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月上柳梢頭,燈火昏暗不明,我又偷偷捏了個決扯來幾片厚雲又將月光遮了遮。還需先將劭兒喚醒,若是沒讓秦兵害死,倒讓我不明不白的一把火薰死了,實在是我極大的過失。
我挽起袖子用髮帶縛住,將正欲收拾安歇的繡兒從房裡拽了出來。邊走邊叮囑道:“此番你還需將劭兒先帶離這裡。”
繡兒一驚,什麼樣的大事竟要她帶着劭兒先逃,“僅幾個秦兵,別說是殺出去,就是將這一城的兵都屠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推門的手一頓,我琢磨着,送走劭兒這事,是在他醒的時候好,還是昏睡的時候好。一露緊趕慢趕,也已經分析了大半,倘若醒着怕是不大好辦。倘若昏睡,即便事後發發脾氣,也可以保他一時安全,哄哄就好了。思忖片刻,我捏了個昏睡決往劭兒房裡一丟,道:“劭兒若是要同我們一道躲着秦兵,身子怕是不方便了些,敵在明我在暗,打草驚蛇必定不是好主意。此番你呆着劭兒先跑,務必不能先出手殺人,否則必定爲我們惹上麻煩。”我一頓,將劭兒扶起來扔進繡兒懷裡,又道:“倘若以後你還想吃吃喝喝玩玩樂樂,就務必能怎麼躲開就怎麼躲開。”
繡兒點了點頭,捏了個決將劭兒往身上綁了綁,又捏了個颶風決,避着月色跳出窗外。
四下安靜了些。
我深吸一口氣,正要理理自己是思緒,不幸打小就有好奇心旺盛亂瞟眼的習慣,這一瞟兩瞟不要緊,卻瞥到龍且一張明晃晃的大臉縮在門邊往裡瞧。
我一頓,額間冒出一滴豆大的汗,我扯着袖子揩了揩,心中有虛道:“你,你在哪兒作甚。我方纔不是叮囑你,先去打暗棍解決了堂中的秦兵嘛?”
龍且趴着門邊,仍然是一張明晃晃的大臉,盯着我看,看得我汗冒不停。“你方纔是囑咐我要暗地裡解決秦兵,不能驚擾到別人,老子也確實下手很是溫柔的打暈了他們。可是,城大兵少,進來搜客棧的更少,老子沒打過癮。”他頓了頓,又道“老子打暈了一個瞧着還有兩,斷斷是不能打消我的癮頭,就……就……”
“就怎麼了?”
龍且躊躇一番,開口道:“就下手重了些,沒想料,那秦兵腦袋很是清脆,嘎嘣一下就死了。老子深知老子做錯了些什麼,想着上來尋你,看看能不能補救。”龍且撓着門框,欲說還休,“你同繡兒說了一堆,老子雖然都聽得了,但是萬分之一都沒聽懂。覺着偷聽實在不是君子作爲,可委實是你們講的太大度,我都隔了兩條道都能聽見。”
我眼角一抽,再次提着袖子揩了揩額間的汗,心下回想着,還好是沒說什麼荒唐的話,趕集補救道:“繡兒的身手你也是知道的,你同她打過,你覺着同你比起來,如何?”
龍且擡着頭想了想,道“還不錯。”有想了想補充道:“應該同我差不了太多,一個女子有如此好的功夫實屬難得。”
我繼續揩這額角邊的冷汗,又道:“那你覺着,若是讓你屠完一城的秦兵,怎說?”
龍且立刻一改方纔幽怨的面貌,道:“老子還怕打不過癮!”
我把他往外拽了拽,道:“你殺了內幾個秦兵也不是不可以挽救,繡兒年紀小,脾氣暴躁,你也體會得到。自然任何事都不肯服輸的,前幾日她同你打架輸了你,此番聽着你我都要落跑,她自然想一逞威風,證明自己比你厲害。”我頓了頓道:“原先我叮囑你溫柔的將秦兵打暈了罷,其實是我隨口說說的,你倘若真失手將秦兵打死,也沒什麼不可。”
龍且擔憂的神色即刻變得有些驚異,試探着道:“你方纔叮囑老子的時候,神色肅穆的厲害,可不是這麼說的。”
我咳了咳,捂着臉道:“方纔,方纔我一定是有些急躁了,我這人沒什麼毛病,一心急脾氣就有些大。你擔待些,我同你賠個不是可好?”
龍且撓了撓頭,道:“老子不在意這些,倒是你神色肅穆的時候,倒同少羽有些相像。”
我乾笑了兩聲道:“此番萬萬不是閒聊的時候,我方纔卻是心急脾氣大了些,你擔待着若是脫險了,我定會給你賠個不是。”我一頓,阻止住他的推脫,道:“你倘若不接受我的賠禮,我心裡是萬分的不舒服的。”我瞅了他一眼,擺出了張難受的面龐又道:“我這人毛病有點多,你是一味擔待着我,我過意不去,你若是不擔待着我我更是難過。”
龍且眉眼間終於不再幽怨,他心下糾結了幾番道:“那過幾日你做些糕點,就當賠禮,你也不用太糾結難受,老子其實不怎的在乎這些。”
他眉眼不幽怨了,我倒是泛起了幽怨,他方纔那一張明晃晃的臉,還在我腦海中晃來晃去,這還叫不在乎這些?也好在我閒來喜歡瞅瞅話本子,看人演些小戲文,對演戲這一遭還是有些經驗的。此刻壓下了龍且的幽怨,纔是頭遭大事。便點了點頭,應了聲,一定做些糕。
轉身下了樓,扒着秦兵的
外衣披在身上,“還好你留了個活的,不然讓我穿死人的衣物,我定是又要同你翻臉。”
火勢漸盛,火舌一路舔上懸樑,俗活說的也妙,乾柴烈火。幾日未逢大雨,倒也方便我們頃刻間釀出烈火,將這客棧燒的一乾二淨,塵土歸爲塵土。
我把玩着項羽留着的竹片,細細的黑墨,全樣將整個城池勾在上頭。他曉得我認字不多,真的也沒有太多的零碎語句,只是標出了可供出逃的地段同防守薄弱的城門。
我突然想着,他如此這番放心我留在此地,究竟是太相信龍且,還是太相信天命。竹片的墨跡暈開在我指尖,我從前雖大多沒有在凡間遊歷過,但話本子看的也多,世間真真假假耳濡目染,但凡到我耳邊的話,也多半能悟出些道法來。可他這麼個人,倒讓我參不透,看不穿。
項羽未曾信過天命,這在我初次見着他時,就參悟出來。
而這亂世難安,我慶幸自己在他轉身離去時沒有衍生出挽留的念頭,沒有這樣的念頭,是好的。他這樣的人,又怎會回頭來救我,他要他的天下,要他王的位置。但凡我一次奢望他留下來,就會次次奢望,可這種奢望本不可能發生。
龍且攙我上馬,慌亂間,我竟也竟沒有再懼怕它。這樣的改變,也是好的。轉亂紛飛,倘若沒人來護我,我就得學着自己護自己。
許是在馬上顛簸的麻木了,方纔被火舌舔傷的胳膊也並未決的大疼。我覺着今夜是有些傷感了,愈發矯情起來。只爲了他未將我帶走麼,是太矯氣了,他同我本無瓜葛。
原本幾日未見大雨的天,紛紛灑灑飄起了雨珠,龍且的外袍罩着我的腦袋披了下來,我這才反應過來,這是在逃命。
“雨看着要下大,老子是沒什麼,看你柔柔弱弱的很。好歹已經逃出城,我們暫且尋個避雨的地方,淋溼了不大好。”
我掙扎着從外袍中鑽出腦袋,瞅了一眼龍且,道:“這雨只是個過客,終究要停的,你這番話,倒是體現的你心細,但我終究算不上柔柔弱弱,淋些雨也沒什麼。”我瞅瞅他又衍生出怨念的臉,想起蜀山時師傅養在後院的兔子,每次我拿着半成品去讓它試菜,它都用這種怨念的眼神瞅着我。我現下糕點做的不錯,多半也靠它,只可惜它打死不吃熟菜,不然我也不至於只會做糕點。龍且這麼幽怨的瞅着我,到和那隻兔子很是相像,讓我不大好意思駁他的情。乾笑了幾聲又瞅了瞅天,改口道:“我眼睛”噎了一噎,“不大好,下着雨也沒甚月光,趕路並不大好趕,避避也好,也好。”
龍且這回像是很高興了,牽着馬奔到一刻很是茂密的樹底下避雨。雖然我萬分想提醒他,這棵樹夠高,夠大,若是被雷劈,也劈的定是夠分量夠焦黑。但一瞧着龍且這張萬分燦爛的臉,這話噎在口中迂迴了一下,被我嚥下半句。剩下半句說出口,變成了:“這樹下避雨,會不會不安全?”
“這樹是老子瞅見方圓幾裡。”想了想,“方圓好幾百裡最大,最茂密的樹了,就算只天上到的是水,最多也就這麼幾滴穿落下來。”他瞅着我,又道:“方纔你還很豪邁仗義的模樣,這回又體現出女孩子家家的樣子來了。老子就覺得,女孩子就要文文弱弱的纔好,成天打打殺殺是老子要去做的。”
我乾笑笑點了幾下頭糊弄着將身上的外袍拿下來遞給他,爪子伸到一般又縮了回來,“今次拖累你救我很是對不住,我幫你洗件外袍當做賠償吧?”
龍且從樹底下騰出快空地,生了堆火,聽着我的話,回頭仔細看了看,又看了看,才道:“哦,你要感謝老子,老子覺得很是好。但這件外袍實則不是我的,是項羽那傢伙的。”他頓了頓,突然悟道“你方纔客棧的時候答應要給老子做糕,我幫你這些瑣事一同在這糕裡還了就好。”他又一頓,“唔,誠然老子覺着兄弟之間不需要拘這些個禮。老子幫你,也是因爲把你當兄弟,不過老子是真心覺着你做的糕好吃。就當給兄弟做點糕,你應該不會推脫吧。”
我打了個噴嚏道:“當然不會,師傅教導過我,滴水之恩應當涌泉相報,更何況區區幾塊糕點。”又打了個噴嚏,“再何況你是我兄弟。”
龍且拿着個枝條戳了戳火堆,對我的話很是滿意,點點頭道:“你往這個火堆邊上挪他個一挪,夜裡寒氣重,倘若感冒了,又是老子的不是。”
我聽話挪了小半步,道:“師傅也教導我過,凡是要耐得住吃苦”又是一個噴嚏,“才能,才能成大事。”
龍且身上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扯了好幾步道:“那你師傅有沒有教導過你,倘若一個病怏怏的身子,就只能吃藥喝茶,哪也去不了。”
我裝傻笑了幾下,縮了縮手腳挨着龍且坐下。
雨還下的很大,吵鬧的聽不見聲音,我尚且還記着,蜀山下雨時師傅總是舊疾復發,說不出哪兒疼,或許是心病。那時我剛化作人形,他每每舊疾復發起來,總看起來很
疼,可再疼他總要一個人去後院打掃一下那方矮墓
我曾問他墓裡是什麼人,他不肯告訴我,問的多了,他就閉口不答,我也失了興致。只聽得他常常唸叨,行醫此生,卻無論如何都救不了自己想救得人。我也問他,他也不答。
他說,一切罪孽都是他獨自造成的,背叛,冷漠,害死了他最珍惜的人。他們自是恨他,是他活該承受着一切的懲罰,要用餘生贖罪。忘川河邊,輪迴司室他倒了孟婆湯,偷了輪迴轉生丹,一切彷彿一錯再錯
雨止天微晴,日頭也驅散了夜裡的寒涼,我扒了扒已經熄滅的火堆,又戳了戳睡的很是暢快的龍且,見他沒甚反應,又戳了兩下,皆是被他當做擾人的蚊蟲趕了趕,翻了個身又睡去。我無奈的嘆了嘆,百無聊賴的撥弄着指尖的竹片,撥了半晌,從空中捏了個決,化作一柄流蘇,掛在竹簡上,於是撥弄的更歡快了。
昨夜一夜大雨,早將竹片上的墨色衝了個乾淨,染的我衣襟一灘漆黑。現下繡兒應同劭兒走出百十里遠,暫無危險。項羽昨夜一路急趕,定早已出城幾十裡。我同龍且昨日雨大,只便出了城找了一處歇腳,倘若秦兵發現異樣搜出城來,怕是一眼就能瞅見我們。指尖竹片不停翻轉,啪的一聲從指尖滑脫出去,不偏不倚的打在龍且面上。打的他一刻驚醒,迷濛了一下,捂着臉就嗷了一聲。我心裡很是慌亂,方纔那竹片飛出去十成十的力道,可別將龍且一張秀色可餐的臉給拍扁了。
“對不住對不住,閒來無事就抓着玩玩,不料。”我咳了咳:“不料昨夜雨下的大了,寒氣逼人,所以竹片飛了出去,打在你的臉上。”
龍且捂着鼻子愣了愣道:“誠然老子容易想事極容易跑偏,可還不至於偏到這個程度。你倘若想框老子,這也框的太沒水準了。”他撿起地上的竹片,看了會,突然高調的哦了一聲。我被嚇了一跳,挪過去問:“你這是怎麼了?莫不是被我敲傻了?”
龍且鬆開捂着鼻子的手,指了指竹片道:“你仔細瞅過了沒,老子方纔才發現,這個原本是地圖的小樣背面刻着字。”
我乾乾的笑了聲,“誠然我方纔無聊把玩了許久,可是,我實在是眼睛不大好,也不大識字。”頓了頓“你方便嗎,方便的話給我念念。”又頓了頓,從懷裡摸出個物件,遞過去道:“唔,方纔敲的有些很了,你且先用帕子揩一揩鼻血。”
龍且看了看我手中的錦帕,把竹片一扔,嗷的捂着鼻子哭去了。
我拂了拂面上的尷尬,又湊過去一些安慰道:“幾次三番傷害你實在是對不住了,但是你一個大男人,受點傷,留點鼻血算什麼,用得着哭的這麼傷心嗎?”
龍且捂着鼻子可憐巴巴的擡起頭,“今次你是誤會老子了,就算秦兵紅刀子進白刀子出捅老子十幾刀,老子眉頭都不會皺一下。”他垮了垮臉,“可是老子有個毛病,打小的時候就有,老子覺得八成是項羽那小子害的。”
我咳了咳,將帕子遞給他,“你先揩揩,血都留了滿手了。”頓了頓“唔,你方纔說項羽怎麼了。”偷偷瞥着他一臉委屈的模樣,又補充道:“誠然我不是好人八卦之人,但是關心兄弟還是很有必要的,你說是不是。”
龍且點了點頭,摸了把淚,“老子打小的時候就沒怎的見過爹孃,就同項羽一到玩耍。項伯同項羽相差沒多大,自然就一道玩耍了。可是!”他握了握拳,又抹了把心酸淚,“項羽打小就是現在的性子,你去理會他,他可以拐着彎氣死你,你不去理會他,他覺着無聊也可以拐着彎氣死你。而項伯他更可惡,面上看着和和氣氣的,最喜歡背地裡踹你一腳讓你摔的迫不及防。”又抹了把淚,“然後項羽再出來說幾句話,把原來摔的還剩下的半條命給氣沒。”他頓了頓,補充道:“老子小時候實在是太單純,太天真,鬥不過項羽項伯兩叔侄。不知吃了多少苦。”
我點了點頭,“恩恩,他們是可惡了些,可是同你的毛病有什麼關係?”
龍且掀開手,指着鼻子說:“看見沒看見沒,自從老子小時候被項伯害的直挺挺的面朝下摔進泥裡,又被項羽氣的整條命都沒之後,留了一宿的鼻血。後來再流鼻血,就止不住了,非得留一宿不可。”
我拍了拍他的肩,覺得此番龍且這樣的委屈真是前所未見,不由得說話聲音都柔軟了些,“是他們不好,是他們不好。以後他們要是再欺負你,你定幫着你。”
龍且回憶完少時慘痛往事,頹廢的瞅了我一眼,淚汪汪的滿是感動。
我咳了咳道:“現下我們還在城外不遠,秦兵隨時都可能追來,當務之急,還是趕路要緊,你先同我說說,這竹片後面寫了些啥?”
龍且吸了吸鼻血,摸了把淚,將竹片翻過來看了半天,道:“字太多,看不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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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