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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硬呆了半晌,問道:“刺客招供了?”
邵君倩輕輕地點兩下頭,“證據確鑿,可是皇甫階在外帶兵,所以宮裡不想太早透露消息,以免打草驚蛇。”
樓硬擡手在額頭上擦了擦,喃喃道:“我還以爲是廣陵……呃,陛下希望我們父子做什麼?十萬大軍如今就在城外紮營,隨時能夠開拔,三月之內,必能活捉皇甫開,送到陛下面前。”
邵君倩搖頭,“一旦開戰,不免生靈塗炭,冀州將士有何罪過,要受天兵討伐?宮裡的意思是,按兵不動,皇甫階等人已經奉命前往冀州招皇甫開回京。”
“這不是放虎歸山嗎?”
“先放虎歸山,如果皇甫父子遵旨回京,最好不過,幾名力士就能將其拿下,如果抗旨不歸,朝廷興兵討伐,自然名正言順。”
“那……我們樓家能做什麼?如果皇甫開乖乖回京的話。”
“必須是大將軍坐鎮洛陽,十萬大軍隨時待命,皇甫開纔有可能遵旨回京,免除一場刀兵之災。”
樓硬恍然大悟,頓覺得輕鬆不少,“太簡單了,大將軍原本就是大軍統帥,在京城多留一陣,晚些去秦州就是。”
“並不簡單。”邵君倩輕嘆一聲,“如今外面傳言紛紛,聲稱陛下對樓家心懷猜忌,可這完全是瞎說,樓家是天成皇親,陛下從小在樓家長大,與硬中軍名爲君臣,實爲兄弟。大將軍乃當世第一名將,朝廷正倚重他平定各地叛亂,陛下恨不得挖腹掏心給樓家人看,怎麼可能懷疑大將軍?”
“這就是我的意思啊!”樓硬聲音哽咽,險些又哭出來,“我與陛下……真的是情同手足……”
“就因爲有這份情義在,陛下平時對硬中軍纔有失禮之處。”
“失禮?那就是兄弟之間的玩鬧,我能當真嗎?我會不滿嗎?陛下若是太正式,我才失望。”
邵君倩大笑,“好,有硬中軍這番話,我可以回去給陛下一個滿意答覆了。十七公子爲何一直不說話?陛下很看重你的意見,囑咐我一定要隻字不差地帶回去。”
樓礎看一眼樓硬,沒有立刻開口。
樓硬道:“沒有外人,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咱們樓家人在陛下面前從不藏私。”
話是這麼說,樓硬給出的眼神卻是提醒樓礎想好再說。
樓礎早已想好,“樓家人在陛下面前從不藏私,可這位邵侍郎……”
“虛長几歲,十七公子願意的話,可以稱我‘邵先生’。”
“邵先生有手諭一類的東西嗎?”
樓硬搶道:“邵先生別生氣,我這個弟弟一直在家待着,對外面的事情毫無瞭解,更不知道宮中的情況。”轉而向樓礎道:“邵先生是陛下最信任的人,用不着手諭、旨意的東西……”
邵君倩笑道:“十七公子的懷疑有道理,但我真沒有手諭,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一旦頒旨,哪怕是一張紙條,都有泄露之患。硬中軍知道宮中有多亂,那些看上去老老實實的內侍,說不定誰就得了皇甫家的好處,替他們打探宮中動向。”
樓硬連連點頭,“沒錯,就是這樣。”
樓礎拱手道:“我們兄弟二人怕是沒有資格胡亂答應下來,必須向大將軍稟明此事,聽他定奪。”
“大將軍肯定沒問題。”樓硬特意強調“肯定”兩字,幾乎到了咬牙切齒的地步。
邵君倩點頭,起身道:“明天大將軍就能回家休息,兩位可以與他商量,後天我再來拜訪。”
“肯定要商量,商量如何對付皇甫父子,畢竟他們還是有可能在幷州造反的。”樓硬態度堅決,對他來說,一丁點兒的猶豫都是對皇帝不忠。
邵君倩告辭,兄弟二人送到大門口,眼看着客人登車走遠,樓硬臉上笑容消失,扭頭向樓礎怒道:“你怎麼敢當面質疑邵君倩?就算你不懂宮中人情,事後問我不就好了?幹嘛當時就要說出來?”
“答應得太痛快,陛下更要懷疑樓家了。”
樓硬用不可思議的神情打量樓礎,“你這個傢伙,剛誇你兩句,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對陛下千萬、千萬不要耍任何心眼兒,陛下全能看出來,你那點本事,在陛下眼裡就是笑話。”
“三哥教訓的是。”樓礎不願爭論,他只確認一點,自己與樓硬道不同。
樓硬還要說下去,沈家兄弟恰好騎馬從遠處馳來,樓硬立刻換上熱情的笑容,大聲道:“我在宅中心思一動,就知道你們會來,特意出門相迎。”
沈聰、沈耽下馬,彼此寒暄,然後同進宅內,酒菜都已備好,豐盛至極,足夠二三十人享用,樓硬仍嫌不夠,將廚子叫進來訓斥一頓,讓他再去翻翻家底,“今天不比往常,這是劫後餘生的喜宴,拿最好的酒、最好的菜來。”
菜還沒上完,樓礎就吃飽了,沈家兄弟的胃口也不大,三人慢慢喝酒,看着樓硬大快朵頤,一個人吃掉半桌菜餚。
“食者,天也。你們怎麼不吃?廚子手藝不好嗎?”
沈耽笑道:“天下幾人有樓中軍的肚量?我們不是不吃,實在吃不下。”
“哈哈,你們可沒口福。”
酒菜撤下去,茶水端上來,樓硬與沈聰更熟一些,一塊回憶被扣押在皇城裡的惶恐心情,另外兩人插不進話。
趁着樓硬與沈聰嘆息不已,沈耽道:“兩位哥哥談得開心,我喝得多,有點頭暈,能在中軍家裡休息一會嗎?”
“小孩子酒量太差,我家裡地方多,隨你休息。”樓硬叫進來管事僕人,命他帶沈五公子去休息。
樓礎也起身告退,樓硬揮手,繼續與沈聰閒聊。
出了客廳,沈耽拱手道:“十七公子若無要事在身,不如一塊坐坐,你我初識,還沒聊夠呢。”
“別打擾五哥休息就好。”
“哈哈,我是不願意聽他們兩個盡說無用的廢話,並非真的疲憊。”
樓硬的府邸沒有大將軍府佔地廣大,裝飾卻更華麗,樓礎早就領教過,這回不再驚訝。
樓礎以爲又要閒談多時,結果僕人一走,沈耽就道:“邵君倩來過了?”
樓礎點頭,他想談的也正是這個人。
“他早晨去我家,讓我們兄弟二人儘快前往幷州,召父親回京,代替蕭國公曹神洗接掌禁軍。”
“他給樓家的旨意是擇機除掉皇甫氏。”
兩人沉默良久,都在想其中隱藏的含義。
樓礎先開口,“陛下……是在爭取各家的信任,誑所有人回京嗎?”
“看來是這樣,此舉究竟是何用意?難道……難道……”沈耽不敢說下去。
樓礎也不說,但兩人的想法是一樣的。
“六家盡除,必定天下大亂,陛下要用誰代替各家重臣呢?”沈耽迷惑不解,“”
“未必是六家盡除,可能會留下一兩家。”
“嘿,肯定不是沈家。家父當年曾支持廣陵王稱帝,當時雖然保密,陛下繼位之後,肯定會有所耳聞。”沈耽停頓一下,“也不會是樓家,別的不說,單是大將軍執掌兵權這一條,就足以惹來殺身之禍。”
樓礎點點頭,突然明白過來,這不是兩名惺惺相惜者在共同商議大事,而是沈家五公子在小心翼翼地拉攏一名可能有用的目標。
樓礎在這種事情反應慢些,因爲他從來沒享受過這種待遇,只有馬維做過類似的舉動,但那是他多年的朋友,醞釀已久,不顯突兀。
“十七公子以爲如何?”沈耽問道。
“在下年少無知,遇到這種事情,心中已然慌亂,還要聽沈五哥指點。”
沈耽笑道:“十七弟這是對我還有疑慮啊。牽扯到自家安危,謹慎一點沒錯。好,我先說:我到幷州之後,必定力勸父親不要回京,無論皇帝許諾什麼,都不要相信,我還要派人前往冀州、荊州,勸說皇甫開、奚耘按兵不動,如果來得及,我就親自走一趟。蕭國公人在京城,果武侯在秦州平亂,這兩人不勸也罷,以免走露風聲。至於大將軍,依我的淺見,上上之策莫過於儘快率兵西征,遠離洛陽。”
“陛下不會同意。”
“那就更證明陛下動了殺心。”沈耽握住樓礎的兩隻手,感慨道:“皇帝之陰險果斷,遠逾常人,對朝中功臣隱忍至今,必然是要同時連根拔去,不可不防。唉,咱們的兩位兄長過於膽怯,陛下稍一示好,他們就當真,不敢生出半點疑心。兩家存亡,繫於你我。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策,大將軍必須有所作爲,方能轉危爲安。”
樓礎不能再裝糊塗,拱手道:“於家於己,我都當盡力勸說大將軍離京,只是人微言輕,不敢保證真能成功。”
沈耽大喜,“大將軍之動,家父之不動,足以令皇帝三思而行。十七弟一心爲家中上下着想,大將軍並非庸人,必能明白其中利害,一說便成。我會派人與十七弟時時通信,互通情況,信中不可明言,就寫‘未竟棋局,可有下招’如何?”
“甚好,不如咱們真下盤棋吧。”
沈耽也是看到桌上的棋盤、棋子纔有此想,立刻應允,與樓礎執子互弈,讓僕人送茶來,再不提皇帝一字。
樓礎棋藝一般,勉強支撐,心裡還在反覆琢磨皇帝的用意——循名責實,他現在看不清皇帝的“實”,甚至說不清皇帝的“名”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