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德長公主張釋清提醒自己務必冷靜,絕不可着急,將丫環繽紛當成另一個自己,對着她說:“徐礎許諾過,所以他一定會來,即便不來,或者來得太晚,也沒關係,你不能只是等着被救,也得想辦法自救。”
繽紛連聲嗯嗯,沒明白公主的用意,回道:“我自救,我……我怎麼自救?”
“大勢,一切都在大勢之中。”
“哦,大勢是什麼?也別太大,我可能拿不動。”
“大勢不是用來拿的,是要想的。”
“那我可想不來。”
“你能,我可以教你。”
“啊?要是比寫字還要更難些,公主就不要教了,我學不會。”繽紛臉色通紅,想起自己學字時的種種困難與尷尬。
張釋清拉着繽紛坐在桌邊,笑道:“一點都不難,比寫字容易多了。徐礎傳授不到一個月,我就學會了,在鄴城時嘗試過,不太成功,這回要更用心些。”
繽紛鬆了口氣,“不難就好,可是……公主一個人學會就可以了吧?”
“不行,你也得學,當我的第一個弟子。”
“我寧願做公主的丫環。”
“既是丫環,也是弟子。”張釋清拿起桌上的茶壺,“這是什麼?”
“茶壺。”繽紛立刻答道,以爲這是測試,覺得答案太簡單,又補充道:“龍鳳呈祥瓷茶壺。”
張釋清將壺放在自己這邊,笑道:“這是鄴城。”
繽紛一愣,“它明明是茶壺,裡面是我剛泡好的茶水。”
“傻丫頭,這是設喻,假裝它是鄴城,這桌子就是冀州圖形。”
“哦,公主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茶壺是鄴城,裡面的水就是百姓,茶葉就是官兒了,太皇太后和歡顏郡主在哪呢?”
“先不關她們的事,記住茶壺是鄴城就行。”
“嗯。”
張釋清將一隻杯子放在繽紛面前,“這是漁陽。”
繽紛笑道:“我明白,漁陽比鄴城小,所以用杯子。”
“對。”張釋清又拿起兩隻杯子,倒扣在“漁陽”上面和左邊,“一個是賀榮部,一個是幷州軍。”
繽紛又疑惑了,“賀榮部、幷州軍也這麼小嗎?”
“只是設喻……”張釋清看到旁邊碟子裡的糕點,掐下兩小塊,分別放在“賀榮部”和“幷州軍”頂上,“這回夠了吧?”
繽紛拍手道:“糕點就是兵將,對不對?”
張釋清點頭。
繽紛盯着“漁陽”,“公主與我就躲在這隻茶杯裡。”
張釋清笑着搖搖頭,“這就是外面的大勢,南邊有鄴城,正受到攻擊,急於從賀榮部請來援軍,所以將我嫁過去,無論如何不會救我。”
“公主服個軟,沒準……”
“這是大勢,不是服軟就行的,太皇太后、我的家人、歡顏郡主……誰也不會來救我。”
“大勢……真強硬啊。”
“當然,所以先要觀看大勢。北邊是漁陽,咱們暫時的藏身之所。再往北是賀榮部,據說大軍集結,很快就會攻到城下,要求漁陽將我交出去。西邊一點是幷州軍,離漁陽已經不遠,但是遲遲不敢靠得太近,在等賀榮部騎兵。”
“幷州軍膽子小。”
“那是因爲漁陽守將膽子大。”
張釋清將壺、杯推開,騰出一塊地方,繽紛有點可惜,將它們一一擺好,連糕點碎塊也都收攏在一起,方便待會清掃。
張釋清拿來放置茶具的托盤,放在兩人中間,“現在起,它是漁陽。”
“一下子變這麼大啦,比鄴城還大。”繽紛顯得很吃驚。
“設喻就有這點好處,大小隨意,意思到了就行。”
繽紛茫然地點點頭。
張釋清又拿來兩隻茶杯,先在托盤上放置第一個,“這是漁陽刺史皇甫闔。”
繽紛露出古怪的笑容。
“你笑什麼?”
“瞧這茶杯矮矮胖胖的,與皇甫刺史真有幾分相似。”
張釋清也笑了,繼續道:“這位皇甫闔是冀州牧守皇甫開的弟弟,皇甫家跟咱們鄴城關係很複雜,一兩句說不清,總之你記得,皇甫闔只想守住漁陽城,對別的事情一概不關心。”
“對公主尤其不關心,我注意到了,來拜見公主時,他一臉的不滿,總想將公主攆走。”
張釋清放下第二隻杯子,“這是鄴城派來的中郎將湯師舉。”
“這位將軍咱們還沒見過,他也不來拜見公主,十分無禮。”
張釋清笑道:“雖然無禮,卻是個重要人物。他帶來數千兵將,遠遠超過漁陽城原有的兵力,所以雖是外來者,官職也不高,卻是城裡真正的守將,皇甫闔對他也得禮讓三分。就是因爲他的保護,咱們才能住在漁陽城裡,不被攆出去。”
“那這位湯將軍是個好人。”繽紛伸出一根手指,在杯沿上輕輕按了兩下。
張釋清忍住笑,“湯將軍還是個聰明人,幷州軍攻來,換成別人,早就緊閉城門,準備死守,他卻反其道而行之,敞開四門,任人出入,還派出使者犒勞幷州軍。這麼一來,幷州軍不明所以,反而停駐在遠處,不敢靠近。”
“幷州軍真笨。”
“不是笨,而是有兩件事捉摸不透,一是鄴城是否還派來更多軍隊,在漁陽設下陷阱?二是賀榮部到底支持哪一方?”
“鄴城沒有更多軍隊,賀榮部肯定不支持漁陽。”繽紛馬上答道。
“這兩件事,咱們知道,幷州軍不知道,所以要在遠處觀望,但是持續不了太我,早晚會明白過來,到時候湯將軍會如何應對?”
“如何應對?”繽紛也問道。
張釋清想了一會,輕嘆一聲,“想來想去,除了將我交出去,他好像也沒有別的辦法。”
“那可不行,既然湯將軍是個好人,公主召他來,咱們多說好話……”
“好話沒用。”張釋清笑道,盯着托盤上的兩隻茶杯,“田匠說,湯師舉之所以願意收留我,乃是因爲此人出身邊將世家,父兄先後歿於塞外,他對賀榮部十分憎恨,所以才拒絕賀榮平山的要求。”
“田匠這個人知道的多,又是徐公子的朋友,公主應該找他商量‘大勢’。”繽紛有點跟不上。
張釋清搖頭,“田匠爲保護我,已竭盡所能,我應該想辦法幫助他,而不是再去麻煩他。”
“能有什麼辦法呢?”繽紛趴在桌子上,小聲道:“湯將軍肯定不是矮矮胖胖。”
張釋清想得頭痛,幾次想要放棄,做點別的事情,可她從小爭勝好強慣了,這回又是要救自己,於是硬着頭皮繼續思索,嘴裡不停地念叨“大勢”兩個字。
繽紛早就放棄了學習,見公主認真,她不好說別的,於是看着托盤上的兩隻茶杯,實在無聊,真就當它們一個是刺史,一個是將軍,操縱兩人互相行禮、寒暄,還讓他們撞來撞去地打架。
張釋清眼前突然一亮,讚道:“繽紛,你真聰明!”
“是嗎?”繽紛有點不好意思。
張釋清指着兩隻杯子,“湯師舉與賀榮部有世仇,田匠知道,歡顏想必也知道,她派這樣一位將軍來守漁陽,必有深意。”
繽紛點頭。
“皇甫家其實是賀榮部的傀儡,皇甫闔與其說是給鄴城守衛漁陽,不如說是在給賀榮部看門,時機一到,必然背叛鄴城。湯師舉來守漁陽,就是爲了阻止這種事發生。”
“那太好了,湯將軍打敗皇甫刺史,就能專門保護公主了。”繽紛拿起一隻茶杯,在另一隻茶杯上輕輕磕了一下。
“可歡顏派出湯將軍時,肯定沒將話說明白,如今兩城爲樑軍所阻隔,消息不通,湯師舉更不明白鄴城的用意,所以遲遲沒向皇甫刺史動手。”
“那怎麼辦啊?派人回鄴城向歡顏郡主要命令嗎?”
張釋清微笑着搖頭,“那可不行,一是來不及,二是萬一我猜錯了呢?歡顏一紙令來,湯師舉立刻就會將我送交給賀榮部。”
“公主剛纔說得頭頭是道,怎麼會猜錯呢?”
“這就是徐礎教我的辦法,大勢之下,不只有逆來順受,也有逆勢而起。大勢越不明朗,對說客越有利,我可以……創造一個大勢出來,只要聽上去合情合理,就夠了。”
繽紛嘿嘿地笑了兩聲,一句話也沒聽懂。
“可這些話不能我說——田匠可以,下回他再來……”
話音未落,外面響起敲門聲,“田匠求見公主。”
繽紛驚恐地瞪大雙眼,張釋清卻露出得意的微笑,“這是好兆頭,快去開門。”
繽紛起身開門,見到外面的人又嚇一跳,“咦,你……谷裡的老伯,你怎麼來啦?”
張釋清急忙走來,又驚又喜,向外望去,“他呢?”
老僕激動得說不出話來,田匠道:“徐公子去迎幷州軍了。”
張釋清大爲失望,馬上又高興起來,“也好,他在城外攔住幷州軍,我在城裡……田壯士,我想到一個辦法,可以說服湯將軍……”
田匠打斷道:“鄴城剛剛派來信使,說是皇帝將御駕親征,率兵前來漁陽,歡顏郡主也會跟來。”
張釋清一愣,“御駕親征?徵誰?”
“其實是皇帝讓出鄴城,來漁陽避難。”田匠道。
張釋清又是一愣,隱約覺得形勢的變化對自己不是很有利。
“鄴城還有命令。”田匠繼續道,“要求湯將軍與皇甫刺史立刻將公主交出去。”
“讓他們過來殺死我好了。”張釋清一着急,也不去想什麼大勢了。
田匠道:“前方消息說,賀榮部騎兵離漁陽還有三日路程,在這三天內,公主暫時安全。或者咱們說服湯將軍閉城固守,或者徐公子另想奇策,否則的話,公主就得隨我逃出城去,碰碰運氣,看能否躲過賀榮騎兵。”
“躲是躲不過去的。”張釋清咬咬嘴脣,“田壯士能將湯將軍請來嗎?我要親自勸他一勸。”
門口的老僕一臉驚訝,屋裡的人可不像是他認識的小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