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于突然宣佈向西京進軍,兩日之內,所有人都必須離營上路,包括諸多工匠,不便攜帶的物品,一律留在蒲阪。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單于甚至沒在薄阪留下一兵一卒,他向疑惑的諸大人道:“中原有多大?賀榮部有多少騎兵?如果佔一個地方就留人守衛,太少則不成事,太多則分力。賀榮人必須集中在一起。”
單于在秦州一直執行分兵四掠的策略,突然改成集中兵力,諸大人雖不敢當面反對,心裡多少有點不滿,覺得單于不該反覆。
“留中原人守城呢?”有人提出建議。
單于搖頭,“中原人懶惰而怯懦,長處唯有人多與器械,只可驅而用之,不可委以重任。”
單于不給諸大人太多考慮的時間,自己帶兵第一撥出營,同時派出信使,向各支在外的賀榮軍傳令,要求他們無論在做什麼,一律停止,立刻來與大軍在指定地點相會。
徐礎出發得比較晚,沿途見到大批冀州士兵催促幷州人走快些——單于的這一招頗有效果,冀州人樂於享受自己的地位,幷州人則急於參戰,俘虜秦州人代替自己的位置。
頭兩座城已被攻下,第三座城拒不投降,單于留給後面的中原軍隊,自己帶兵繞行過去,出發不過數日,每天都有賀榮人趕來匯合,他的兵力迅速膨脹。
幷州人立即行動,就近伐木取石,一日完畢,再一日搭建器械,第三日攻城,天黑之前,小城趕在牆破之前投降。
幷州急於攻下城池,除了使用器械,還派出大量士兵不停地爬梯攻城,傷亡頗多,因此心懷怨恨,他們將怒火轉向城中軍民,未經請示,就進行了一次自發的屠城,將領們開始還試圖阻止,很快自己也參與其中。
徐礎已經追上單于,沒見到攻城、屠城的場景,消息傳來時,據說城內除了少量婦孺,已無活口。
單于大怒,罰幷州人再攻一城,派人回去當面告訴幷州將領:“沒有俘虜,誰來代替你們攻城?”
雖然屠城的消息很快傳開,秦州諸城大都還是選擇投降。
連年的饑荒、兵荒,早已將秦州折磨得疲憊不堪,城中將士,無論是殘留的官兵,還是趁虛而入的盜匪,都不願死守廢城,寧願投降,不在乎敵人是誰。
賀榮騎兵差不多都已到齊,俘虜日益增多,已經可以用來攻城,單于臉上卻無多少喜色。
有兩件事讓他不滿。
皇帝張釋虞親自出馬,卻只帶回不足一萬名冀州將士,更多人拒絕領受聖旨,聲稱沒聽說過新帝登基,但他們也不肯與賀榮人爲敵,自願向西北退卻,讓出諸多城池。
張釋虞義憤填膺,將責任全推到尹甫身上,“虧他還是讀書人、朝中老臣,在鄴城的時候,裝出與世無爭的樣子,將朝廷上下全給騙了,原來他有自立的野心!說什麼不敢與朝廷相爭,因此退居散州,旁觀九州形勢,天下歸一之時,他必還兵於朝……老滑頭,真是個老滑頭。”
“秦州西邊的散州是涼州吧?”單于問。
張釋虞點頭,“是,涼州民風彪悍,向來對朝廷不是太順從,朝廷對其也只是羈縻而已,萬物帝曾定下計劃,等……等再去平涼,沒來得及。”張釋虞及時收住,萬物帝原打算先破賀榮,再逐個收拾周圍半自立的散州,“尹甫是個文臣,帶一羣冀州兵,到了涼州必遭屠滅。”
單于在意的不是這個,“涼州離草原很近,按理說涼州人沒這個膽子,但是不能不防,得派個人去警告他們一聲,不準接受外人入境。”
單于先看向寇道孤。
“勸說非我所長,我願留在單于身邊,隨時以備顧問。”
單于笑着點下頭,又看向徐礎。
“我願意去一趟,如果我沒記錯,樓家曾有一個女兒嫁到那邊去,或許……”
“你不能去。”單于可不想放徐礎出去,“涼州人欺軟怕硬,想讓他們聽從命令,不能派書生去,我自有人選。”
這件事暫時算是解決,見單于沒對自己發怒,張釋虞暗暗鬆了口氣,至於籠絡冀州兵將爲己所用,他的熱情早已消失,並將責任依然推給尹甫,對自己說:“尹甫將主力帶走,剩下這點人拉攏過來也無用處,反會惹禍上身。”
還有一件事令單于難以心安,他讓皇帝退下,向徐礎道:“降世軍可有旗號、官職?”
“當然,尤其是在東都之後,除非他們一回到秦州就變回原樣,否則的話,旗號應該更加嚴明。”
“這就怪了,有幾座城的守軍自稱是降世軍,可是旗幟稀少,官職也盡是些大王、二王一類,不像真正的降世軍。”
“降世軍是個統稱,各地起事者,若無固定首領,往往自稱降世軍。真正的降世軍只有一支,歸降世王統領。”
“據說降世王還是個嬰兒,統軍之人是他的姐姐。”
“金聖女。”
“嗯。”單于知道徐礎與金聖女的關係,卻沒有提起,“她佔據秦州已久,爲何不派自己人守城?”
“降世軍回到秦州剛剛一年,期間曾與另一股降世軍發生衝突,又曾受到諸州軍的進攻,大概是騰不出兵力來佔據各城吧。”
單于輕輕搖頭,“降世軍龜縮西京,是不想分兵,要與我賀榮騎兵決戰。”
徐礎笑道:“單于所言更有道理。”
單于看向寇道孤:“你說得沒錯,一旦牽涉到女人,徐礎更不願說實話。”
寇道孤點下頭。
“單于想聽實話?”徐礎問。
“難不成我還願意聽假話?”
“單于獨斷於心,聽到假話,單于無動於衷,聽到真話,卻會陷入兩難境地:是堅持己見,還是臨時變計?”
“哈哈,你爲自己辯解的功夫,總是第一流。說真話吧,看我是否會‘兩難’。”
“我若是降世軍統帥,絕不會在西京與賀榮騎兵決戰。”
“爲何?”
“單于傾草原之力入塞,鋒不可擋,此乃一不可戰。”
“嗯,有幾分自知之明。”
“賀榮是外族人,即便僥倖敗之,遠不得其地,近不得其民,空得一名而已,此二不可戰也。”
“嘿。”單于冷笑一聲,“待到天下一統,再不分塞內、塞外。”
“中原羣雄並立,大吞小、強凌弱,人人都想嫁禍於他人,坐觀兩強相爭,自己從中漁利。降世軍縱然擊敗賀榮騎兵,自己也會實力大損,反予他人可趁之機。此乃三不可戰也。”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降世軍會投降嗎?”
徐礎搖頭。
“戰又不戰,降又不降,降世軍……要學冀州軍,也逃向涼州?”
“未必是涼州,可去的地方還有許多。”
單于大笑,向寇道孤道:“寇先生覺得徐礎這回說實話了嗎?”
“西京相距不遠,很快就能知道結果。”
單于想了一會,向徐礎道:“有一件事你說錯了,對我來說,沒有所謂的兩難境地:無論降世軍逃與不逃,我都會攻下西京,打通秦州與草原的通道,從此以後,賀榮騎兵通行無阻!”
次日,單于派出一名大人,帶數百騎兵前往涼州,宣告單于與皇帝的旨意,禁止他們接納任何一支外來的軍隊,同時觀察尹甫所率冀州軍的動向,若有北上之意,需立該通報。
前方先鋒已經到達西京,並且與降世軍打了一仗,獲得大勝。
單于得知消息之後,特意將徐礎喚來,笑道:“降世軍沒逃,你的三條不可戰,一條也不準。”
“我說我若是降世軍統帥,會有這樣的想法,可我不是。”
“你當然不是,像你這樣的想法,不能做任何一軍的統帥。”
單于加快行軍,只用一天就趕到西京,留別人監督立營,自己帶少量隨從前去查看敵情。
徐礎第一次來西京,別人搭建帳篷時,他向城池遙望,隱約見到密集的旗幟,忍不住想,即便金聖女非要決戰,曹神洗也該明白這一戰的難處,或許又像從前一樣,曹神洗想到了,但是沒辦法說服他人。
西京是座大城,規模與東都相仿,賀榮人一時間還不能完全包圍,這一天以及次一日,頻繁有小股降世軍出來挑戰,雙方連戰十幾揚,降世軍敗多勝少,等到賀榮人合圍,西京城門緊閉,再沒有人出來。
後面的軍隊陸續趕到,單于將冀州、幷州、秦州兩兩配對,以幷州人監督冀州人、冀州人監督秦州人、秦州人監督幷州人,再後面則是賀榮騎兵,三州各攻一面城牆,留下一面不打。
所有此前曾經攻城的將士,都成爲後方“督兵”,但是允許他們自願參加前方攻城,立功之後能得兩倍賞賜。
此前攻打的城池都比較小,單于將攻打西京視爲一次大型演兵,給予充足的時間,沒有過分逼迫。
戰事日趨緊張,徐礎卻越來越無事可做,連見到單于的機會也少了,每日在帳篷裡反覆推算:降世軍究竟要如何守城?羣雄就這麼眼睜睜看着賀榮人縱橫天下,沒一個敢於截其後路?
攻城開始的第三天,單于派寇道孤過來通知徐礎:“好消息,天成公主的下落有消息了,居然就在這西京城內。上天有感,知道我的心意,將公主送到我手中,城破之日,我必要將公主送給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