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五
祭祀之中最是安靜,擡頭看見的也便是家廟裡頭那供奉的謝家列祖列宗,殿上也只有香爐之中所燃燒的檀香所燃放時所散發出來的淡淡清香味,耳邊只有那些個得道高僧唸佛之聲,倒是叫人心情平靜的很。
元熙帝上了香,唸了祭文之後身邊的太監就十分注意地將輪椅推到了一旁檀香味並不是那般濃厚的地方,這才使得諸位皇子輪着年紀一輪地上前給祖宗磕頭進香,元熙帝坐在輪椅上,面色之中略微有幾分的蒼白,似是十分的疲倦,半闔着的眼眸也不知道是在假寐還是在想着旁的事情。
因爲是祭祖,所以也就沒有祭天那般的講究,在皇子一個一個上香之後便是到了那些個沒出嫁的公主,那些個上了玉碟的王妃也跟着一同上了香,倒是雲姝覺得有幾分的不好意思,說實在話她覺得自己來這家廟之中原本也就不是個什麼正經道理,所以打從進了家廟開始一直就站在隊伍的最尾端,不出聲也不說話,哪怕是最後上香的時候,她也是遲遲不上前,總覺得這樣做有些彆彆扭扭的。
直到最後的時候所有的人上了香之後,一直站在一旁半點也沒有吭聲的元熙帝這纔開了口道:“姝丫頭,輪到你了。”
雲姝微微一怔,她原本還以爲元熙帝應該是不至於是關注到這一點纔對,現在聽到元熙帝這麼說的時候,原本還想低調點,現在卻成了最高調的存在,也不知道元熙帝是不是誠心的。
既然一代帝王都已經這麼開口了,雲姝當然是不敢怠慢,上前從宮人的手上拿了點燃的清香,上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一柱清香,磕了頭,本想走到最尾端當自己不存在的,倒是被那元熙帝招了招手,喚到了他的身邊去。
元熙帝的眼神環顧了一週,雖說元熙帝是一年比一年不頂事兒了,但看着那一雙眼眸的時候也沒有人會認爲元熙帝會是一個孱弱的老頭,那一雙眼睛裡頭充滿着睿智的神色。
元熙帝最後那視線落到了雲姝的身上:“讓你來可不是讓你躲在最後頭的,躲那麼後頭作甚,早晚你也是要站在她們前頭的。”
雲姝幾乎是要被元熙帝的那一句話給嗆死,瞧這話說的,不知道女人的心態就是記恨麼,她現在站在他們的身後就已經足夠讓人記恨死她了,要是現在還名不正言不順就站在了她們的前頭那還了得?只怕到時候吃人的目光都能夠把人給生吞活剝了。
雲姝站在那兒不說話,對待元熙帝這話也表示沉默,因爲她現在覺得自己除了沉默之外似乎也沒有旁的詞好說了,現在這種場面還是做人低調點的好。
元熙帝對於雲姝這樣的反應倒是有些覺得不滿:“平日裡面倒是個能說會道的角色,今天怎像是舌頭被貓吞了似的,一聲不吭起來了?”
元熙帝對於雲姝的“數落”也不過就是這麼一句,這些話聽着算是“數落”,但事實上那些個王妃倒是羨慕到不成的地步,她們雖是皇家兒媳,但一年能夠見到元熙帝的次數那也是屈指可數的,哪怕是有心想着要侍疾拉近同元熙帝之間的關係,可元熙帝哪裡是那樣好糊弄的一個人早早地斷絕了她們這些個念想宣佈要靜養無需他們伺候,可偏偏就是許見柳雲姝不見她們,這叫她們心中如何爽利,再加上之前那樣的詔令,再加上現在這種偏愛的口吻,這柳雲姝哪裡是個被看中的兒媳,倒是更像是元熙帝疼愛的女兒,這榮恩尤勝當初的七公主,若是可以的話她們倒是也想這般被陛下數落上幾分,至少還能夠讓她們覺得自己在元熙帝心中還有幾分的分量,可今日陛下對她們這些個正經的兒媳婦一句話都沒說,倒是對這還十分名不正言不順的人這樣的關懷,這不是生生地給她們一個耳光麼,這還能讓她們心中沒有半點的氣憤,再者,這些個人心中對於元熙帝之前所下了一個詔令,現在她們心中還在掂量着,不知道到時候全會是誰成爲那儲君人選,到時候又會是她將誰給擠下了位子去。
只要想到這一點,她們的心中那是更加的難受了。
“父皇這話說的讓這丫頭怎麼回答?”謝瑾嫿輕笑了一聲,她也知道雲姝今日格外低調的緣由的,覺得到底還是雲姝是個懂事的人,若是換成了旁人現在還真不知道是要鬧出什麼事情來。
元熙帝看了一眼自己那最寵愛的女兒,哪裡不曉得她那其中略有幾分息事寧人的味道,他輕笑一聲,倒也沒有再說什麼下去的意思,倒是將話題也一併轉開了一些道:“今日沒來的人大概也就只有十三了吧?!”
元熙帝這話說的十分的輕巧,甚至在這禪音繚繞的家廟裡頭似乎很快就能夠被掩蓋過去,可偏生又擲地有聲,叫人輕忽不得。
在現在這個時候元熙帝所提到的任何人和事都足夠所有人屏住呼吸,等待着他後面所說的話,任何一個字眼都不敢忽視。
“是的父皇,小十三如今還未歸來,但已得勝了,想來應該是不出多少時日就能夠回到雍都來了。”
在衆人幾乎都要屏息到將自己交代在這裡的時候,謝淮蘊上前一步應了聲,惹來的便是其餘不少年長的皇子那十分記恨的眼神。
他們都幾乎是要恨死謝淮蘊這人了,明知道身有功勳的兄弟對於他們來說那是最大的一個禍害,他不吭聲也就算了,還提醒着父皇這個事實難道還嫌棄小十三搶的風頭還不夠多,非得將人捧上儲君的位子纔是你所希望看到的是不是,也難怪,這小子一直都同小十三之間的關係十分的不錯,只要小十三一旦上位之後只怕也是少不得他的好處,原來就是打着這樣的主意,這可真是夠奸詐的。
謝淮安見謝淮蘊這麼的出頭心中也是忍不住一聲冷笑,老九到現在還沒放棄呢,看着像是在給小十三說話,事實上卻是將小十三給推到了兄弟面前當了那靶子,到時候這些個不安分的皇兄皇弟一個一個都開始針對着小十三的時候他就好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了,這心腸可真是焉兒壞的。
謝淮安這麼想着倒是也發現柳雲姝的視線朝着謝淮蘊看去,當下忍不住在心中又笑了一聲,果真能看出來的人也不是隻有他而已,旁人也是看得清清楚楚的,謝淮蘊啊謝淮蘊,你是真將旁人都當做傻子來看待了不成?!你這點心思既是瞞不過我也瞞不過柳雲姝更是瞞不過父皇和皇姐的,謝淮蘊,你還真以爲這天下就一定是會成爲你的天下不成?!
元熙帝擡眼看來謝淮蘊一眼,那也不過就是一眼的功夫,他微微頷首道:“說的也是。”
也就是這麼一句評語罷了,但能從元熙帝的口中得到一聲誇獎就已是十分不錯的了,沒有責罵那更是十分靠譜,謝淮蘊聽到這樣一聲回答之後,他的心中略微有幾分的忐忑,倒是有幾分順口而出地道:“只是聽說十三在同琉球之戰的時候,長崎之戰之時,殺掉了近十萬的俘擄,還火燒京都,死傷無數,這似乎有違大慶泱泱大國的風範,這般殺戮倒是會讓人覺得我大慶是個窮兇極惡之徒。”
謝淮蘊說這話的時候聲音之中有幾分的爲難,像是覺得自己不該提起這件事情有覺得要是不提的話又覺得不好,那面色上的爲難勁兒也可算十分的明顯。
陰險!
衆人這纔想到明白謝淮蘊這用心十分的險惡,這事早不是什麼稀罕的事情了,但卻是在這祭祖的時候提出來,這等用心完全就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剛剛還在想着老九這個有心眼的想要將小十三拱上儲君的位子打算當那肱骨大臣的人現在也又有幾分的明白事情似乎並不像是他們所想的那麼一回事,老九纔是隱藏得最深的存在!
“齊王殿下這話是什麼意思呢?難道要我們大慶花着錢財和糧食養着琉球戰士不成?”雲姝輕笑了一聲,謝淮蘊這爪子終於是使出來了啊,她原本還以爲謝淮蘊會一直這麼默默無聞着呢,終於在現在這種時刻也開始按耐不住了。
謝淮蘊聽着雲姝這話,他心中略有幾分的煩躁,原本還以爲雲姝是會一直這麼安靜地過完這一日呢,卻不想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她竟是開了口,還是半點也不避嫌地爲了小十三而開了口,心中忍不住有了幾分的翻涌的情緒。
雲姝嗤笑道:“齊王殿下果真是宅心仁厚,面對敵人也能夠這般的仁慈,只記得我大慶斬殺了俘虜一事,卻忘記了在戰場只有敵人,若是我大慶戰敗,殿下莫不會認爲琉球也會好生將養着我大慶的戰士不成?”
雲姝這話是十分沒有給謝淮蘊留了臉面,鬧得謝淮蘊當場臉色一黑,幾乎有些剋制不住自己,但他到底也還算是一個見過風浪的人,不至於在雲姝這樣的詰問之下亂了針腳。
他微微一笑道:“柳小姐這話說的有些過於嚴重了,小王只是覺得這件事情本還可以用更好的手段解決的,而無需用這般激烈的手法。”
“僞善的仁慈?!”雲姝輕笑一聲,她看向謝淮蘊,那眼神之中帶着幾分的鄙夷,“真是有些抱歉呢,僞善的仁慈這種事情大概晉王還沒有學會,我也無法學會。因爲在我的眼中,是琉球率先的挑釁,若不是如此只怕到時候就要和高麗聯合一起進攻我們大慶了,或許,齊王殿下還是挺樂意見到這一點的吧?!”
謝淮蘊當場臉色一黑。
雲姝這話說的完全是個戳心窩的,誰都知道謝淮蘊娶的是王家的二小姐,而王家的大小姐正好是那高麗太子妃,琉球和高麗聯手進攻大慶,要是真的是那麼一回事,王家那可是脫不了關係的,到時候受到牽連的話,齊王那也是不用再想別的了,光是這些就足夠他喝上一大壺了。
那些個皇子心思個個都是百轉千回,雖說柳雲姝這人從未同他們站在一條陣線上,但也從來不是一個藉着由頭就蹬鼻子上臉給他們使絆子的類型,能夠同柳雲姝關係還算是不錯的數遍整個大慶也就那麼幾個人而已,再加上父皇對她的寵幸,她大可不必這樣對着謝淮蘊說話,反正現在謝淮蘊也是正當道的時候,到時候要是父皇選定的人選是謝淮蘊,哪怕是早有那樣的聖旨到底也還是會給自己找來不痛快,像是雲姝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會幹出這種蠢事來,只怕她的手上已是掌握了一些個證據了吧?!
“柳小姐近來似乎有點恃寵而驕了,”謝淮蘊沉着一張臉看着雲姝道,他是不指望雲姝對他有任何的好感,但是幾次三番這樣的挑釁謝淮蘊也不覺得自己往後是能夠同是她和平共處的,“柳小姐難道不知道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嗎?!你這般說辭,倒是說本王會那般的看不開同高麗還有琉球合謀做出一些個危害大慶的事情來不成?!”
“齊王殿下這話說的,我可沒指名道姓地說這種話,殿下又何必這樣的着急。”雲姝輕笑,“殿下似乎有點小題大做了吧?!我只是說高麗同大慶之間合謀而已,可沒有像是齊王殿下所說的那樣想着殿下的,只是殿下剛剛一個勁兒地幫着琉球的人說話,這一點還真是會讓人不由地多想,也就是這般一說而已。”
“住口!”王詩琳早就已經忍耐了許久了,她現在是恨不得衝上前將雲姝整個人給撕裂了,聽聽她剛剛所說的那些個話是個什麼意思,“素來曉得柳小姐同晉王殿下關係一貫不錯,但柳小姐也無需爲晉王殿下做到如今這種份上吧?這曉得的人知道柳小姐是同晉王之間交好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柳小姐同晉王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私情呢,柳小姐這般口口聲聲地指責王爺又是在謀劃什麼?國事天下事又豈容你一個女人家枉自議論?”
王詩琳早看雲姝不爽的很了,想着王爺到底是個男人不可能當着陛下的面和女人太過較真,那麼現在出場的也就只有自己這個正正經經的齊王妃了,要是自己再不幫襯自家王爺由着人將那樣一盆子一盆子的污水朝着王爺身上倒還不知道是要生出多少事端來呢,她現在恨不得衝了上去直接給雲姝兩個大耳光。
“我姐姐雖是高麗太子妃,但到底也還是十分知書達理之人,也是正經的大慶人,柳小姐不會以爲我王家會這樣的不知輕重幹出那等不要顏面的事情來吧?”王詩琳冷笑一聲道,“誰人不知道我父親是兩朝元老,勞苦功高,豈能這般被你污衊!柳小姐我希望你同王爺道歉,還有也要同我父親道歉!”
王詩琳一臉的正氣凌然不容侵犯,她這般的樣子倒是讓謝淮蘊高看了兩眼,在這種場面上到底也還是王家的女兒,說出話來還的確有幾分的刷子。
雲姝看了王詩琳一眼,只覺得她這人說的全都是笑話,她父親的確是兩朝元老不假,但卻並非是個什麼好東西,誰不知道王恆把持着朝政那麼多年樹大根深的很,又仰仗着自己是丞相的身份幹了多少事兒,早年的時候元熙帝還留着王丞相來制衡權臣,但現在也不見得中意看到王恆遲遲把持着朝政的事情,那刀都已是架在脖子上就等着人砍下去了,她還在那邊以丞相女兒的身份自鳴得意呢。
元熙帝也朝着王詩琳哪兒看了一眼,那眼神之中也沒有半點的誇獎更也沒有指責,只是尋常地看了一眼,王詩琳被元熙帝這一眼看來的時候心中也有幾分的歡喜,元熙帝一貫都不將他們這些個兒媳婦放在眼內,從進了家廟到現在又有幾個被元熙帝陛下正經地看上一眼過,一想到剛剛自己那一番話給自己掙了個顏面來又讓陛下正眼相待,她更是得意幾分,甚至還擡頭挺胸起來,心道當着陛下的面柳雲姝還是這樣的不知收斂,現在可算是叫她曉得並非只有她才能夠一直春風得意的,
“老九,祭祖的事情你乾的不錯。”元熙帝好一會之後這纔開了口,“看得出來,這一次你還是十分的用心。”
謝淮蘊一喜,忙道:“祭祖一事原本就是個十分緊要的事情,父皇既是相信兒臣將這事兒交給了兒臣來辦理,兒臣又怎能讓父皇失望。”
元熙帝微微頷首,他閉了閉眼,又過了一會之後才又開口:“今日祭祖之事也可算是結束了,所以朕現在當着謝家的列祖列宗宣佈一件事情。”
來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神來來回回地在謝淮蘊和元熙帝之間打量着,剛剛父皇誇獎完老九之後是現在就說有事兒要宣佈,這兩者之間……
元熙帝又沉吟了一會,緩緩開口,聲音堅定而又有力:“齊王謝淮蘊從今日起削去王位,貶爲庶人。”
謝瑾嫿面沉入水,也不過就是閉了閉眼,還是站在元熙帝身邊不置一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