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兮大學歷史學院,輔導員辦公室裡,一個年輕男人正一邊填着資料,一邊悽慘地哀嚎,引來周圍與路過的教職工們駐足觀看。
沒有人打他,也沒有人欺負他,甚至沒有人知道他倒地怎麼了,但所有和他熟悉的人都看得出來,這一年的時光裡,原本笑嘻嘻、樂呵呵、萌噠噠的孫政輔導員,正以可以感覺到的速度衰老下去……不是說他的年齡和麪貌,而是說他的心態。
到底是誰,讓他如此折磨?
孫政不能說,因爲這件事情涉及到暗箱操作,雖然說不是什麼大事,但是被人抓住把柄畢竟不好。
他正在填寫的資料,是過去這一個學年裡學生們的德行報告,其實大學裡的德行考察只有少少幾個標準,最核心的就是學生的出勤率,所以當林慧心交代他,必須想方設法甚至不擇手段給秦錚抹銷請假記錄時,他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當初……是爲什麼做輔導員的來着?好像是因爲輕鬆愉快,所以就順便留了校,他並不是什麼適合在外面的打拼的人,最適合老老實實、平平穩穩地生活下去。
可是偏偏就是這麼與世無爭的一個小角色,卻遇到了秦錚……他忽然想起寒假在菊城時,盧震喝得酩酊大醉,然後抱着他嚎啕大哭的情景,他現在也有這種冤枉。
“學長?”一個人忽然探頭看了看辦公室,然後衝他招招手。
孫政一看,難得地樂了,說道:“你怎麼來了?學校放假?不可能吧!”
“不不不,”盧震笑了起來,“我們學校和你們這邊一所學校建立了兄弟學校的關係,所以過來交流幾天。你幹什麼呢?”
他好奇地拿起了孫政面前的資料,然後“秦錚”二字映入眼簾,然後……他就像被蟄了一樣把這份資料丟在了桌上,居然有了轉身逃竄的架勢!
沒義氣啊!孫政在心裡抱怨着,幽幽說道:“別擔心,他請假了,碰不到的。”
“哦哦,那就好。”盧震難掩尷尬,只好笑呵呵一掠而過,“本來想找你喝酒的,既然你這麼忙。”
孫政忽然一把抓住了他,惡狠狠說道:“老子快到下班時間了,你給我等着,我今天不把你灌死,我改名叫孫子!”
盧震愣愣看着孫政,忽然好理解他,忽然又好同情他。既然他正在弄秦錚的資料,那也就是說這小子又惹事了,真不知道這一對師兄弟到底怎麼混的,怎麼就栽在了這個小子手裡?
幾個小時後,兩人醉醺醺躺在酒吧的廁所裡,一邊狂吐一邊大罵,來來往往的人沒聽明白他們在罵什麼,卻都聽到了出現頻率最大的詞彙——秦錚!
秦錚覺得有人在詛咒自己,不然怎麼可能連續好幾天了,卻一點進境都沒有呢?
不但如此,他現在覺得身邊縈繞着很多人的怨念,卻不知道這些怨念到底從何而來,似乎正在影響自己的運勢?當他把這種想法告訴李思萌的時候,李思萌一腳把他踹下了牀,說:“想偷懶?找藉口?沒門兒!”
於是,秦錚當夜是睡在書房的……蘇婕妤這幾天不方便,劉傑娜忙了一天,明天又要上課,而且秦錚也實在沒在她的事情上下定決心。
難道真的要改國籍?秦錚也在艱難地選擇着。
第二天一大早,雛田就出現在書房裡,把秦錚揪進院子,再一次開始了修行。
過去幾天裡,雛田用“斬”把秦錚折騰得不輕。現在大家不是敵人了,她卻一直那麼一往無前,招招拼命,搞得秦錚極爲被動。在捨棄了氣勢的作戰與計謀的運用後,秦錚才知道,就算自己已經進入了第二重境界,以單純武技而言,絕對稚嫩得像是雛雞一樣。
雛田的刀變化不多,斬擊、刺擊與反打而已,但就這三板斧的本事,卻在她手上活了起來,有時候秦錚覺得自己不是在與人作戰,而就是在和那柄劍在作戰。
當雛田再次將劍穩穩停在他頭頂時,秦錚鬱悶地趴在地上不起來了,他說:“你弄死我吧!你就是來弄死我的對吧?你根本不是來幫忙而是來*……呸,泄憤的對吧?”
秦錚一個口誤,雛田的臉刷地紅了,居然使出了自己往日絕對不會使用,只是見過李思萌用的招數。
她雙手拉起秦錚的腿,然後一腳狠狠踹在了秦錚*的後半側。
終極!千年殺!
秦錚這下真的趴在那裡起不來了。
“你根本沒有明白劍道的意義,”雛田耐心地說道,“你之前告訴我,你覺得自己並不是在與我作戰,而是在與我的劍作戰,這就代表你的關注點根本錯了。連關注點都錯了,你又怎麼可能領略到其中的意義呢?”
秦錚翻了個白眼,說:“和你作戰,和你的劍作戰,真的區別那麼大?”
“劍是人用的,還是人是劍用的?”雛田問他。
這還用猶豫麼?秦錚說道:“當然劍是人用的。”
“正解,”雛田點點頭,“既然劍是人用的,你的關注點爲什麼會放在劍上,而不是人上呢?如此本末倒置,你還告訴我其中沒有區別?”
秦錚卻依然迷糊,說道:“什麼是什麼,不過是個說法而已,不還有人劍合一的說法麼?那難道我看你和看劍是差不多的?你長成劍的模樣,還是劍幻化成你的人形?”
雛田被他的胡攪蠻纏氣笑了,說:“我知道你也看過一些電視劇、漫畫,什麼人劍合一也好,劍是活人術也罷,那是用來忽悠鬼的。劍道唯一,只有一個標準——劍道爲人,還是人道爲劍?你之前一直處於人道爲劍的狀態,所以你看不透人才是最重要的核心這件事。”
“其實我對你並不瞭解,雖然大略知道一些,但是你過去這些年到底經歷過什麼,我無法置評。可是在這些年裡,我可以看出一點影響,那就是你的武道並不來源於內心的體悟,或許只是強行填塞而已,無法真正融會貫通,反而會依賴於它,會受制於它。你想知道自己的心境爲什麼出問題麼?因爲你的武道與你的人道一樣,受制於外物,凝滯於有形,這一點,纔是你最大的問題。”
秦錚心裡是震驚的,因爲雛田說的真的字字珠璣。
她真的不瞭解秦錚的過去,有些事是被埋藏在下面的,最多被外界知道個大概,雛田沒有機器,甚至在華夏毫無根基,因此不可能詳細探查。
但是,她居然能看出端倪,這一點的眼光決然超過秦錚。
秦錚的武道來自何處?系統的給予和老頭子的點撥 ,而從來沒有太多的參悟與融匯。
秦錚的理念是什麼樣?他沒有追求武道巔峰的心,而只是將武技作爲自己人生道路上的得力用具而已。
這一點,其實並不是秦錚在武道一途上的缺陷,反而來自他對整個人生與生活的態度。
蘇婕妤出事了,後來又好了,但秦錚沒有記住蘇婕妤的醒來,只記住了蘇婕妤的沉睡,從此在對身邊人的照顧上太過上心,甚至幾次險些因她們而荒廢計劃。其實,蘇婕妤之智、李思萌之能、劉傑娜之底蘊真的就需要完全靠他的庇護麼?
盤子離開了,秦錚更是將這件事完全變成了一道無形枷鎖,牢牢扣在了自己的腦袋上,一點都不知道去卸脫,反而進入了更加深徹的懷疑和擔心中。這種事真的就需要去懷疑所有人,真的就需要去質疑所有事麼?
一件件,一樁樁,秦錚往日裡受制於人與事的記憶漸漸復甦了,他終於知道,雛田前來的意義,遠比他們想象的巨大。
“這是一種性格,也是一種習慣,”雛田看秦錚雙眼漸漸變得澄明,顯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方纔開口說道,“說到底是你的過去造成的,但是,你要打破它。”
秦錚點點頭,問雛田道:“如何打破?”
“這我就不知道了,”雛田搖頭,“每個人的問題不一樣,所以能點醒到這個地步,已經是我看得夠深了。我再告訴你一個重點,或許可以幫上忙。”
秦錚問道:“什麼?”
“你覺得我這個人的劍道如何?風格如何?”雛田忽然轉了話題。
秦錚皺着眉頭想了想,說:“算得上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如果當日不是在擂臺上,我絕對不是你的對手。”
“那麼,你覺得我的勝道是什麼?”雛田問道。
秦錚說:“應該是求勝的決心吧?”他這句話一出口,他腦子裡忽然靈光一閃,發現了問題所在。
雛田看起來像是求勝心切的人麼?怎麼看都不像的,但是她的劍道爲什麼就透着股一往無前的架勢,帶着股戰無不勝的勇毅呢?難道這個答案是錯的?
“我從來沒有求勝心,不然,早在菊城時就把你砍了。”雛田笑起來,顯然預料到秦錚的錯誤了,“我的勝道,其實是一種宣泄。”
秦錚疑惑地說:“宣泄?”
“是的,”雛田說,“我有七情六慾,有纏身俗務,這些東西會給我帶來強大的壓力,但一旦出鞘,我的劍便會將心中紛亂全部斬斷。”
秦錚苦笑起來,說:“你那是把心中紛亂全部斬斷?你明顯是打算把對手全部斬斷吧……啊!”
他雙眼一瞪,引得雛田一陣擔心,問道:“怎麼了?”
秦錚愣愣看着他,臉上露出了無奈的笑意。
“我似乎……有點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