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良輔隨即也反應過來,略一遲疑,他便看向胡萬里道:“殿下,這事怕是不妥,一旦魏國公徐鵬舉得知夫人的身份,怕是也能猜到殿下的身份!”
聽的他提及魏國公徐鵬舉,胡萬里不由的瞥了兩人一眼,心知二人會錯了意,他並非是要藉助魏國公徐鵬舉的力量,不過,魏國公他也是遲早要利用的,當下他便將錯就錯的道:“魏國公也只敢猜測而已,給他個天大的膽子,他也不敢,也不會求證,揭穿這事!
再說,東興港花費如此大的氣力幫益王朱厚燁打天下,豈能沒有天大的圖謀?這必須有一個令天人下都信服的理由,朱厚燁沒有子嗣,麟兒過繼給朱厚燁就是條件!否則東興港憑什麼如此賣力?”
聽的這話,薛良輔不由的一愣,這倒確實是說的過去,二公子過繼給朱厚燁,就算不能繼承皇位,但至少一個親王的爵位是絕對跑不了的,小琉球爲一個親王的爵位全力支持益王朱厚燁,這個說法,魏國公徐鵬舉能夠接受,天下人也能接受,略微猶豫,他才道:“即便魏國公能夠接受,但魏國公世受國恩,豈會爲一個外甥而反?”
“不是反!”胡萬里沉聲道:“是靖難!徐家一門兩公是如何來的,定國公就是因靖難之功而得!”略微一頓,他才接着道:“嘉靖西逃,本王入主京師,東南勳臣和各省大員,必然大多都會抱着觀望態度。”
薛良輔沉聲道:“殿下所言極是。朱家內爭,局勢未明。又有文皇帝靖難之役的前例,一衆勳臣和官員必然是觀望的多,魏國公此時也未必敢公開支持殿下。”
胡萬里聽的一笑,呷了口茶,才道:“魏國公現在自然不會公開表態,不過,有左右逢源的機會,魏國公想必是十分樂意的。大家世族,之所以能夠逢亂世而不倒,自然有他們的生存手段。”
聽的這裡,薛良輔已是恍然大悟,朱棣的靖難之役,徐家不就是分爲兩派陣營,一派支持建文帝。一派支持朱棣,天知道這算不算徐家自保的一種手段?如今嘉靖和益王爭奪皇位,天下的勳臣怕是都眼巴巴的盼望着左右逢源的機會。
默然半晌,他纔開口道:“殿下,屬下還是覺的有些冒險,殿下的身份此時不能讓人有絲毫的懷疑。就連猜疑也不行,夫人並非是魏國公本系嫡親,不能太冒險!”
“慮的是。”胡萬里點了點頭,道:“所以,本王也沒打算在此時動用魏國公。現在還不到用他的時候。”說着,他瞥了二人一眼。道:“你們忘了那個用軍餉買彩票的操江提督——廣寧伯劉泰?廣寧伯與夫人關係菲淺,南京的賑濟工程大部都是廣寧伯包攬,杭州慈善分會的彩票,廣寧伯有份子,你們不知道的是,廣寧伯還有海船船隊,直言告訴夫人,許他一個侯爵。”
大明爵位,異性只有公侯伯三等,非有軍功,尋常極難有晉升的機會,而公爵是極爲難得的,除了開國的朱元璋和靖難篡位的朱棣之外,其他皇帝極少封賞公爵爵位,一個侯爵,就足以讓廣寧伯傾其所有而奮鬥!
薛良輔沒想到胡萬里居然是指的是廣寧伯,不由的含笑道:“廣寧伯出任過南京操江提督,實是適合人選,殿下算無遺策,實令屬下等慚愧。”
“有些事,你們只是不知道罷了。”胡萬里說着略微頓了頓,才道:“本王要大張旗鼓的進京,叫劉思武、李健將親王的一應儀仗都準備好,在通州恭候,稍後,咱們就快馬進京!”
伍子順似乎有些走神,半晌沒有反應,不說胡萬里,就連薛良輔也有些奇怪,正待提醒一下,胡萬里卻衝他擺了擺手,指了指茶杯,而後啜茶不語,見這情形,薛良輔也便埋頭喝茶,不驚擾伍子順。
兩人喝了半杯茶,伍子順纔回過神來,道:“殿下,嘉靖率領京營精銳和四品以上的京官西巡太原,屬下總覺的這事頗爲蹊蹺。”
“本王也覺的蹊蹺。”胡萬里含笑鼓勵道:“這裡也沒有外人,想到什麼,大膽說。”
“是。”伍子順應了一聲,才道:“大明九邊重鎮,薊州、宣府兩鎮距離京師都不遠,而且都有重兵駐紮,嘉靖卻既不招兩鎮邊軍回援京師,也不就近逃往兩鎮,卻偏偏往太原而去,留下京師一座空城,劉思武、李健率大軍兵臨京師,已經近十日,也不見薊州、宣府兩鎮有動靜,嘉靖是不是在玩請君入甕的把戲?說不定,等的就是殿下進京,而後四面合圍,畢其功於一役,真要如此,留在皇城內的兵丁就不是老弱病殘,而是精銳!”
“京師就是一個誘餌?”薛良輔驚訝的道:“這玩的也太大了吧?嘉靖就不怕京師毀於戰火?”
“能夠一舉滅掉東興港主力,別說一座京師,二座京師,嘉靖也捨得!”胡萬里沉聲道。
薛良輔不解的道:“殿下明知京師是誘餌,還要調集東興港所有的兵力往裡跳?”
“嘉靖想畢其功於一役,本王也想畢其功於一役!”胡萬里沉聲道:“京師一戰,足以一戰定乾坤!如此難得的機會,明知是陷阱,本王也必須跳!”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皇城的守軍不會是精銳!嘉靖應該很清楚,即便是六萬或是八萬精銳,也守不住皇城,他不會給咱們各個擊破的機會!更怕咱們識破他的計謀!”
第三日一早,胡萬里也不嫌天熱,全套親王冕服,擺開鹵簿大駕,在一萬東興港護衛隊的扈從下浩浩蕩蕩的從通州啓程,前往京師。一路招搖,遠近皆知。四十里路,足足走了大半天。
益王的到來,立刻就在京師引起了轟動,人人都意識到東興港馬上就將發起對皇城的攻擊,皇城內城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皇城內的守軍是人心惶惶,對即將到來的戰事充滿了恐懼,內城的百姓卻滿是期待。對他們來說,只要不是改朝換代,朱家的子孫誰當皇帝,都跟他們沒多大的關係,但益王是與東興港聯合,在檄文中又許諾了種種好處,他們自然更傾向於益王。畢竟益王當皇帝會給他們帶來切實的好處。
夕陽西下,彩霞滿天,北安門城樓,駙馬都尉京山候崔元愣愣的望着北方出神,一晃已經是十日,他不知道爲什麼宣府和薊州兩鎮沒有一點動靜。看來,守住京城已經是絲毫沒有可能了,益王既然已經抵達京師,東興港明日必然會發起進攻,皇城、宮城根本沒有守住的可能。
這幾日。東興港一直在積極的做着攻城的準備事宜,東安門。大明門外的居民早就被遷移一空,兩門外已經豎立了數十座比城牆略高的巢車,他仔細的查閱過東興港攻打廣州和福州城的戰報,知道這種巢車不是用來觀察城內情況的,而是東興港火槍兵用來清除城牆上守軍的,對方的火槍射程遠遠超過他們的弓箭和火槍,火炮的優勢更大,這仗根本沒法打,對方一旦發起攻擊,估計一個時辰之內,就能打進皇城!
想到這裡,他不由的長嘆了一聲,站在他身側的郭勳看了他一眼,喉結動了動,卻是沒有說出口,東興港並沒有封鎖皇城,他逃入京師,觀察了兩日,才從北安門進了皇城,雖說在統兵做戰方面,他要甩崔元幾條街,但如今他是敗將,是逃將的身份,自是不好妄言。
見他欲言又止,崔元語氣平淡的道:“過了明日,咱們都是敗軍之將,武定侯有話但說無妨。”
聽他說的誠懇,郭勳略微沉吟才道:“天津三衛並非是棄城而逃,而是考慮到京師兵力空虛,刻意棄城回援京師,然則,東興港亂軍行進甚速,僅隔一日便追了上來,銜尾追擊,一路窮追猛打,生生將天津三衛萬餘兵丁打的四散潰逃。
東興港戰力之強,實是餘平生僅見,不說京營這些老爺兵,便是邊軍,怕是也難以抗衡,這皇城和宮城根本沒有守住的可能。”
說着,他微微一頓,接着道:“皇上西巡之前,可另有交代?死守待援?焚城脅迫?還是不敵撤退?”
崔元看了他一眼,道:“武定侯何必明知故問。”
聽的這話,郭勳不由的輕嘆了一聲,才道:”聖心難測,還望京山候實言相告。”
“守,但無須死守,事有不可,撤。”
“皇城,宮城,妃嬪呢?”
“隻字未提。”
這嘉靖果然是不能以常理度之,郭勳不由的暗自腹誹,最是無情帝王家,說到無情,嘉靖也算是狠茬了,居然連後宮妃嬪都能置之不理,略微沉吟,他才沉聲道:“守,不過是做個姿態而已,不戰而逃,丟掉京師,不免爲天下人恥笑,也會盡失人心,不死守,應該是怕皇城、宮城戰損太重。”
說着,他長嘆了一聲,才道:“皇上應該是在下一盤大棋,明日一戰,就以東安門和大明門爲主,填個萬兒八千的人命就成,不要將戰火四處蔓延,然後從北安門撤離,往宣化鎮而去。”
崔元也隱隱察覺嘉靖如此安排,必有深意,當下便問道:“能平安撤離?”
“能!”郭勳篤定的道:“東興港也不希望皇城宮城受損,他們不會在乎這幾萬老弱病殘,不過,須的嚴令一衆兵丁,不得縱火,一旦縱火,就是自尋死路。”
“爲何要往宣化鎮而去?”
“向西肯定是不行的,一般府縣供給不了數萬大軍的糧草。”
略微猶豫,崔元才道:“宣化距離京師不過三百里,宮城的妃嬪太監宮女,能否一併帶走。”
“東興港應該不會阻攔。”郭勳乾巴巴的道:“不過,太監宮女萬餘人,這可都是累贅。”
次日一早。天邊剛露出魚肚白,東安門。大明門外便開來了一隊隊全副武裝的東興港兵丁,一門門各式各樣的火炮也在馬匹的拖拉下安放在早已準備好的火炮陣地上,看着這副情景,城牆上的守軍一個個都是臉色發白,看看自家城牆上安置的弗朗機炮,再看看人家東興港花樣百出的各式火炮,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層面上的。
報警的鑼聲很快就響徹了整個皇城,駐守皇城的官兵紛紛衝出營地。迅速向東安門,大明門集結,另有幾股人馬則是向北安門,西安門趕去,他們不僅要防備東興港從這兩處城門攻擊,還負有探路的任務,特別是北安門。
幾根高高的木杆在遠離大明門的地方豎了起來。木杆不僅遠高出城牆,上端還設有望鬥,一個個瞭望手象猴子一般快速的爬了上去,舉起望遠鏡觀察城牆上的火炮位置,並着重觀察城牆後是否設立有火炮陣地,東興港可是給朝廷送了不少的野戰炮。這些野戰炮若是持續作戰,早就應該報廢了,不過,誰也不知道嘉靖會不會將這批火炮用來守城,自然不能大意。
很快。望鬥上的瞭望哨就揮舞彩旗將城牆上和城內的情況一一稟報,聽聞城內沒發現火炮陣地。劉思武不由鬆了口氣,當即便下令,“將城牆上的火炮定點清除。”
命令一下,“轟轟轟”一門門野戰炮便相繼開始進行試射,城牆的高度早就經過了仔細的測量,一個個炮手對射擊諸元早就爛熟於心,兩輪試射,城牆上就有三門火炮被打掉。
看見這情形,京營官兵都是面如土色,皇城城牆不寬,重型火炮不僅長,而且後坐力極大,根本就無法安放在皇城牆上,城牆上不過是一些弗朗機炮,射程自然可想而知,完全是一副幹捱打,無法還手的局面。
連續的炮聲打破了京師的平靜,無數百姓出門一探究竟,但看到大街小巷到處都是荷槍實彈訓練的東興港兵丁,一個個便明白這是戒嚴了,紛紛縮了回去,悶在家裡等待着。
因爲準備的極爲充分,東興港火炮幾輪炮擊便將城牆上的火炮清除一盡,隨即一門門口徑大,身管短的臼炮便迅速進前移,進入指定的火炮陣地,一顆顆開花彈相繼在城牆上爆炸開來,將城門附近的二百步範圍內的城牆段清掃一空。
一架架巢車此時也迅速前移,一隊隊火槍兵利落的爬上頂架,瞄準城牆,所有的一切進展極爲順利,劉思武不由的生出一種實彈演習的錯覺,眼見一切準備就緒,他一揮手道:“攻城!”
一隊隊兵丁隨即迅速的拿着雲梯,鉤繩衝到城牆下,開始迅速登城!
通訊官轉身稟報道:“報告——,城牆後五百步外匯集了數千弓箭手、火槍兵,請求炮擊。”
劉思武毫不遲疑的道:“不準,打開城門,正面擊潰。”
不多時,通訊官便稟報道:“報——,城門洞裡完全被條石堵死。”
“命令攻城各部,從城牆上繞下去!”劉思武說着便吩咐道:“命令瞭望哨注意城中有無火警。”攻城順利的超乎他的想象,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城內守軍放火,真要被一把大火稍了宮城,這樂子就大了。
一帆風順的拿下城牆,劉思武不由的略微有些鬆懈,但城內這時卻響起了密集的槍聲,通訊官連忙稟報道:“報——,守軍以千步廊爲依託,抵抗強烈,請求火炮支援。”
“不準炮擊皇城!”劉思武喝道:“火炮支援,火炮支援,離開了火炮,他們是不是就不會打仗了!”說着,他便騎馬上前,趕至城牆下,翻身下馬從雲梯上了大明門的城樓。
登上城樓,可以清楚的看見正對面的承天門,一條直線過去,其後就是端門,再後便是宮城的午門!不過,在承天門與大明門之間,是一條筆直的大街——御街千步廊,兩邊各有一百多間連檐通脊的廊房,弓箭兵、火槍兵便是依託這些廊房進行抵抗。
略微沉吟,他便沉聲下令,“不必從千步廊硬攻,兵分兩路,散兵前進,從城牆上繞過去,直接攻擊承天門!”
東安門,李健的部隊也不順利,守軍同樣是依託大街兩旁的房屋拼死抵抗,站在東安門的城樓上看着這一幕的李健並不着急,只要對方不放火,他就一點也不急,當即便下令,“派人儘快清理城門洞裡的條石,打開大門,部隊沿街推進,不要顧惜房屋,負隅頑抗者,堅決不留活口。”
東安門對面就是宮城的東華門,這一段大街並不長,他知道,胡萬里一會要進城勸降,可不能讓胡萬里遇險,這道命令一下,一衆兵丁登時便不再有所顧忌,槍聲,手榴彈的爆炸聲登時交織在一起,密集的火力打的對方根本就擡不起頭來,一衆京營兵丁哪裡見過這等陣勢,堅持不到盞茶功夫便崩潰下來,兵敗如山倒,這一崩潰,東興港兵丁便勢如破竹,徑直攻到東華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