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皇帝朱翊鈞還小,尚未親政,仁聖陳太后和慈聖李太后也並不像當年的仁宗誠孝張皇后張皇后剛正果斷,從仁宗還是太子的時候就一直參與國事,因此在仁宣英三朝都能插手軍國要務但是,平日不管不代表某些特定的時候她們不能管,於是,當司禮監傳了兩宮皇太后懿旨和皇帝聖旨到內閣,道是御史鬧出如此卑污劣行,實在讓人震驚,就讓大興縣衙好生審問,其他文武百官若擔心誣告,要去旁聽的儘可去,只不許插手審問,違者治罪。↑,
如此一來,本就在致仕邊緣的葛守禮想要在都察院問清楚此事的打算,也就無疾而終了。
至於此時此刻的汪宅,汪孚林眼見得王世芳氣勢洶洶帶着兩個幫手跑到自己家來興師問罪,最終卻失魂落魄猶如喪家之犬似的狼狽而走,他心中痛快,更高興的是不用再拋頭露面去應付那位難對付的老大人,自然樂得清閒。畢竟之前文華殿那一趟脣槍舌劍後圖窮匕見的一幕,他實在不想再經歷一次。而他更好奇的,反而是此次來捎口信的這位麒麟服年輕人,對方把王世芳三人氣走之後,卻打量着門楣,一副不想走的架勢,他順勢就把人請了進來坐坐。
如此一來,自然少不得要探尋對方身份。而這一問之下,卻叫他吃了一驚,來的竟然是武清伯李偉的次子李文貴!
如今那兩宮皇太后中,慈聖李太后是萬曆皇帝朱翊鈞的生母,卻沒有住在慈寧宮,而是一直住在乾清宮親自照料兒子。這位李太后的身世汪孚林當然清清楚楚,民間也廣爲流傳。只因其父李偉不過是一個瓦匠,李太后當年以良家女的身份入裕王府,生下朱翊鈞前只是區區都人,也就是宮人。雖說民間常流傳說李太后當初母以子貴,在王府的時候就封爲側妃,但實際上嘉靖皇帝在時。哪管得上兒子裕王,更不用提給兒子的小妾提封號這種事了。
更何況,明朝從來就沒有側妃這種不倫不類的封號,侍妾在平常時候頂了天能封個夫人。若要封次妃,要麼是明初,母家身份高貴到和王妃平齊,要麼就是親王的侍妾熬到了自己的嫡親兒子封親王,這才母以子貴封次妃。所以。因爲當時還是裕王的隆慶皇帝怕老子嘉靖皇帝怕得要死,王府講讀官高拱又主張不要因爲這種小事驚動了嘉靖,引得這位喜怒無常的皇帝發火,故而李太后那時候只能委委屈屈和另一個侍妾江氏一樣,連個夫人封號都沒有。
一直熬到嘉靖駕崩,隆慶皇帝登基大半年後,李太后這纔在隆慶元年三月一步登天直接冊封皇貴妃,其父李偉也進了錦衣衛都指揮僉事。到了萬曆皇帝登基,這位李皇親自然水漲船高,邁出了關鍵一步。得以進位武清伯。而據汪道貫私底下對汪孚林說的,李太后在自己的嫡親兒子即位之後,選擇了張居正而不是高拱,除了高拱跋扈,馮保讒言之外,很可能也有高拱當年不曾幫她請過封號這一層因素。
現如今親自招待這位彷彿特意跑來傳話的武清伯次公子,汪孚林在心裡把這些資料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卻發現自己對於慈聖李太后的瞭解不少,對於武清伯李偉的瞭解,卻僅限於史書上提過一筆。說是人很貪婪,但看上去就猶如木訥老僕,見到士大夫就畏畏縮縮,不敢作威作福。除此之外就是那座清代皇家名園暢春園的前身清華園了。至於李偉的兒子們,他只在去年進京之初爲了避免無意間得罪人,打探過名字,據說都是紈絝子弟,他也就沒太理會。
可如今,李文貴偏偏主動登門來了。
和張甲徵之前拉着哥哥張泰徵來。一進屏門就挑刺不同,李文貴隨着汪孚林進門之後,卻饒有興味地摸了摸下巴說:“這房子不錯啊,我看那倒座房的門像是擴建過的,至於對着外頭那堵牆則像是新砌的,看這格局,從前這裡是客棧還是店鋪?汪公子你先不忙說,讓我想想,這小衚衕坑坑窪窪的破敗得很,從前應該是客棧,而且應該專做熟客生意,否則在內城這寸土寸金的一畝三分地,別人也難能找到這來。”
“二公子好眼力。”汪孚林有點驚訝,李文貴看上去大概也就是二十五六歲的樣子,這是特意調查過他這裡的情形,還是真的僅僅是猜得準?
“什麼好眼力,當初爹可是當瓦匠出身的,這種小酒肆小客棧沒少修過,我跟在後頭看也看多了。”李文貴說着就笑呵呵地反客爲主,直奔前頭那座廳堂模樣的屋子,撩開竹簾子之後進去之後,他自顧自上前在第一張客位上一坐,這才彈了彈袍角說,“不過我總算比大哥運氣好,姐姐富貴之後,我就去讀過幾年書,雖不敢自稱讀書人,可也不是睜眼瞎。如今爹成了伯爺,大哥成了錦衣衛指揮僉事,我也弄了個錦衣衛副千戶噹噹。”
汪孚林這才知道,一身麒麟服的李文貴只不過是區區錦衣衛副千戶。至於這身行頭哪來的,那就不用打聽了,正德年間蟒袍都曾經遍地都是,更何況區區麒麟服?等到王思明送了茶上來,他使了個眼色正要將其屏退,卻不想李文貴非常突兀地開口說道:“汪公子,你在京師時間雖不長,但前前後後也鬧騰出不少事情,我聽說不少人都在打聽你。你也不用猜我今天來究竟是爲了什麼,我是個粗人,不喜歡藏着掖着說話。”
他微微頓了一頓,隨即眯縫眼睛說道:“聽說你在南京和臨淮侯家中合股,開了銀莊和票號?銀莊專門面對那些小額的存貸,而票號則是大額存貸,再加上錢款匯兌,異地存取?”
對於李文貴突然拋出這一茬,汪孚林再次頗感意外。畢竟,在權貴扎堆的京師,別人最關心的是自己背後的伯父兵部侍郎汪道昆,是兵部尚書譚綸,又或者是對自己的態度彷彿是賞識,又彷彿另有微妙的當朝首輔張居正,所以他惹是生非的災星這一面被無限度放大,而財神這一面就顯得很不受人重視了,可偏偏李文貴瞅準的就是別人都忽視的這一點!
“李二公子對銀莊票號感興趣?那不過是在南直隸和浙江小打小鬧,方便那些徽州商人,僅此而已。”
“哦?可我聽說,蒲州商人們對南邊的銀莊票號很感興趣,已經打算在山西那邊也搞一搞。”李文貴捅出這麼個消息之後,滿心以爲汪孚林會震驚一下,又或者罵兩句那些只會東施效顰的晉商,卻沒想到汪孚林滿臉的不以爲意。
“誰不知道晉商素來財大勢大,徽商們在東南發財,他們在北邊發財,井水不犯河水,挺好的。多謝李二公子提醒,回頭我要見到張家兩位公子的時候,一定要問他們要許可費。用我的創意,怎麼也得請我好好吃兩頓吧?”
見汪孚林甚至輕鬆寫意地開起了玩笑,李文貴當然不會錯認爲汪孚林提到的是張居正家中那幾個兒子那肯定指的是是出自晉商豪門的張四維的兒子!如此一來,豈不是表明汪孚林和內閣兩位閣老都搭上了邊?可他分明聽說王崇古對譚綸的兵部尚書之位頗有意想,前些日子汪道昆顯然失勢,汪孚林雖會惹是生非,但在京師孤立無援,他這如此明顯的暗示一出來,對方豈不是應該如獲至寶,立刻主動分幾成乾股給李家,順勢在京師也開出銀莊票號來?
心中又是不解,又是不信的李文貴接下來多番試探,等發現汪孚林只一味打太極,他終於沉下了臉,告辭的時候聲音和表情全都是硬梆梆的。汪孚林卻彷彿沒察覺似的,照舊把人送到了大門口,等到吩咐王思明掩上房門,他正轉身要回屋子裡去,身後卻傳來了王思明不安的聲音。
“公子,這位李二公子似乎很不高興,他會不會想法子打擊報復你?”
“這傢伙是個有點腦子的外戚,不會貿貿然做什麼。再說了,我在京師一窮二白,所有產業就是兩座宅子而已。總而言之,不用你小小年紀跟着瞎操心。門房看好,以後再有找茬的,多學着點兒。”
想要攛掇我做生意,自己佔乾股,哪那麼便宜!李家看似背後有慈聖李太后這樣一尊靠山,比尋常勳貴要風光,與其聯手做生意似乎能站穩腳跟賺一票,可相比今後一段日子京師波譎雲詭的氛圍,賺錢就實在是太次要了,要賺錢他也先得鞏固好東南根基,絕不會把手貿貿然伸到局勢太複雜的京師來。更何況,李文貴這種目的性太強,而且又隱隱流露出貪婪一面的勳貴子弟,根本就不是生意合夥人的良好選擇,他和這傢伙完全談不上共同語言!
而且如果他沒料錯,李文貴不是代表李家,而是自己跑來的,那就更沒什麼好談的了。
但能盯上自己搗騰出來的的銀莊票號,李文貴這傢伙着實有點眼光,至於晉商們也準備嘗試這個,汪孚林並不意外,也不打算去圍追堵截,一沒這精力,二沒這本事,不過先在各自的地盤上鋪開,看誰能做大而已。說到這個,回頭可以回徽州找許老太爺和程老爺普及一下期貨的概念,看看他們能不能由此及彼想出如何推行的辦法,至於股票就算了。
而要能夠去搗騰這些,首先他得離開京城這個是非漩渦,同時讓汪道昆能夠和光同塵才行,剩下的就得看大興縣令楊某人是否給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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