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萬里這話雖未明說,卻也無異於是默認寧波士紳百姓上萬民書一事是他一手策劃,這讓謝文昌有些費解,微微沉吟,他才試探着道:“大東家,寧波、廣州兩大市舶司如此大的舉動,會否導致朝廷重開市舶司?”
大明三大市舶司,寧波、福州、廣州,寧波主要是對日海貿,廣州是對南洋海貿,朝廷若是重開市舶司,必然對夾在兩地之間的月港帶來巨大的影響,月港地位會一落千丈,謝文昌有此擔心也在情理之中。
聽的這話,胡萬里不由微微一笑,道:“皇上御極之初,先後爆發屯門海戰和爭貢之役,爲根絕海患,朝廷纔再次厲行海禁,關閉三大市舶司,如今西北不寧,俺答年年侵邊,且規模不小,這種情況下,朝廷是絕對不會重開市舶司,開海更是奢望,因爲朝廷負擔不起西北與東南兩線做戰,朝廷沒這個財力!”
“大東家既然明知不可能,何以仍要鼓動寧波士紳百姓上萬民書?”謝文昌不解的問道。
策劃鼓動寧波士紳上萬民書懇祈開海,胡萬里可謂是用心良苦,用意深遠,微微一笑,他才道:“西北總有安寧之時,但開海卻絕非一蹴而就之事,鼓動寧波士紳上萬民書,不過是籍此再次挑起朝廷對開海的爭議,爭議的次數越多,對開海就越有利。”微微一頓,他才意味深長的一笑,道:“知道朋黨是怎麼形成的嗎?”。
聽的最後一句,謝文昌不由恍然大悟,胡萬里這是要通過不斷的爭議,在朝野上下形成一個支持開海的朋黨!參與海貿的都是地方豪族大家,士紳富戶。多有子弟入仕爲官,朝廷對於開海禁海如今是頗有爭議,嘉靖帝的態度也頗爲曖昧,多爭議幾次,這些個官員就有可能因爲開海的利益而逐步形成一個朋黨。
想到這裡,他不由大爲歎服。含笑道:“大東家此舉不僅是高瞻遠矚,也是未雨綢繆,如此一來,朝廷開海未必是遙遙無期。”
“茂山兄有生之年,必定能夠看到朝廷開海。”胡萬里信心滿滿的說道,中國爲什麼在近現代落後,根源就在於因爲明清兩代的閉關鎖國,不僅阻礙了自身的發展,喪失了對外貿易的主動權。也隔斷了中外科技文化的交流,阻礙了生產力的發展和社會的進步,從而拉大了中國與西方的差距,不論採取什麼手段,在有生之年,他都必須要促使朝廷開海。
聽的這話,謝文昌不由輕笑道:“有大東家在,相信這一天不會太久。”說着。他話頭一轉,試探着道:“如今火器的需求量大。價格也在上漲,東興港的火器質量上乘,品種齊全,火藥的威力也非比尋常,何以甘心眼睜睜看着弗朗機人賺取這暴利?”
見他再次提及火器買賣,胡萬里不由微微笑了笑。他不是不想售賣火器,而是還不是時候,待的東興港裝載重炮的戰艦出來,他不介意售賣弗朗機火炮大賺一筆,此時大量售賣不利於東興港的安全。沒必要。
倒是弗朗機人大量售賣火器的事情必須遏制一下,看來,得乘早控制滿刺加海峽,如此才能絕對的控制弗朗機人商船,護衛隊練了三年,是驢子是馬,都該拉出去溜溜了,不經實戰,永遠無法檢測戰力強弱。
微微沉吟,他才道:“弗朗機人販賣火器畢竟有限,對東興港而言,安全比賺銀子更爲重要,再則,兩廣沿海並不太平,還要防備火器流入亂民之手,月港轉賣火器,亦須大加防備,以防惹禍上身,眼下月港斷不能招惹事非,一個火器,一個私錢,要特別留神,估計東廠和錦衣衛都會遣人到月港明察暗訪。”
聽的這話,謝文昌神情肅然的道:“大東家放心,小弟一定事事謹慎。”
三日後,午時,東海海面上,天空晴朗,陽光燦爛,雖然天氣級好,但冬季的東海上卻是風急浪大,不過,這卻是航海者最爲喜好的,風大航速才快,三艘懸掛着藍色三角旗的海船在一望無垠的碧波上一路乘風破浪往北而行。
雖是懸掛着月港的旗幟,但三艘船卻都是東興港的,一艘快船,兩艘訓練用戰船,皆是千料左右的大海船,居中的一艘戰船上,胡萬里用過中餐後,悠然自得的躺在艙中的吊牀上小憩。
從南京出來已有半個月,他着實是不敢再耽擱,如今是否堅決辭官還定不下來,也不清楚嘉靖對他引疾請辭會是何態度,他可不想失蹤時間太長引人生疑。
因爲東海海面近幾日有海盜連番劫掠過往海船,趙長福、劉思武、李健、伍子順幾人都不放心,堅持用訓練用的戰船護送胡萬里去杭州,胡萬里心裡清楚那股海盜多半是唐千勝的人馬,對此並不以爲意,卻是拗不過幾人,只得允准劉思武親率兩艘訓練戰船護送。
尚未睡着,胡萬里便被一陣尖利的哨聲驚醒,緊接着便聽的一個大嗓門喊道:“敵情!所有人馬上到甲板集合。”隨即便聽的接連不斷的“咚咚”的腳步聲。
訓練用戰船改動頗大,高高的後樓已被拆除,從船頭到船尾整個都是鋪的一展平的厚實的甲板,胡萬里休息的指揮艙亦在二層甲板上,不過是在船尾處隔出了一個比較寬敞的房間而已,木板隔音效果差,別說是尖利的哨聲,就是稍大點的鼾聲都能聽見。
從吊牀上下來,胡萬里整了整衣帽這才拉開艙門,守在門口巡值的軍官見他出來忙敬禮稟報道:“少爺,有六艘快船從東北方向快速的迎向咱們。”
東海又不是咱們東興港的,遇上幾艘船而已,值得如此大驚小怪?雖然心裡腹誹,胡萬里還是微微頜首道:“走,上去看看。”海上航行,除了海水還是海水,枯燥乏味到了極點,他雖然有些不以爲意,還是想借這機會看看護衛隊的反應情況。
等他登上甲板,護衛隊早已集合完畢,各就各位,看到這種情形,胡萬里不由大爲滿意,劉思武這時快步迎了上來,敬禮後才道:“稟報少爺,有六艘船迎面而來,情況不明。”說着便伸手指向右前方。
胡萬里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不過是幾個稍大的小黑點而已,他不由懊惱的拍了下自己的腦袋,怎的將望遠鏡忘了?這玩意技術難度不大,有透鏡就可以,透鏡並不是什麼難事,大明早就有眼鏡,估計是水晶石紫晶什麼的磨製成的,當然有玻璃更好,玻璃也不是什麼新鮮玩意,這玩意都已經做成鏡子傳到大明瞭。
想到這裡,他不由一陣興奮,望遠鏡的用處着實不小,不僅是海上,便是陸地上用處也很大,戰爭幾乎離不開這玩意。
見胡萬里一臉的興奮,劉思武不由暗自腹誹,這未必是海盜呢,有必要如此興奮?這可有點不符合少爺的身份,他不由輕咳了一聲,道:“少爺,這有可能是自倭國返回的商船。”
胡萬里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咱們現在在什麼位置?”
微微沉吟,劉思武才道:“回少爺,西邊應該是台州府地界,東邊已經過了琉球。”
唐千勝的手下應該不會跑那麼遠來打劫,胡萬里微微點了點頭,道:“估計是商船,密切關注。”
“甲板上風大,少爺還是回艙。”劉思武勸說道。
“無妨,就當是觀看你們的臨敵訓練。”胡萬里說着掃了甲板上一眼,道:“你自去指揮,無須管我。”
聽的胡萬里將這當做是一次臨敵訓練,劉思武忙立正行禮道:“屬下遵命。”說完便轉身趕往船頭,看着他一身稍顯臃腫的衣服,胡萬里暗忖是不是該給他們換一身軍裝了?轉念他便打消了這個念頭,還是等等,樹大招風,一旦換上統一的新式軍裝,東興港就太引人注目了,引起朝廷的注意或是征剿可就得不償失了。
不過半盞茶時間,那六個小黑點就越來越多,清晰可見是六艘桅多帆多約莫都在千料左右的大沙船,胡萬里在南京不過半年,對這種沙船熟悉不過,這是沙船方頭、方梢、平底、吃水淺,因爲桅高帆高,利於使風,所以航速極快,比他們的海船航速要快,而且不論順風逆風都能航行,甚至逆風頂水也能航行,適航性能比福船要好的多,不過這種船隻適合在北方海域,不能下南洋。
船首,見對方一色的大沙船,劉思武一雙本就不大的眼睛不由微微眯了起來,他們這種由福船改裝的訓練戰船不僅航速不及沙船,堅固也不及沙船,若是對戰,不能讓對方靠近,得防着他們撞船。
又過了一陣,雙方越來越近,眼見對方几艘船上桅杆上沒有懸掛旗幟,而且也沒有改變航向的跡象,劉思武沉聲下令道:“降半帆,左轉舵,二班、三班,二號弗朗機,開炮警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