,吃什麼都沒味道了。”
“藥怎麼能當飯吃呢,多少吃一點吧。”
“好吧,高無庸,傳膳!”
高無庸退着步子進來,朝着我投來一個感激的眼神,帶人把膳桌擺好。雖然皇上之前沒有吃,還是預備的很充分。
他忽然就開口:“子衿,你今天是不是來找朕有事?”
“是啊,一切都沒能逃過皇上的法眼。”我看着地面,有些迷惘,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要說什麼就說吧。和上回在圓明園一樣。你的溫柔總是假的。”他的聲音有些抖,卻是蒼涼。
我擡起頭,空中只有淺淺的一輪月,我必須要打定主意了。
微風徐起,所有的樹葉都輕輕搖晃起來,葉子都偏向西邊。冷冷的露珠貼着殘花。
一顆心,動盪的厲害。
“我請求皇上放了我二哥!!”
除了眼睛外,他紋絲未動。
他就像沒聽到一樣,沒有任何反應。
我站在那裡,不知道該如何接口。
許多話,只能說一次。
一隻螢火蟲飛到樹上,那熒舞的熒光,在黑暗裡,閃了閃。過後,又騰地廢棄,消失在月色彌散的空中。
是不是,真的不能盡如己意??那我要怎麼辦?
過了好一會,他才說:“如果這些要你用身體來換呢?若是不行,朕就送你回去,十七弟一定會很擔心。你想好,再來找朕。“
在月光下,他的人,象銀色的霧。
不久,他回頭,叫來高無庸,後面,只有他重重的腳步聲。
圓明園內點着許多燈籠,晚風幽幽的吹過,像不知名的嘆息。是的,我猶豫了,這樣的交易,我居然猶豫了。爲什麼我不答應他,爲什麼我可恥的在意着自己的清白!!!
背上的冷汗忽忽的流,恍然覺得進和退,都是男的。
夜風是那麼的涼。聽到的擦擦的聲音。回過頭,才發現,不過是有風吹動着落葉的聲音。心中鬆,卻還是微微的顫抖。
死亡並不可怕。是人都難逃一死。只是,我怎麼能看着二哥去死!!!
就這麼看見迎面而來的幾盞熟悉的燈火,緊皺的眉頭頓時舒展開來。
星空似乎比剛剛亮了一些。直到有人走來,把手放在背上。像是無聲的承諾,我側過頭,靠在他的懷裡。
回身上牀,在那夜色中,他輕聲說了一句話:“睡吧,萬事有我。”
這不是一個美好的早晨。睡了一覺後。往事依然清晰,我們還是要去面,要去選擇。沒有早上好,也沒有他。
我想,他會理解,我的決定。
用過早膳後,我一個人坐上了馬車。
從果郡王府到圓明園又
一段距離。到那裡時候,已經將近中午了。
坐在馬車裡,有些躊躇不定。
都怪我自己的莽撞,萬一皇上現在在和別人談事情,我這麼一進去,會不會……
高無庸出來的時,正好看到我的馬車:”奴才參見福晉。“
聽到聲音,我也躲不的了只有走下馬車,手虛虛一擡,笑道:“免了,我只是過來問問,皇上可還好?”
“今早好多了。福晉要不要進來吃點東西。奴才剛剛傳過膳。”對於昨天的解圍。看來他是記得了。
白天的勤政殿有着格外的威嚴。我止步在門外,有些不敢進去。
“請十七福晉進來。”
裡面傳來的聲音。讓我有些發抖。
“如果沒有別的事情,兒子先行告退。”
裡面突然就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在我走進去時候,他打量了我一會,還給我行了禮。
這麼半大的小夥子給我行禮,我有點不好意思。連忙叫他起身,有些不太自然。
男孩子也不看我,大步而出。
一個進,一個出。
大殿空曠冷清,胤禛站在那裡,靜靜地看着我。
寢宮四下裡那麼靜那麼靜。
他睜開眼,看着我,就這麼頂頂的。
自鳴鐘“鐺鐺鐺”敲了四下,做着某些提醒。
“你決定好了嗎?”
我點了點頭。
他卻只是上前,拖着我那對耳墜子,仔細看了一會:“很好看。”
他的舉動那麼的奇怪。奇怪到明明在眼前,卻看不透。
他看着我,給了我一塊令牌:“以後,來這裡,用這個,不用通報。”
我拿着那塊令牌,感覺有千斤重。
剎那間,心象被刀剮一樣地痛。
胤禛吩咐着人都退下,握了握我的手:再陪我說會話。“
我吸了一口氣:”好啊。“
他沒有越矩,只是說着他的事情。
從小時候離開額娘開始說起,到後來從樹下掉下來,只有十三爺給他當墊背。他們倆不是親兄弟,卻勝似親兄弟的情意。
時間,在這些訴說中,慢慢地流淌。
我從來沒有想過,會和一國之君,這麼平靜的說話。
可能,他就是太累了,需要一個情緒的宣泄器。需要有一個人,偶爾的聽他說說話。
霧靄在空氣中流動,經過窗櫺,在屋內倒影出,屬於它的形狀。
天漸漸的暗了,他卻沒有停止的意向。
屈膝行了一禮:”皇上,天色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我知道不該提出來的,所以,我心裡有些惶惶然。
他的眉毛略動了動,卻沒有答應,只是靜靜地站着。也沒有開口。
過了半響,他才說:“你二哥的事情,我會考慮。”
我不知如何接下句,側過頭,過了一會,淡淡說道:“皇上,您多保重身體,我走了。”
胤禛沒有說話,沉默地看着前面。
真的要走了。
就那麼聽着——
架子上的一個盆景倒在巨大的地磚上,哐噹一聲,餘音久久不絕。
擦肩而過的人那麼多,該往哪裡走。
誰是對的人,早已經有線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