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初一直昏昏沉沉的,只是聽見有人在不停地喚她。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聽得她揪心。想要睜開眼看看到底是誰,眼皮卻仿有千斤重,硬是掙不開一分。
一架馬車在客棧面前停下,一個白衣男子抱着一個嬌小的女子從車上走了下來。女子被黑色的毛裘裹了個嚴實,看不清女子的樣貌。男子長相平平,只是身上帶着一股凌厲的氣勢,讓人望而生畏。
男子沒在大廳停留一刻,徑直向樓上廂房走去。男子小心翼翼地把懷裡的女子放在牀上,細心爲她蓋好被子。這時正好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女子走了進來,看見男子如此耐心周到,大吃一驚,嘴巴大得可以塞下一個雞蛋。要不是太熟悉自家主子,她必定以爲這是個冒牌貨。
“婉娘,你過來幫她梳洗一下。”男子終於回頭。
名叫婉孃的女子還在神遊,直到身旁的阿櫟又喚了一聲婉娘她纔回過神來,“婉娘,主上叫你過去。”婉娘看着自家主子有些黑的臉色,趕緊端着水走了過去,耐心細緻地幫牀上的女子梳洗。這下她纔看清楚了女子的容顏,嘖嘖嘖,用國色天香來形容絲毫不爲過,雖然臉色還有些蒼白,但難掩其絕美。眉眼間描着一絲淡泊,這個人看起來就像一支紅蓮,妖而不豔。她婉娘也算見過世面,這般絕美的人兒她還是第一次見。
婉娘替她梳洗完,拿着玉梳站在牀邊,居高臨下地細細打量着牀上的女子,嘖嘖稱奇。對於自家主上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是絲毫未見。“咳咳。”阿櫟握拳抵脣輕咳幾下,婉娘纔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屋子裡的氣氛有些怪異,再一看主上的臉色,腳底抹油立馬閃人。自家主上的脾氣自己太瞭解了,不喜言談,陰晴不定,做事果決又無情。爲了自己的小命,此刻不走更待何時!
阿櫟見婉娘溜得比兔子還快,啞然失笑,向男子行了一禮,也隨後退了出去。還知趣地把門給關上了。一時間,屋子裡就只剩下兩人了。男子又坐回牀邊,看着女子安靜的睡顏,想到剛纔婉孃的眼神,冰冷的脣線柔和了幾分,薄脣輕啓:“真想把你藏起來,除了我,誰都不能看。”修長的手指輕滑過女子的臉,“你什麼時候才願醒來?”看着牀上的人還是毫無反應,男子不由輕嘆一口氣。
阿櫟剛出來,就被婉娘拉進一間房間,語重心長地說:“你說主上什麼時候才能找到歸宿。我都等了這麼久了,好不容易出現個不怕死的古雅,雖然那丫頭蠻橫無禮,不過若是沒有第二人選,我也勉爲其難的接受了吧。主上啊,真是命苦,年紀輕輕,就不惹人愛。哎呦,我的娘誒,真是讓人心疼。”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婉娘,您想問什麼就問吧?”阿櫟打斷她想要繼續滔滔不絕的衝動,直接說道。
“啊?!”婉娘一時間還沒把情緒調整過來,愣了一下,靠近阿櫟神秘兮兮地問:“那姑娘,是不是把主上給拿下了?”邊說邊握了握拳,兩眼發光。
阿櫟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蒼天啊,大地啊。總算是開眼了啊!不行,我得去燉點助孕的東西給姑娘吃,這樣沒多久我們就有小主人了。嗯,對,就這麼辦。“說完一溜煙又不見了,只有那扇門還在輕輕晃悠。
阿櫟的嘴角不由抽了抽,助孕?!他怎麼有種不好的預感。
月國朝臣如今人人自危,半個月之前,丞相一黨被捕入獄,隨之而來的是處死,罷官,貶謫。半個月不到,丞相一黨幾乎消亡殆盡。方家被滿門抄斬,搜出的錢財不計其數,全部充入國庫。百姓們高呼皇上萬歲,方流一黨,藉着方流在京中的勢力,四處搜刮錢財,百姓怨聲載道。如今皇上下旨清除方氏一黨,百姓們豈不痛快,墨帝又一次大贏民心。
入夜,鳳藻宮。
江碧妍自從小產之後一直呆在宮中休養,看似不問世事,卻心裡通透。
“娘娘,今兒個爲何想起要盛裝打扮?”馨兒看着一身盛裝的江碧妍,不解問道。
“今兒個皇上要來。”江碧妍對着銅鏡中的女子笑了笑。
“盛公公沒來知會一聲啊,娘娘如何……哦,馨兒明白了,娘娘和皇上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不用知會,娘娘也感覺到了,馨兒說的對嗎?”
“鬼丫頭。”江碧妍笑罵一聲。然後說道:“你先退下吧,沒有我的吩咐,不要讓其他閒雜人等進來。”
馨兒十分機靈地笑笑,福福身,退了出去。
沒多久,門被推來了。慕容鉞墨一臉冷漠地走了進來,盛鍾站在門外守着。
“你來啦。”如她所料。江碧妍這才起身,嚮慕容鉞墨走去。
見她一臉淡然,似是早已料到他會來,長眉輕輕一挑。
“方流都死了,那些有關的人死的死,罷官的罷官,收拾完他們,也該輪到我了,不是嗎?”江碧妍自顧自地走到桌邊,一邊倒酒,一邊說道。好像在和他解釋。
“來,喝一杯吧。”江碧妍把酒杯遞了過去,慕容鉞墨沒接。
江碧妍見此不由苦笑,“我都是將死之人了,陪我和一杯又如何。我們上次喝酒還是在洞房花燭夜的時候吧,想想都過去好久了。”江碧妍一直舉着酒杯,他不喝,她也不放。許是煩了她,慕容鉞墨拿過酒杯一飲而盡。一揮手,酒杯碎了一地。江碧妍又倒了一杯,不喝,自己細細把玩着。
“不過,我比她幸運。至少我還有洞房花燭夜,她呢,什麼都沒有。”
“啪”一聲,慕容鉞墨一把揮落了江碧妍手中的酒杯,“你不配提她。”
“呵呵呵,我不配?難道你就配?這天下傷她最深的莫過於你,當然傷我最深的也莫過於你。”江碧妍苦笑道。
“住口!……今日來只是念我們夫妻一場,給你個權利,你想怎麼死,我可以滿足你。”最漂亮的嘴脣吐出的卻是最殘忍的字句。
江碧妍一個踉蹌,笑着哭了出來,“夫妻一場?你捫心自問你可有把我當做你的妻?我會恨方景初,全是因爲你,是你。若不是你每次喝醉過後和我親密之時一遍又一遍地喚着她的名字我又豈會恨她;若不是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常常出神,我又豈會恨她。你早就有實力殲滅方相一黨,也明明知道他的黨羽爲禍各方,卻遲遲未動手,這是爲何?我替你答,因爲你怕,你怕沒了方流,她會在這後宮之中受欺負,自古後宮和朝堂便是息息相關。只要方流還是丞相,哪怕你不寵她,這後宮之中又有幾個女子敢去招惹她,除非那個什麼都不懂的白純然。”慕容鉞墨瞳孔緊縮,江碧妍步步緊逼。“可是你不知道,一個女人最想要的不是地位,只是和心愛的人在一起。你拿走了她最想要的,卻以爲那個無足輕重的地位就可以彌補她。都是你,都是你的一廂情願害死了她。若她知道你的一點點心意,她也不會選擇那條路。聽說她娘也是死於火災,因此她最怕火,而你卻逼她用自己最害怕的東西去結束自己的生命。哈哈哈哈,你說她會不會到死都恨着你……”後面的話驟然被卡在了喉嚨。慕容鉞墨怒紅着眼,掐着江碧妍的手指尖發白。只要他再稍稍用一點力,江碧妍必死無疑。江碧妍使勁想要掰開他的手,拼盡全力,斷斷續續地說道:“害她的人……的人你……一個不放過……你以爲除了你……誰都不可以……傷害她,可……可是,在她眼裡……誰都可以傷害她……除了你……啊!”慕容鉞墨驀然鬆開了江碧妍,手一揮,她就像個破布娃娃掉落在地。
“你再說一遍!”雙眼染滿了嗜血的氣息,咬牙切齒地說道。彷彿只要她稍微說錯一個字,那青筋暴起的雙手便會把她推進地獄。
“咳咳咳!”江碧妍雙手護着脖子,順了順氣,擡頭,毫不避諱地迎向那如刀般銳利的目光。口齒清楚地說:“我說你以爲除了你,誰都不可以動她。可是在她眼裡誰動她都可以,除了你。因爲她在乎你,愛你,所以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你的傷害和無視!你不碰她,是你害怕她會有孩子,你怕方流會藉此利用她,甚至傷害她。可是,你又可否知道,在她眼裡,你連碰都不想碰,不是因爲其他,只是因爲你不愛她。我真的很高興能懷上你的孩子,看到她看到我挺着大肚子的樣子嗎?落寞,傷心,羨慕,絕望。那時候我真可憐她,也可憐你。”說完笑了起來。
慕容鉞墨的臉不由僵硬,他從不知自己的心意早已被眼前這個女人看得一清二楚。他的腦袋裡亂成一團麻,一雙手攥緊又放開,他想理清,但只要一碰,就疼得厲害。江碧妍的話如一把把尖利的小刀,一把一把地紮在他的心上卻不覺得疼,只是感覺有溫熱的東西不停地往外流,心一點一點地發涼。他真的做錯了嗎?小景,真的是像她說的那樣想的嗎?不,不!他都做了什麼?都做了什麼?
頭好疼,好疼。慕容鉞墨痛苦地抱着頭,緩緩地蹲下身來。小景,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淚,啪嗒啪嗒落在地上,濺起點點晶瑩的水花。
江碧妍起身走到他面前,半跪着,心疼地抱住他,“睡會吧,睡一覺起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睡吧。”
她的聲音好似有魔力般,慕容鉞墨竟真的緩緩閉上了眼睛,在她懷裡睡着了。
睡吧,睡吧,睡醒了就什麼痛苦都沒有了。而我,會一直陪着你的,一直。那杯酒讓你忘掉最愛的人,她既然已經不在人世,就讓我替她好好愛你……比她更愛你。