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灰明白“二學生”的感覺,這不是艇上空氣混濁及照明燈光陰影造成的心理錯覺,衆人在落入地底怪圈之後,乘在木筏渡海,航行了無數個晝夜,每個人都不免頭重腳輕,連踩在平地上的感覺也不記得了,這艘Z—615潛艇艦體巨大,浮在海面上總比木筏子穩固多了,只是剛進來的人一時難以適應,但如今已在艙內多時,這種反常的感覺仍然揮之不去。
司馬灰髮現Z—615損毀之後沒有沉沒,但不論洪波如何洶涌,潛艇艙體內部始終由後向前傾斜,角度始終不變,致使衆人在艙室或通道內移動時,總要攀着艙壁穩住重心,這說明潛艇是以一個不合常規的固定姿態浮出水面,可地底水體深不可測,Z—615怎麼會傾斜地浮在海中一動不動?
司馬灰實在想不出什麼結果。只是覺得失蹤的Z—615潛艇身上,一定還有許多謎團,它目前所在的位置,不過是衆多秘密的冰山一角。當下同“二學生”繼續搜尋,發現這艙室裡還有一些扁平的鐵箱,裡面裝着手電筒和一些工具,另外有兩盒“氧燭”,點燃了可以短時提供氧氣。大概是用於在封閉斷電的黑暗環境下,提供搶修作業所需,司馬灰把手電筒和氧燭交給“二學生”裝在揹包裡,其餘的東西便無大用。
此時在附近搜索的羅大舌頭三人,也先後過來會合,他們均未找到先前預期的“電池、藥品和武器”。只好再往深處探察,穿過幽暗的通道,往裡就是主艙及聲納通訊室。堆積散落着各種海圖和艙內機械圖。還有潛艇與基地長波臺建立聯絡的密碼冊,司馬灰隨手撿起幾張圖紙,放在眼前相了半天的面,又哪裡瞧得出什麼名堂。
衆人經過地毯式的徹查,除了那部低功率短波發射機,還在不斷髮出“不要接近”的通訊信號以外。整個主艙內唯一具有實際意義的線索,僅是Z—615的航行日誌,這裡面詳細記錄了這艘潛艇出海的具體經過。勝香鄰雖然能夠讀懂俄語,但航行日誌裡有大量軍事術語,所以辨識起來有些吃力。
衆人均想盡快知道Z—615失蹤遇難的真相,以及包括艇長在內的乘員下落,因爲這同樣也是探險隊所面臨的困境。
司馬灰讓勝香鄰不用着急,逐字逐段的仔細解讀,反正外邊下着暴雨,離開了潛艇也無處安身。
羅大舌頭見狀就把最後一聽罐頭撬開,分給其餘幾人裹腹。衆人肚子裡有了東西打底,也都不那麼發慌了。羅大舌頭趁機自我標榜道:“我平生視物質爲糞土,重精神如千金,哪怕就剩一口吃的了,寧可自己餓着,我也得先想着你們大夥。我看咱這回在地底下找到了615潛艇,絕對是個重大發現了,等回去報告了中央軍委和,你們千萬別忘了多替我說兩句好的,那我羅大舌頭指定能高官得做、駿馬得騎、出門小汽車接送,屁股後頭再跟倆警衛員,《人民日報》、《光明日報》輪流登頭版,還得到萬人大會上作報告,那該是多麼激動人心的場面?”
高思揚白了他一眼說:“現在是什麼處境,你野雞詐屍居然還能想到立功受獎的事?”
羅大舌頭嘬着牙花子正想反駁,卻見司馬灰擺手示意不要出聲,讓衆人先聽勝香鄰解讀Z—615的航行日誌上記錄的情況。
勝香鄰簡單翻看了航行日誌中的記錄,發現其中還有艇長在最後時刻留下的內容,艇長如此形容Z—615——這是一艘還沒出航就已受到邪惡詛咒的潛艇。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有從軍作戰的經歷,他們認爲艇長對待自己的潛艇,就應該像對待生死與共的戰友。有種割捨不斷的深厚感情,聽說有許多艇長,在潛艇發生事故或被擊中而無可挽救之時,會命令艇員棄船逃生,自己則選擇與潛艇共同沉沒,帶着不朽的榮譽長眠深海。可Z—615的艇長似乎很反感他的潛艇。甚至在還沒出航執行任務的時候,就已經覺得這艘潛艇極其不祥。這未免有些言過其實了,畢竟Z—615落進“北緯30度黑洞”的結果,在真正發生之前是誰都無法預料的。
勝香鄰說根據艇長在“航海日誌”裡的敘述,Z—615潛艇真的發生過很多怪事,接二連三的不幸總是追隨着它。冷戰時期的蘇聯潛艇技術十分先進,其設計結構、保護性能,均處於領先地位,屢次創潛航速度和下潛深度記錄。尤其是Z級柴油動力常規潛艇,它採用雙殼船體,抗打擊和生存力極強,排水量水下2475噸,水上1952噸,長91米,寬7米5.在全配給狀態下,自持力可達53天,堪稱海中的龐然巨物。而這艘Z級615型潛艇,戰術舷號是“107”,也稱“玄武岩號”,由於該型潛艇沒能量產,僅有這麼一艘,所以艇員們都習慣以“615”直接稱呼。
艇長稱615好像受到了詛咒,是從最初建造的過程中,它就開始出現了不幸的兆頭,當時要安裝大梁,有一根鋼樑意外掉落,將兩名船廠工人砸成了肉醬。而在首次調試P37—D型柴油發動機的時候,發動機因故障冒出了大量濃煙,使一名工人窒息而死,等到下水後執行戰鬥訓練任務試射魚類,又突然發生爆炸,當場炸死了幾個人,還有多人受傷,這615似乎一直都被死神的陰影籠罩着,總會出現致命事故,使得人心惶惶。
衆人聽了航行日誌中的記載,均有不寒而慄之感,Z—615爲什麼會經常出事?
羅大舌頭說:“看來這潛艇就跟鬧鬼的凶宅一樣,誰接近它誰倒黴。”
司馬灰感嘆道:“其實世上不止是人,萬物皆有命運,這潛艇就跟咱似地,總遇上倒黴事,不過‘爲什麼會這樣’之類的問題誰也回答不了,無非天公安排造化施爲罷了。咱們只能經歷命運,卻永遠不可能理解命運。”
高思揚對勝香鄰道:“別聽他們發牢騷,你接着說,615潛艇後來怎麼樣了?”
勝香鄰說雖然615事故不斷,但經事故原因調查委員會勘驗,沒有發現潛艇存在任何問題,所以被指揮層認爲是粗心大意和紀律缺失所導致。不準艇員再談論這些事,最後輪換了全體乘員,由蘇聯武裝力量第40獨立潛航支隊接替,這是一支具有光榮歷史的英雄部隊,其前身伏爾加河區艦隊,參加過殘酷無比的斯大林格勒保衛戰,被授予過近衛稱號。現任的艇長指揮員潛航作戰經驗豐富,在軍中威望素著,衆皆服之,敵之服也,他手下的人員訓練有素作風頑強,也曾多次獲得蘇聯最高蘇維埃主席團頒發的“紅星”勳章。
艇長在接管615之前,就已經對它過去發生的各種事故有所耳聞,但在政委的監控下,沒人敢談論以前的事,他們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熟悉615潛艇,就突然接到了執行戰備值班任務的密令。
艇員們利用短暫的事件跟家人告別,隨即匆匆集合,冒着大雨搭乘Z—615進入大洋,不料潛航至北緯30度線附近,突遇海底地震引發海蝕,潛艇像石頭一樣往下沉,直衝海底,並陷在了淤泥裡無法浮起。艇上人員在海底絕望中被困十幾個小時,想盡了一切辦法都於事無補,那一刻好像已經觸摸到了地獄的大門。
正當他們絕望之時,故障卻自動消失,該艇自行浮出水面,可那一張張驚恐萬狀的臉還沒恢復過來。615就被海底潛流形成的水橋吸進了黑洞。海面出現的風暴過後平靜如初,因地震裂開的海牀也已閉合,而615雖然完好,卻與外界完全失去了聯繫,陷入了比深海更深的絕望,面對着比噩夢更恐怖的現實,艇長如此描述當時的感受:“爲了祖國,我寧願背叛上帝,但此刻也許只有上帝才知道,615究竟掉進了什麼地方。”
Z—615潛艇此後的經歷,與司馬灰等人大致相同,由於磁陀螺經故障,只知道是順着“北緯30度線”不分晝夜的向西航行,不過615憑藉出色的潛航能力和聲納系統,試圖尋找出路,但地底的大海洶涌蒼茫,深不可測,上方全被濃密的磁雲覆蓋,爲了保存燃料等待救援,不得不讓柴油發動機暫時停止供電,任憑潛艇在地底黑洞中漂浮。頑強存活了六十幾個晝夜之後,陸續有人死亡,甚至還有承受不住壓力精神崩潰的,艇長也發現到黑洞裡的死亡之海根本沒有盡頭,因爲這就是一個環繞着北緯30度線的怪圈,進得來出不去。雖然潛艇作戰時爲了隱匿蹤跡,常會採取完全靜默,與後方指揮所中斷聯繫時常有的事,可一旦長期失去聯繫就表明出事了,如今過了這麼長的時間還沒等來救援部隊,可見沒有指望了,也許615全部人員的名字,都已經被刻在莫斯科烈士公墓的石碑上了,大概還會刻上“因公犧牲的Z—615全體成員永垂不朽。對祖國無比忠誠的兒子,你們將永遠活在全體蘇聯人民心中”,但不管那墓碑上刻了什麼,艇上的人是再也看不見了,至此徹底放棄了得到救援的希望,只能盡力採取自救。
這時大副建議615下潛,也許能找道暗流經過的洞穴,那就能逃出這個怪圈,艇長採納了這個大膽的建議,決定冒死一試。Z—615下潛的極限深度在200米,憑着先進的設備和潛航經驗,這艘潛艇潛到了260米,水壓幾乎將艦體擠碎了,卻始終沒有到底,也沒能找到暗流洞穴。
艇長知道這計劃已不可行,再不上浮潛艇就完了,立刻命令615上浮。可爲時已晚,已經潛得太深了,平衡水艙受擠壓變形,勉強維持着260米的深度持續向前,艇員們自知在劫難逃,都說被這該死的615害了。
誰知潛艇突然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緩緩拖拽,得以重新浮出水面。不過像是撞到了岩石,船體破損嚴重,不少人患上了增壓症,隔艙的蓄電池組突然起火,倖存下來的艇員們撲滅火情,升起夜間潛望鏡仔細觀察,發現潛艇被一座島吸住了。這座島似乎是個大磁山,它也漂浮在地下之海中,潛艇是撞在了島外側的一塊暗礁上,距離那座島還有一段距離。
經過勘測,艇長推斷這座島是塊大得難以想象的磁鐵,能將在“北緯30度線”附近遇難失事的飛機艦船吸住,大概此島前身是從地殼裡脫落下的巨大巖盤,不過它具有一種普通儀器探測不到的波動磁場。吸力與潛艇船舶的體積成正比。體積越大受到的吸附之力越重,比如槍丨支一類的物體反而不會被這塊磁鐵吸住。當年日俄對馬海戰之際,俄軍鐵甲艦就在海上遇到過這種災難,有兩艘海軍艦船被吸進了海底。不過那時候對此類異象還無從認知。沒人想得到地層深處會有這個“怪物”存在,難怪航徑北緯30度線的飛機和船舶,經常會一個接一個的往下掉,但615下潛失控後,也多虧距離這座島非常接近,才僥倖被它帶出深不可測的水體。
經過艇長同政委商議決定,派遣沉穩老練的大副同志,帶領十名艇員前往島上偵察地形,但離艇後很快中斷了通訊聯絡,派出去的人再也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